城中百姓和達官貴族都經常前往廣祿寺燒香拜佛, 問前程、佔財運、求子嗣、祈安康等等。
人們各個虔誠而來,恭敬上香拜佛然後又默默離開。
林蕭以前陪同母親上香都是去皇家寺廟,廣祿寺是第一次來。
據說寺裡接待的香客不問出身, 上有皇親國戚大戶名門下有貧民百姓街頭乞丐, 可謂食透人間煙火, 看盡百世滄桑, 更接地氣。
後院古樹參天, 景緻幽靜,偶有麻雀落在乾枯的枝頭,喳喳叫幾聲又迅速振翅高飛。
慧通方丈早已守候禪院門口, 見陸琨和林蕭攜手緩步而來,唸了句“阿彌陀佛”便將二人請進禪房落座。
薰香淡淡, 陽光穿透半開的木窗溜了一絲進來, 映在陸琨臉上, 多出一絲柔和豁達。
林蕭坐在一旁,望着他低聲認真同方丈講話的姿態, 恍然間竟覺得他比起方丈還要光芒萬丈。
於是,她突然想起重生那日,夢境中看見的那片火光。
……
昨晚睡得晚今日起得早,聽了一會兒兩人說經,林蕭就覺得眼皮子乏了, 連續打了三個哈欠。
慧通方丈吩咐小沙彌引領她前去客房休息, 林蕭便讓下人將攜帶的行禮一併送進屋子。
在這裡住多久她也不知道, 陸琨沒細說, 她就沒再追問。
不過寺裡後院安靜, 這讓她很喜歡,對住多久也就更不在乎了。
選了三間挨在一起的客房, 主子住中間,阿遠元盛住一間,清雨綠竹住另一間。
屋內擺設簡單幹淨,林蕭脫了鞋仰面栽歪到榻上,閉上眼就睡了。
等清雨和綠竹將主子的行禮收進櫥櫃後,發現她已經睡熟。輕手輕腳幫她蓋好棉被,二人退出屋中。
屋內燃着炭火一覺睡得酣甜,林蕭醒來時已近晌午。
陸琨還未歸來,簡單洗漱一番,她便出門去尋。
禪院中十分安靜,偶有過往小沙彌步伐輕盈,幾乎不出任何動靜。
冬季的後山溫度很低,從山上流淌下來的山泉小溪水錶已經被凍住一層,但冰下的泉水還在咕咕流淌着。
林蕭披了件青黛色秀着薔薇的鵝毛大氅,站在屋外眉目專注望着半山,側耳聆聽泉水潺潺的美妙音符。
片刻後同身後的人道:“清雨,你去和阿遠說一聲,我去山腰附近轉轉,等會兒就回。山上寒氣重,你昨晚肚子着涼,就不要跟了,讓綠竹跟着我就好。”
反正這會兒還不到用膳時分,估計夫君還在同方丈大師說話,她去尋也是等着,還不如欣賞一下週圍的風光。
清雨遲疑了下,有些不放心。不過轉念一想綠竹的身手,再和自己對比一番,就點頭應下。
“是。夫人別走遠,早去早回。”清雨行完禮轉身去禪房門口找阿遠去了。
禪院坐落在後山半山腰,山上空氣清凜薄霧繚繞,比起下方寺裡焚香飄飄,要好太多。
從側門出來,林蕭順着泉水溪流踩着青石,沿溪而上。兩側有很多被秋霜肆虐過的乾草,張牙舞爪胡亂交錯。
起初小徑還算好走,踩在地面上走得很穩當,但越往後路越狹窄,踩上去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幹凍泥土瞬間掉落,林蕭腳上寶石藍錦緞繡花鞋鞋幫都被弄髒了。
“夫人,我們走了一刻鐘了,還是回吧。”綠竹道:“這裡平時沒人來,路都沒有踏出來。”
林蕭笑笑,不以爲然:“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只有這種少被外人採擷過的才能叫做風景,那些不知被多少人踐踏過的充其量只能叫做景觀罷了。”
風景,景觀,一個意境一個端莊?
綠竹蹙眉想了會兒,擡頭一望主子已經繼續往前走去,便立刻把心思收斂全部放在前面那一雙腳步上,小心翼翼盯着。
林蕭穩當踩在泥土路上,眉目如畫面容淡泊,從明亮眼睛中流淌出一抹靈動和堅定,顯示着還想繼續往上行進的決心。
終於,主僕二人走到了上方泉眼那處。
泉眼是在山腰兩塊青石上方形成的,兩根手指頭粗細,卻有三處水眼。泉水順着青石往下在腳底匯成一方小水潭,然後水潭滿了水接着又往下淌,孜孜不倦。
忽然綠竹發現了什麼,指着遠處:“夫人,這兒有人來過。”
林蕭的目光順着她手指的方向,依稀可以看見在泉眼另一頭下方的地面上有很多腳印,有人的,有牲畜的,雜亂摻在一起,看不清每一個的輪廓。
這個地方和她們走過來的路徑並不一致,很明顯這些人畜是從另外的小路上來的。
和很多山峰一樣,上山的路無數,山腳下也住着不少村民,山上會住着獵戶,有腳印並不稀奇。
綠竹几步跳過水潭往下方一望,又道:“山這面的半山腰果然有幾戶人家。”
林蕭平靜地問:“只有幾戶嗎?”
“嗯,山腳下倒像是一個大村莊,房屋挺多。”
大概是村民趕着牲畜上山吃草,人或畜口渴了,便一起過來了。
林蕭望一眼泉眼周圍的乾草確實有過被牲畜啃的乾巴巴的痕跡,便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這裡雖然算不上山巒最高峰,但站在此處卻能鳥瞰整個廣祿寺的全貌,和山下村莊、密密麻麻相互交錯的官道。
薄霧繚繞下的風景美如仙境,如同繪製的一副天然山水畫,然而細看下又能看見寺廟上空瀰漫的香火,來來往往的香客,後院煙囪上升起的裊裊炊煙,這又是一副會動的山水畫。
林蕭心中讚歎,這幅美景在城中根本望不到,頗有種俯瞰衆生的意境。
出門時穿的太厚,一路走到這兒身上微微有些熱了,寒風瑟瑟把大氅帽檐圍了一圈雪白鵝毛的連帽掀翻,林蕭的頭完全暴露在空氣當中。
綠竹連忙將連帽幫她重新帶回去,卻被林蕭制止:“我出汗了,帽子不用戴。”
“那可不行,山上風硬,夫人這樣容易生病。”
林蕭嗔着瞪她一眼:“本夫人去年一整年都沒生過病,就算生一回又如何?董老先生說過,人吃五穀雜糧哪有不生病的?偶爾發熱害冷是常情,亦可算是人體自身排毒,不用管它。你想,去年我一年都沒排過毒,也該排一回了。”
綠竹:“……”
她用無奈的目光望着自家主子,想笑又不敢。
怎麼離開了陸家,主子的小任性又回來了?
不過她知道林蕭體質不差,若真生了病好得也比旁人快,便不再多說。
可大年初一就生病,作爲奴婢無論如何都不希望自家主子遭這個罪。便在下山時趁着走在主子身後,時不時將連帽給林蕭蓋在頭上。
林蕭額上是真出了汗,哭笑不得又不好發作,主僕二人就這麼絮絮叨叨一路往下。
遠遠已經可以望見禪院側門,半坡突然憑空出現了一箇中年漢子,身着普通的農家服飾,頭頂上被青布包裹了幾層,肩上扛着一根鋤頭。
漢子看見二人明顯怔了下,才又接着不慌不忙往前走。
若是他沒出現,林蕭也不會發現半坡上居然還有一條小路。在乾草遮掩下,半分痕跡看不到。
三人擦肩而過,空氣中額外多了些特殊的味道。
等漢子走遠,林蕭問綠竹:“你聞到了什麼味?”
綠竹又嗅了下:“很濃,似乎是從一片火石堆裡鑽出來的味道。”
沒錯,林蕭也聞見空氣中赫然出現的特殊味道類似火石,就是用來生活煮飯,從山上開採出來的一種石頭。
可這大冬天的開採火石?
她望望泉水上的一層薄冰,和凍得嘎巴硬的土地,搖搖頭:“怪事,冬天村裡的農戶獵戶哪個不是在家點着爐子熱炕頭,哪有大年初一出來幹活的道理?”
綠竹也覺差異,二人議論幾句百思不得其解,便不再談論下去。
二人剛邁進側門,清雨立刻焦急迎過來:“怎地去了那麼久?三爺差點要親自出門去尋夫人了。”
“尋什麼?說了我在周圍轉轉,很快就回。”
“嘻嘻,三爺怕夫人人生地不熟,迷了路。”
林蕭笑着撇嘴:“哪有這麼不堪?我不過就是大條了些,也不至於成了個呆子。”
主僕仨一邊開着玩笑一邊往禪院屋檐長廊下走,陸琨忽然從客房推門而出,大步走來。
“這可不是呆子不呆子的問題。”
林蕭不依:“那是什麼?”
“晚點再說……”
寺裡齋飯雖然清淡,種類卻很精緻,許是因爲陸琨提前安排的緣故,主食和菜餚都分了幾種。
林蕭吃了三隻薺菜小籠包、兩個素餡小火燒和一碗玉米蓮子銀耳羹。吃完摸摸肚皮,飽了。
擡頭見陸琨還在淡定吃着米飯,伸着筷子夾盤裡的香菇炒油菜和豆腐,她咂咂嘴重新抓起筷子從他碗裡夾了一塊香菇。
塞進口中,湯汁的味道侵入齒根,是難得的清爽滑嫩。
林蕭樂得大笑,對陸琨說:“大概我平時吃葷腥太多,偶爾吃一回素總吃不夠。”
陸琨笑着道:“別急,我們要在寺裡住幾日,保證你吃個夠。”
“……”
吃過晌飯,林蕭陪陸琨去屋裡午休,兩人脫鞋上塌,陸琨很快睡着。
林蕭感覺額頭傳來陣陣均勻平穩的呼吸,自己卻睡不着,因爲上午她已經睡過了。
早知道就不一起躺下了,心裡嘟囔一句,開始逼迫自己想些事情來度過這段睜眼睡覺的煎熬。
想着想着,腦袋裡迷迷糊糊,她居然又睡着了。
當再次睜開眼時,林蕭悲催地發現自己腦袋昏沉,鼻子被堵,明顯是受了風寒,生病了。
陸琨從榻上起身,一扭頭看見她臉色緋紅很不對勁兒,搭手往她額頭探去,燙手!
驚訝問:“上午還好好的,怎麼突然發燒了!”
綠竹聞訊趕來,把吃飯前上山的情景說給陸琨聽。陸琨嘆了口氣,“平時挺乖,怎麼突然就不乖了呢。”
“人家當時真的太熱了嘛。”
“你繼續躺着,我去尋方丈給你拿藥回來。”
陸琨轉身出去了,不一會兒手裡提了幾副草藥回來,讓綠竹去煎藥。
見林蕭渾身無力躺在被窩裡,神色懨懨,完全沒了平時朝氣蓬勃的姿態,陸琨很心疼,重新脫了鞋陪她一起躺下。
“等會兒要乖乖喝藥知道麼?”
“嗯。”林蕭應了,像只小貓一樣蜷縮在他身旁。似乎又想起什麼,將身子靠遠了些。
陸琨覺得好笑:“做什麼?”
“這時候你該離我遠些,面得病氣傳染給你。”
“我是男人,不怕生病。”他將她摟進懷中。
“對了夫君,上午在山上我看到了一件怪事,居然有人大冬天的扛着鋤頭挖火石。”
陸琨神色一緊,“在哪兒?”
“就在後山泉眼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