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童猛已經官至湖北按察使,這些年來,他平步青雲,可卻依然生活簡樸,不說官服上的補丁,就是每到一處赴任,便要在官衙後開闢菜地,親自耕作的習慣,也爲他贏得了不少清廉的好名聲。
於童猛花不了什麼錢,每月的俸祿還可以用來接濟一些同僚,賺了不少人情。
於童猛很會做人,也很會做官,這是大家的看法。
於府的客廳裡,黃錦正捧着一杯茶,他押了一口,說道:“這六安瓜皮的滋味,雖說好,但灑家是粗人,還真不懂品嚐。恐怕,於大人這十斤寶貝,都得浪費在灑家這了。”
於童猛陪着笑臉,說道:“公公真是說笑了,這茶若是留在劼文這,豈非更是暴殄天物?”
黃錦冷冷地把茶碗放到一邊,眼神似有話要說,卻沒有開口。
於童猛已經會意,他從身後取來一隻錦盒,拿出一卷畫,說道:“憑公公吩咐,《雲山霧仙圖》已經到手,請公公賞閱。”
黃錦面露笑容,接過畫軸,展開一看,當即讚歎道:“好,好!果然是靈秀卓絕,仙氣盎然,不愧是倪神仙所作。今上夜夢此圖,與之有緣,這次終於得手。於大人,你可立了大功了,灑家一定會幫你請功的。”
於童猛趕緊說道:“謝公公擡愛,劼文做這些,都是分內事,不敢邀功。”
黃錦將《雲山霧仙圖》收好,放回錦盒之中,又拿起茶碗,喝了一口。
於童猛又取出一隻小盒,雙手捧到黃錦面前,說道:“託公公洪福,劼文在尋找寶圖的時候,意外發現了一件玉雕。知道公公平素最愛把玩玉石,所以斗膽想獻給公公。”
黃錦打開一看,這塊玉,質白若羊脂,細潤無暇,雕琢頗少,極盡天然趣味。他一手托起這塊拳頭大小的玉雕,又用手指了指於童猛,笑道:“怪不得別人都說,於大人既會做人,又會做官,不但討百姓歡心,連灑家見了你,也真是開心呀。”
聽到這話,於童猛心頭狂喜,可就在這時,門被人推開了。
於童猛只是回了個頭,就被人一連擊中三處死穴,當即就栽倒在了地上。
黃錦在這一恍惚之間,像是看到了一個故人,可是,這張臉卻不夠漂亮,因爲,來者是熊倜。
黃錦沒有出手,他面色鐵青的把玉雕放回盒中,說道:“原來是熊八來了。你也真是好大的膽子!不但殺了‘袖裡藏刀’,這回連朝廷命官也不放過!你該不會是得了失心瘋吧!”
熊倜望了眼黃錦,這個司禮監掌印太監,東廠都督,眼見黨羽被殺,竟然正襟危坐,一點也不怕,難道他真的是有恃無恐?
熊倜沒有理會黃錦的話,轉身就離開了,他可不是那種喜歡和人廢話的殺手,何況,他也沒有功夫與這人廢話。
看着熊倜走出門去,黃錦才真的鬆了口氣。他看着地上的那具屍體,若有所思,卻最終只是搖了搖頭。他站起身,走到門口,大聲疾呼道:“有刺客!”
一個身影,出現在了他面前。
這是黃錦絕不想見的人,或者說,他想見的,一直都只是這人的屍首。
唐械,唐門之中的天才,也是唐門的叛徒。
他現在離黃錦有足足三丈遠,就站在庭院正中,面色陰冷,一動不動。他之所以不再靠近一點,是因爲,他沒有把握,能在黃錦的“空蟬六合斬”之下,發動暗器。
即使,他手握孔雀翎,也依然不敢。
黃錦平日裡,總是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可是,誰都知道,東廠提督的手段,見過的人,要麼已死,要麼生不如死。
唐械與黃錦的恩怨,若是想講,大概一斤瓜子是遠遠不夠的,也沒有人會願意聽這樣老掉牙的血海深仇的故事。
江湖和朝廷的事,自古以來就是如此。
於府的家丁來得很快,死得也很快,因爲,他們既不認得黃錦是誰,也不知道唐械的暗器,就是傳說中的“例不虛發,沾着便死”。
再也沒有人敢靠近這裡,於府的夜似乎從來沒有這麼黑過。
黃錦終於開口說道:“你好大的本事,竟然知道我在這?”
唐械冷冷的回答道:“你以爲,就憑於童猛這種沽名釣譽的傢伙,能找得到那張畫?何況,這裡有熊八爲我探路,千載難逢,你也死得其所了。”
黃錦來這裡,是絕密的事情,除了身邊有東廠的三個高手,作爲影子保鏢之外,沒有多帶一個人。可惜,這三人碰上了熊倜,連信號也沒來得及發。
黃錦說道:“你既然敢來,想必,孔雀翎已經到手了吧?”
唐械說道:“你既然不敢動手,應該是知道,孔雀翎的威力,不只是個傳說吧?”
言盡於此。
黃錦不顧身份的大喊道:“熊八!大家都是爲先生辦事,你忍心見死不救嗎?”
若是以前的熊倜,大概已經走遠了,可這一回,他卻仍然站在某一棵高樹上,注視着於府內發生的一切。
黃錦說道:“若你殺了這個男人,一可收回孔雀翎,二來,可以幫你脫罪!你不要放過這個機會!”
熊倜在心裡想的,卻不是這兩件事,而是蘇掌生,這個他以前沒好奇過,如今卻好奇不得的人。
唐械說道:“不用喊了,熊八就算來了,也就是多添一條屍體。還是讓你見見,孔雀翎的美麗吧!”
唐械踏前一步,擡手準備啓動孔雀翎。黃錦雙手如刀,拼盡五十年的修爲,施展出了前所未有的“空蟬六合斬”。
唐械以爲,黃錦這是要與他同歸於盡,他還在心裡笑道:“老匹夫,你不會知道,我還研製出了世上見效最快的毒藥,你就別想碰到我了!”
唐械還是有所顧忌的,他在黃錦動手之時,連退了三步,才按上了孔雀翎上的第一個按鈕。
孔雀翎掉在了地上,唐械的手也掉在了地上,熊倜的劍同樣掉在了地上。
百步飛劍,不,熊倜飛身趕來,是在情急之下才如此出手的。他離唐械僅有八步之遙,可若不是他那絕無僅有的劍氣……
時隔三百年,孔雀翎或許會以更絢爛的姿態出現在世人眼前。
唐械沒有顧及背後的熊倜,左手伸展的瞬間,有一百零七枚暗器,擊中了黃錦。
黃錦施展的卻並不是兇悍至極的“空蟬六合斬”,而是另一招,“江山坐忘披雲衣”。
他知道,唐械的暗器,見了血便沒得救了,所以,他硬是倚仗着深厚的內力,將所有暗器,都接了下來,不過,此時的他已經被反震得經脈痠痛,無力的癱坐在地了。
唐械的鮮血噴了一地,他額上冷汗直冒,雙脣泛白,已經是必死無疑,熊倜沒有再動手,因爲,他知道,師傅的經歷告訴他,唐門的人,只能防着防着再防着。
也多虧他沒有動手,因爲,唐械與人不同,他修的是《毒經》之上的禁術,他本身就是一個毒人!
唐械回頭望了眼熊倜,眼神恍惚,幾乎沒有看清熊倜的模樣。他淡淡的說道:“你的劍法……原來,他沒有騙我……交給你了……”
熊倜沒有弄明白,唐械臉上的笑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在看着唐械到底氣絕之後,附身準備拾起孔雀翎,卻聽黃錦緊張的說道:“切勿用手直接碰!劇毒。”
熊倜從身上扯下一塊布,擦拭乾淨,才包裹着放入懷中,他撇過頭,對黃錦說道:“廠公,你欠我一個人情。”
黃錦長長的吁了一口氣,再擡頭看出去的時候,於府的庭院裡,沒了含光劍,沒了孔雀翎,也沒了熊倜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