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風,溫柔而清爽。
但對於這個十八歲的年輕人來說,再溫柔的風,也無法給他半點的舒適。因爲,他的手腳上,都戴着鐐銬。
這一條路,通往王府的後山,而與他一樣,蓬頭垢面,戴着鐐銬的人,一共有十三個。他們是王府新買來的奴隸,被編成一號二號三號四號五號六號七號八號九號十號十一號十二號十三號,而他就是八號。
你可以很輕易的在這些人裡找到他,因爲,只有八號的眼神裡,有着被壓抑的生機,就像在一片灰燼之中,不肯熄滅的星星之火一樣,顯眼。
他知道的,他不叫八號,他有自己的名字,熊倜。這不是一個常見的姓名,也不那麼順口,甚至還有些名不副實。不過,說到底,也只有兩個人知道他的名字,一個是他自己,另一個是魏嵐。
他努力的想着,最後一次看到的魏嵐,是什麼樣子。可在他腦海裡唯一能浮現的,卻是一片慘白與黑暗。
那是在九道山莊的門口,他被鎖上了鐐銬,要被人帶走時,回頭看到的場景。
魏嵐全身赤 裸地癱倒在地上,好似手腳都已經斷了,渾身沒有骨頭一般,動彈不得。她的身上看不到一片正常的肉色,那種遍佈全身的暗黑色,讓人無法不去想,在這些血跡還未乾透的時候,該是怎樣的鮮血淋漓。
在他無法體會那種痛楚的時候,手腳上正有另一種疼痛,在提醒着他什麼叫做折磨。
熊倜用手抓起手鐐,這樣,手鐐就不會晃來晃去,對手腕皮膚的磨損也就輕一點。手上還好,腳上就慘了,每走一步,沉重的腳鐐幾乎是被拖着前行。他們走了十五天,腳踝上磨破皮流過血的地方,早已結痂。
可是,痂又磨破,磨破之後,又結痂。熊倜他們一行人,就這樣走了十五天,沒有人說話,他也不認識其他人。
熊倜他們隨着王府管家到了後山,他們的眼前也多了一個鐵籠。
從九道山莊到王府,不過是出了一座牢籠,又進了另一個鐵籠而已。熊倜不是沒有想過,要到籠子外面去,但魏嵐就是幫助他逃跑,纔有了那樣的下場。
熊倜覺得,自己雖然是奴隸,但還算是個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或許,一個奴隸的江湖,本就只在這樣一個陰暗潮溼,散發着臭味的籠子裡。
好像天經地義一樣,他們每天都要做最苦最累最危險的活,而在王府裡,就是掏糞搬屍喂老虎,當然,還有一些說不上的事情。
熊倜覺得,假如每天都是這樣,他總有一天會忘記自己的名字,因爲,這裡所有會說話的人,都只喊他八號。當然,也有可能,在他被叫慣了八號之前,會被另一個八號頂替,而他也就不用再看見明天的太陽了。
這樣的事,終究沒有發生,但另一件事,卻迎面衝他而來。
那是王府的主人,王員外的壽辰,來往的賓客很多,像他這樣的奴隸,並不能見人,只是繼續做着一些瑣碎而骯髒的苦工。
王府被人放了一把火,到處都亂成了一團。嗆人的濃煙,瀰漫在整座王府內,奴隸們被命令着,衝進火場裡去救火。
就在這時,鈴鐺響起了。
那個白衣男子從幾不可見人的濃煙裡走進來。
走進大家的眼中。
也走進了王員外的眼中。
王員外的瞳孔護忽然間收縮起來,因爲,他看見來者手裡提着的並不是賀禮,而是一把劍,一把劍尖在滴血的劍。
他是一個殺手。可這個名叫逍遙子的男人,的確不算是一個合格的殺手。
不僅是年近四十的逍遙子,依然長着一副儒雅秀氣的臉,還因爲,他是一個叛徒。
你聽說過,一個殺手在背叛了殺手集團之後的命運嗎?
你一定聽說過。
就算你從沒見過真人,也一定看過很多這類的故事。
他們都沒有好下場,除了逍遙子。
嚴格的說,其實逍遙子也沒有好下場。
你可以輕易地在公開的記錄中,找到逍遙子的下場:
曾經排名殺手江湖榜第十名的逍遙子,那個神秘殺手集團“暗河”的第一殺手,在刺殺武當派掌門抱衝真人時,出手失誤,受傷逃跑。不巧,又在楚國客棧遇上了宿仇,火併之後,受傷嚴重,最終被火神派的硫磺彈引發的火災,燒死在了客棧中。
然而,已經死去的逍遙子,現在就好端端的站在王員外的面前,還瀟灑的拎着一把劍。
嘿嘿,逍遙子忽然笑了一下,便出劍了。
大概,誰也想不到,眼前這個年輕瀟灑的公子,竟是一個“死去”五年的殺手,更想不到的是,他曾背叛過殺手集團。
一個背叛殺手集團的人,實在稱不上是合格的殺手,可這些並不妨礙他的刺殺技巧。那滿地的護院家丁,以及王員外脖子上優美的劍痕,都可以證明,他曾經,的確是那個殺手集團的第一殺手。
熊倜被救出了王府,或者準確點說,他和所有賣身爲奴的人一起,獲得了自由。可是,與那些茫然不知所措的人不同,他選擇了跟隨逍遙子。
起初,逍遙子並沒有在意這個十八歲的年輕人,他滿身污垢,甚至令人看不清他的面龐,還帶着一種奴隸都會有的臭味。他只是一步一步的跟在逍遙子的身後,保持着不遠也不近的距離。沒有了鐐銬的束縛,他的腳步十分輕快,可是,他的心情並沒有表面上那麼輕鬆。
逍遙子在城外的小山坡上停了下來,熊倜立馬跪倒在他面前,開口便說道:“怎樣才能成爲一個高手?”
逍遙子笑了,他喜歡這個問題。
如果是任何一個名門正派,或者武術世家的老師傅,遇到一個什麼武功都不會,任何基礎爲零的傢伙,開口就問“怎樣才能成爲一個高手”,一定會覺得,這傢伙太好高騖遠,需要教訓他,踏踏實實練好基本功。
但逍遙子沒有,因爲他既不是名門正派,也不是武術世家,而是一個殺手。
這個殺手在當年什麼武功都不會,任何基礎爲零的時候,第一次進入“暗河”殺手集團,第一句問教練的話,就是同樣的這一句。
怎樣才能成爲一個高手?
“很簡單,”逍遙子對熊倜說道,“拔出劍,刺向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