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飛是一個刺客,一個合格的刺客,也是頂尖的刺客,據說,她在殺手江湖榜上,已經名列第三。
第一的“大先生”已經了無音訊快十年了,而第二的“八目麒麟”則還被關押在天牢之中。
她如今的本事,已經是百步之內,必殺無疑。可面對眼前的兩人,她卻始終沒有拔劍的把握。
熊倜和夏芸依偎在一起,火光照在他們疲倦的臉上,安然又冷寂,可是,飛飛目光卻始終只落在熊倜手邊的含光劍上。
飛飛從黑暗裡走出來的時候,夜纔剛剛開始。
夏芸躲到了熊倜身後,熊倜卻沒有去握劍,因爲,他知道,這個女人的劍,不一定比他快,可若動手,他卻一定會死在她前面。
飛飛隨手一甩,飛劍而出,熊倜無法否認,在這一剎那,他害怕了。第一次這麼害怕死亡,因爲,他捨不得自己背後的夏芸。
飛飛的劍是連鞘一起飛過來的,目標既不是熊倜也不是夏芸,而是穩穩的插在了含光劍的旁邊。
熊倜問道:“是魏嵐告訴你,我們在山上的?”
飛飛沒有說話,只是一步一步的走近了過來。
熊倜又問道:“九道山莊也是我們‘暗河’的分支?”
飛飛已經站在篝火前面了,她一身黑色勁裝,身材窈窕誘人,面容卻顯得有些憔悴,像是剛哭過一樣。
不過,熊倜是不會相信,一姐也會哭的。
飛飛用略顯沙啞的聲音問道:“逍遙子呢?他在哪裡?”
熊倜渾身一震,看了眼自己的劍,又忽然想起,蘇掌生之前提到過的,“你師傅的劍,太有名。”
是報仇還是報恩?
熊倜遲疑了一下,淡淡的說道:“我師傅已經過世了。”
飛飛的臉抽了一下,像是要笑,卻還是揚起了頭,流下了兩行清淚。
逍遙子死了,記憶中那個恍如殺神的男人,竟然也會死?飛飛不敢相信,可她卻也不會懷疑熊倜說的話。
熊倜問道:“你和我師傅有什麼關係嗎?”
飛飛看着熊倜身旁的那兩把劍,說道:“你不覺得,它們很相配嗎?”
熊倜拿起飛飛的佩劍,一把拔出,在火光反射之下,非但沒有一點劍光,更是幾乎連看都看不到,劍身在哪裡。
夏芸從熊倜背後站出來,說道:“這是承影劍,和你的含光劍都是刺客手中的千古名劍。”
含光劍,白晝之時,劍光四射,使人無法直視;承影劍,黑夜之時,化於黑影之中,讓人想看也看不到。兩者特性相反,卻都是用於刺殺的無上利器。
夏芸說,這是《列子·湯問》裡寫的故事,不過,原本的說法,這兩把劍都不是用來殺人的。
飛飛笑道:“到底是官家小姐,懂得就是多,像我們這樣的女人,只是知道,這兩把劍,用來殺人很方便而已。”
夏芸被這話嚇得一哆嗦,連正眼都沒幹多瞧飛飛,她一想起九道山莊裡,被眼前這女人殺得血流成河的場景,就感覺噁心和害怕。
熊倜發覺夏芸在顫抖,輕輕拍了拍她,又問飛飛道:“既然莊主是你們的人,我殺了他,你都不管嗎?”
飛飛說道:“你這麼做,相當於背叛組織,我理當殺你。可是,若你死了,我就真成一個人了。”
熊倜擡頭看着飛飛,想問卻沒有再問那個問題。
飛飛感概的回頭看向了天空,月正圓,天朗氣清。
她說道:“是他教我殺人的,他是我師傅。”
飛飛又想起了她第一次遇見逍遙子的場景。
那個“暗河”殺手集團的教練,面容英俊,瀟灑冷酷。他握着一柄劍,就這樣站在風裡,衣袂飄搖,臉上的表情卻如磐石一樣堅定。他淡淡的說,他叫逍遙子。
瘦弱而不起眼的飛飛,混在那一羣七八歲的小孩裡,大聲喊道:“我該怎樣成爲一個高手?”
逍遙子扔下了一把劍,一把帶鞘的劍,劍柄上還帶着乾枯的血跡,劍鞘上鑲着很多寶石。
看得出來,劍的主人在生前不但是一個劍客,更是一個有錢人。當然,飛飛還看得出來,這人在逍遙子面前,連劍都沒拔出來,就已經被當場幹掉了。
所以,飛飛的劍,從來都是最快,最致命的。
熊倜的話,打斷了飛飛的思緒,他說道:“告訴我,師傅是個什麼樣的人?”
飛飛的腦海裡,開始回想起了她最開始,也是她最不願意提起的事情。她坐到篝火邊,說道:“他是一個很帥氣的男人,卻從不笑,也沒有一句廢話,就和每個冷酷的殺手一樣,他殺人不眨眼,冷血到幾乎沒有感情。我們二十七個人,只有五個人,成爲了合格的刺客,其他的人,要麼是他見死不救,要麼是被他殺掉的。”
“那一次,我們去刺殺白狼王,計劃部署得很成功,那個縱橫北方的匪首被我們誘出營寨,亂刀砍死。可是,在撤退的路上,我們遇上了伏兵,大家都走散了,我和三個師兄妹一起,跟着師傅走小道,結果遇上了大批的狼羣。其中一個師妹被扳倒在地,沒有來得及爬上山坡,我哭着問他,爲什麼不救那個同伴,他武功那麼高,只要回頭伸出一隻手,拉一把,她就不用死。可是,他卻說,刺客只知道殺人,不懂救人。”
熊倜說道:“不,這和我認識的師傅,不一樣,因爲,我的命就是他救的。”
飛飛輕蔑一笑,說道:“他若沒有改變,又怎麼會叛出組織呢?”
一直沒有說話的夏芸,忽然插嘴道:“你們說的逍遙子,該不會就是那個連大盜汪直都栽在他手裡的那個‘白衣劍魔’吧?”
飛飛說道:“那一役,是我和師傅聯手幹得最漂亮的一次。也是經過那次,我纔拿到了承影劍,成了一個真正的刺客。”
夏芸咬緊了牙,許久才從嘴裡憋出來幾個字:“我全家,都是他殺的。”
熊倜詫異的看着夏芸,問道:“芸,你沒弄錯吧?可是,你當年見到我師傅的時候……”
夏芸哭着說道:“那一年我才八歲,躲在籮筐裡,嚇得什麼都不敢看!才逃過一命的!你師傅簡直就不是人,他是惡魔,是非不分的惡魔!我爺爺他們都是好人,全天下誰不知道他是好官!憑什麼亂殺人!目無王法!”
熊倜沒有回答,只是握緊了夏芸的手,一刻也不肯鬆。
飛飛卻在一旁冷笑道:“夏閣老在押下那份密報的時候,就該想到,自己有那麼一天的。熊八,還記得嗎?我說過,‘暗河’的目的,只有一個,天下太平。”
夏芸也不屑的說道:“你們真夠狠毒的!整件事,原來都是陰謀!你們留着我,就是想讓我幫你們,把那些敢於造反的羣雄都一網打盡是吧!我還不如讓錦衣衛抓去呢!你們這些比劊子手還要血腥的混蛋!”
夏芸說着就想掙開熊倜的手,離開,可是, 熊倜卻反而一把把她拽到了懷裡,用堅毅的眼神看着她,說道:“相信我,我遇見你,是意外,被安排這個任務,也是意外。”
夏芸閉上了眼睛,不敢再多看他一眼,生怕自己會動搖,會懷疑,可是,她的懷疑還是開始動搖了。
熊倜轉頭對飛飛說道:“我想,整件事情,都已經聯繫起來了,你們要做的事情,我也辦完了。可以,讓我和夏芸,安全退出了嗎?”
飛飛笑道:“熊八,你還真不是一般兩般的天真,竟以爲事情結束了?組織的事,永遠沒有結束的一天,除非……‘暗河’不存在了。”
夏芸對熊倜說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再亂殺人?不要像你師傅那樣,好嗎?”
熊倜望着夏芸,點了點頭。
飛飛說道:“你加入‘暗河’也是想知道師傅過去的事情吧?”
熊倜沒有說話,只是看向了飛飛,目光裡,有些猶豫不決。
飛飛繼續說道:“你現在知道了吧。逍遙子的過去,就是一個冷血無言的刺客,和現在的你很像。不過,有一點,你比不了他。每次,當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他都會給我一種很安全的感覺,就像山一樣,只要有他在,我就什麼也不會怕。”
熊倜說道:“我知道這種感覺,世上再沒有一個人,能給我這樣的感覺。”
飛飛說道:“其實,這麼多年來,有一個困惑我始終沒有想明白,就是……他爲什麼要叛離組織……其實,你不該殺掉‘袖裡藏刀’,有些事,只有他才知道。”
熊倜問道:“爲什麼?”
飛飛說道:“爲什麼?你沒發現,‘袖裡藏刀’剛看到你手裡忽然閃起光芒,臉都綠了嗎?他胡說八道那麼多,就是想把我們儘快送走,避免衝突,誰知,你這愣頭青竟然當面就對他拔劍相向了。”
夏芸忽然插嘴道:“我怎麼也想不到,名滿天下的卜梅鶴,竟然也是你們一夥的!不過,我一早就看出來了,他城府極深,詭計多端,幸好你直接出手,不然,就糟了。”
飛飛說道:“他再怎麼詭計多端,見到含光劍也還是怕到死。因爲,他曾奉命追殺師傅。可在那三年時間裡,反而是他食不知味,寢不能寐,被含光劍無數次逼近死路。所有和他一起行動的人,都是他親手埋的。”
熊倜說道:“也就是說,沒人知道,一個殺人如麻,從不言笑的刺客,是怎麼成了我師傅的?”
飛飛說道:“我也想知道,有什麼事,可以讓他情願忍受這麼多的痛苦,也要離開組織。我只是聽說,他最後一次任務,是要去刺殺武當掌門,抱衝真人,不過,失敗了。”
熊倜說道:“那你要和我一起上路嗎?去追尋師傅的腳步,把師傅沒做完的事情,完成。”
飛飛忽然大笑道:“我怎麼可能與你一路?你現在殺了‘袖裡藏刀’,就只有兩條路好選了,要麼回去解釋,聽候五老的發落,要麼,你就逃吧。從明天起,提心吊膽,亡命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