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在武當最高處,天柱峰頂。通體銅鑄鎏金,規模不大,但打造得極爲精美。
遠遠望去,便能看見一派輝煌耀眼的景象,華麗非凡。待得走近了一看,無論是重檐疊脊,翼角飛翹的結構,還是雕琢精細的雕塑與圖案,都是美輪美奐,令人歎爲觀止。
熊倜站在金殿前,問道:“真人要交給我的東西,就在這裡面?”
趙珉旭說道:“不錯,師尊就是這麼吩咐的。他讓我安排你在金殿閉關,還說,真武開口,大道乃成。”
熊倜說道:“這就是我師傅,答應真人的事情嗎?”
趙珉旭說道:“爲了今天,師尊已經等了你十年,可惜,他老人家,終於還是沒能親眼看到你。”
熊倜躊躇了一會,說道:“聽說,金殿是皇家禁地,擅入者死。”說完,他將含光劍拋給趙珉旭,頭也不回的走了進去。
熊倜走進了金殿,大門自動關閉,殿中有些昏暗,只有一盞長明燈,釋放着有限的光芒。
金殿並沒有完全封閉,但卻沒有一絲風吹進來,他擡頭一望,藻井之中,懸掛着一顆寶珠,大概就是傳聞中的避風珠吧。
熊倜在殿內走了一圈,殿中最顯眼的便是佇立正中的一尊真武像,旁邊有金童玉女,持冊託印,又有水火二將,執旗捧劍。這幾尊塑像都是精銅所鑄,神情各異,栩栩如生。
所謂的“真武開口”,難道是說,中間這尊像會講話?
抱衝真人已死,趙珉旭也說的不明不白,熊倜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麼。他呆立了許久之後,感覺百無聊賴,便以指代劍,按照習慣,朝天刺去。
刺陽之劍,已經融進了他血肉之中,只要是恰當的時候,他都會自然而然的想要練習起來。
熊倜在練劍的時候,忽然瞥見真武大帝的背上,出現了大片的文字。
熊倜心裡暗叫糟糕,自己沒讀過什麼書,跟隨師傅兩年間,也沒認識幾個字。他飛身而上,攀住真武像,湊近一看,果然,這一篇文章之中,他認識的字,屈指可數,壓根練不成句段。
熊倜跳到地上,仰頭望着真武背後,心裡有些懊惱,可他忽然發覺,這篇文章哪裡是一個個字,分明是一個人在施展刺陽之劍!
熊倜依瓢畫葫蘆,演練了一遍,竟從中演化出了三招劍法。他心裡納悶道,師傅教我這劍法的時候,只說讓我拔劍刺向太陽,壓根沒有什麼招式可言,但在這裡,卻怎麼有了招式?
他再一擡頭,真武背後的字又消失不見了。
熊倜陷入了沉思,金殿之內的時間就漸漸凝固了。
坐死關,不到悟透,絕不出關。
山風在殿外呼嘯,塵世在門前止步。
熊倜手裡已經沒有劍,心裡也忘了劍,可劍就潛伏在他四周每個地方。
熊倜已經發現了其中的奧秘,只要他沉浸在劍意之中,就能在真武大帝的塑像上,看到各種各樣的文章。
胸前背後,長短不一,而無一例外的是,那些字的組成,都在啓發着熊倜,發現一種種招式。
那些字越來越少,從一開始上千字的蠅頭小楷,到後來,竟只有排列整齊的幾十個字。
而熊倜的劍法,已經從最初的三招,演化至七百二十九招,極盡變化之能事,囊括種種絕技。
他有一種感覺,世上已經沒有任何一人的劍法,會比自己更快更高明,任何人在他面前用劍,都會被他輕易看穿,哪怕是師傅,或者是蘇掌生,也不例外。
終於,真武背後的字,已經短到只剩十二個了。
熊倜的劍意始終在變化,可是,這十二個字,已經不再變化。
這十二個字,他只能粗略的讀出來,並不知道其中含義。
煌煌大明,光耀九州。四海承風,乾坤永晝。
熊倜始終無法明悟,這十二個字並不能啓發任何劍招,可他又不懂其中內涵,見到這些字,只會感到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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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往對着真武像,枯坐便是一天。
寒來暑往,斗轉星移。
盛夏的武當山,迎來了一場大暴雨。
轟隆隆的雷響在天上回蕩,一衆弟子都聚在小樓上,眺望着遠處的山巔。
武當道宮之內,一個看上去不過八 九歲的小道士慌慌張張的跑進了掌門房內,大呼小叫道:“師傅!師傅!不好了!天雷降下來了!金殿好像被燒着了!”
趙珉旭睜開雙眼,古井無波的眼神裡,慢慢漾起了笑意,說道:“慌什麼?紫陽,爲師是怎麼教你的?遇事莫慌,要沉着冷靜。”
紫陽低下了頭,怯怯的說道:“可是,外面的景象好嚇人,有幾個火球在金頂上滾來滾去,我怕金殿被燒壞,所以纔來通知師傅。”
趙珉旭笑道:“好!雷火煉殿終於來了,他也該出關了吧。紫陽,你可敢與爲師上金頂觀禮?”
紫陽心裡雖然有些怕,但還是抿着嘴點了點頭。
趙珉旭站起來,走到房外,仰頭望了眼天柱峰上的情況,心裡嘆道,電閃雷鳴,好大的風雨!不知那人是成是敗。
他穿好蓑衣,抱起紫陽,便衝入了雨裡,憑着高深的武當輕功,在溼滑的山路上健步如飛。
留在道宮裡的那些弟子,紛紛遙指趙珉旭,更多的人都想一睹風采,卻只見他好似狂風飈過,一晃就沒有身影。
再看山路上,哪裡有半個腳印。
金殿外雷聲大作,風雨飄搖,殿內的熊倜聽得是頭昏腦漲,他本就被那十二個字,折磨得精神憔悴,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更是感覺頭疼欲裂,哪裡靜下心來。
熊倜再也坐不住了,他在殿內繞着真武大帝,施展這半年多來,自己悟出來的劍招。
熊倜此時的每一劍都精妙無比,絕無半點拖沓之處,比他原先的劍法更多了一些難以捉摸的奧妙。
可是,就在他施展到第一百一十三招的時候,他忽然感覺腦中一片空白,竟連怎麼出劍也忘了!
他望着自己空空的雙手,一臉的茫然,隨後又滿地去找,好似要把忘了的劍法與丟了的劍,都找回來一般。
終於,熊倜失落的坐在了地上,他仰起頭,望向了真武大帝的臉,好一尊相貌堂堂,威風凜凜的大神。
熊倜低下頭,殿外轟隆隆的聲音還在繼續,他卻忽然發覺,真武大帝剛纔好像動了!
他再擡頭一看,好傢伙,真武大帝的雙眼好似活的一般,放出了深邃而威嚴的目光。
熊倜感覺天旋地轉,整個金殿都在動,好似武當山要站起來了一樣!
熊倜使勁的搖了搖腦袋,他再仰頭一看,金童玉女正指着他哈哈大笑,水火二將則用斜眼瞥着他,似是在笑話他,怎麼把劍法全忘光了。
忽然,真武大帝也動了起來,他一聲不吭,從蛇將軍手裡接過真武劍,在狹小的金殿之內,舞起了劍。
等到了峰頂,趙珉旭已經渾身溼透,可他的臉上卻始終帶着微笑,他對正怕得瑟瑟發抖的紫陽說道:“紫陽,待會你可要看仔細了!若是你能學到一點皮毛,三十歲後,你就將無敵於天下。”
四周不斷有驚雷炸響,金殿上兩個火球更是滾動不停,雖然他們站得老遠,但紫陽還是緊緊的拽着趙珉旭的衣袖,用害怕的語氣問道:“師傅,是看什麼呀?”
趙珉旭望着那兩個雷火滾成的球,說道:“莫問,有多少造化,就看你自己了。”
紫陽再望金殿望去,只見那兩個火球竟碰到了一起,刺啦一聲雷暴,就像雷電化作了一柄劍,要刺向天空一般,壯觀華麗。
就在這時,金殿大門洞開,一個身影走了出來,只見他朝天一指,一道粗壯的劍氣竟直接攪碎了萬丈風雲。
剎那間,風止雨息,雷光退去。天空恢復了湛藍的顏色,正午的太陽,璀璨耀眼,照得金殿,一派光明!
紫陽張大了嘴,不敢相信,世上居然有抗衡自然的力量!他問趙珉旭道:“師傅,師傅!他是神仙嗎?”
趙珉旭撫掌大笑,說道:“剛纔那一招,便是傳說之中的劍氣!看來,他的確已得真武真傳,乃不世出的武當劍仙!”
熊倜的鬢角已經泛白,雜亂的長髮,在清風裡飄蕩,他身上早已是衣不蔽體,模樣狼狽,十分可笑,但他就這麼站在那,便自有一股令人不敢言笑的氣勢。
趙珉旭看着熊倜那堅毅溫和,宛如昆玉的臉,說道:“恭喜,大功告成。不過,你能告訴我這徒兒,真武祖師到底說了什麼嗎?”
熊倜遲疑了一下,走到紫陽身旁,俯身貼耳,輕聲說了幾句。隨後,他直起身,便往山下走去。
趙珉旭朝他喊道:“熊倜!你的劍,我還沒還你呢!”
熊倜說道:“含光劍殺氣太重,趙掌門好好保管吧!”
趙珉旭還想再說什麼,可是,卻沒有再說,只是低頭注視着紫陽,憐惜地撫摸了一下他的頭,說道:“紫陽,你要記着這個人,記住他的話,誰也不可以說。”
紫陽一臉茫然的仰望着自己師傅,又望了望遠去的那個背影,只有獵獵的風,捲動着蒼莽的山林。
金殿的大門,已經關閉,一切的輝煌,都被攔在了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