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奔波,讓原本養尊處優的大少爺兀自勞頓,花傾顏低頭看着自己風塵僕僕的衣衫頻頻搖頭。已是晌午,日頭高照,晃得人睜不開眼。他正打算尋一家繡坊換身衣衫,忽然迎面一人牽馬而行,這身姿這眉眼怎麼看都是方纔殺死“死人”的那個柳嚴。
花傾顏一看來了精神,幾個小跑向他奔去,“喂——那個柳——”
“出門在外,不便張揚身份。”柳嚴不待他呼喊便徑自上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對靜立一旁的秦漾微微點了點頭。這位少爺公子插科打諢的本事一流,萬一被他說漏了嘴,恐怕又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你在這裡做什麼?”
花傾顏熟練地從他手下脫出,十分無辜地眨了眨眼,“查案,你呢?鬼鬼祟祟不敢暴露身份,怎麼,難不成我要查的兇手就是你?”
“休得胡說!”柳嚴一臉嚴肅地看着他,“我只是按照命令執行任務,恰好經過這裡而已。你們——”說着探尋地看了看他和秦漾,素來沉靜的眸子微微一變,若有所思。
“吶,阿柳,既然你我同路又久未相見,不如去附近酒家吃點小菜?我可是餓得很呢。”花傾顏笑吟吟地看着柳嚴,對於他所說的什麼任務毫不放在心上,“走啦,順便喂喂我可憐的小寶,這麼多日辛苦奔波,嘖嘖,真是苦了它了。”花傾顏一邊說一邊回身撫摸那匹英姿颯爽跟在身後的黑馬——真不曉得這樣威風赫赫的駿馬怎麼會有那樣一個讓人啼笑皆非的名字。
柳嚴點點頭,這裡人多眼雜,搞不好被他幾句胡話攪得人心惶惶,還是進門交談比較安全。
說是酒家,花傾顏還是選了個門面頗大的飯莊落腳。
二樓雅間內,各色菜餚一一羅列,店小二搓手看着這三位錦衣公子小姐不住點頭哈腰,“三位可是外來的?”
“咦,你怎麼知道?”花傾顏頗有興致地歪頭看他,夾了一口菜。
“近來鎮子裡接連死人,生意愈發不好,像您們這樣相貌出衆的貴客小的定能過目不忘。”店小二態度謙卑討好,倒是開頭那句引起了秦漾的注意。
“你說這裡接連死人,怎麼回事?”
“具體小的也不清楚……不過義莊老闆真是好人,所有無人下葬的死者都是由他安置的,真是活菩薩啊……哦!上茶是吧?小的馬上去拿!”店小二連連感嘆着轉身離去,並未發現花傾顏細微的神情變化。
“好了,說說,我爲什麼會在這裡遇見你們。”柳嚴端坐於桌旁,目色深沉地凝視這位風塵僕僕的貴公子。阿顏自小與他交好,偵破案件的本事在朝野之中赫赫有名,卻怎也不肯入朝爲官,又生性散漫隨性。如今在此小鎮遇上他,身側又帶着個紅衣倦怠的貌美女子——若只是攜着佳人遊山玩水,他可耗不起這寶貴的時間。
“小戰啊。”花傾顏吐吐舌頭,“那人在朝廷當差當得不亦樂乎,沒空親自跑來查案,於是就拜託我了,正好我在顏花樓裡待得膩煩,出來透透氣也是美事一樁。”
“你不怕這一路遇到危險?”柳嚴不可思議地看着他,居然拿判案當消遣娛樂,天底下大概只有他能把這兩者聯繫起來。
“本少爺我身懷絕技又這麼聰明伶俐討人喜愛,怎麼可能遇到危險?”花傾顏奇怪地瞪大了眼睛,不明白柳嚴究竟在擔心什麼,說罷夾起一塊桂花糕,極其享受地放進嘴裡,“我說阿柳,怎麼近來生活拮据了?連死人的買賣都接?”
“我是聽聞此次的目標行蹤詭譎,常常躲在出其不意的地方。他知道自己惹禍上身正被追殺,躲入棺木之中也並非沒有可能。”柳嚴淡淡道,自始至終他都正襟危坐,花傾顏自小就佩服他這股子不苟言笑的古板氣勢,果真天生就是做殺手的料。
“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柳嚴說着起身飛窗而下,正好落在拴在門口的馬背上,“我趕着回去覆命,不陪你遊山玩水了!”看阿顏那樣子也不像吃過虧,雖然他對人從不設防,不過要論這世上有誰曾經暗算過他陰謀得逞,還真想不出誰來。
店小二端着酒水上來恰好看到柳嚴飛身而出的身姿,頓時驚得兩手一抖,差點沒把上好的碧螺灑了一地。花傾顏笑呵呵地扔給他一錠銀子,在小二驚呼天人的感嘆中拉過秦漾,也翻身跳出了窗外。
“現在的少爺小姐都喜歡用飛的嗎……”店小二驚魂未定地拍着胸口,對這幾個異鄉人自然是崇拜倍增,再低頭看看手裡的銀兩,頓時把方纔的驚歎跑到九霄雲外,喜滋滋地揣着銀子跑下了樓。
豔陽高照,街上行人不多,店鋪酒樓卻比比皆是,別有一番江南小鎮的富裕殷實。
“啊咧,這家瞧着不錯,我們去買幾件換洗衣服。”
走在街上,花傾顏仰頭望見前方一家繡坊門面大氣風格雅緻,正打算步入其中,冷不丁一個少女從裡面飛奔而出,後面還跟着個面容彪悍的大漢,見到他一下躲到他的身後,“英雄救命!”
“死丫頭!我聘禮都下了你居然敢說不嫁?我的錢呢?還錢來!”大漢狂吼着就要朝他撲來,雙腮緊繃,臉上的橫肉一顫一顫,說不出的憎惡可怕。
花傾顏瞪大了眼睛,搶婚?沒見過還有這樣的搶法。
“那是紅大娘騙了你,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就別再追着我了……哎喲!”小姑娘嚇得躲在他身後不敢出來,求救似的望着旁邊神情淡漠的秦漾,終於不死心地扭過了頭。這兩人在花傾顏眼前晃來晃去搞得他暈頭轉向,想不到危急時刻這小妮子居然登上自己的馬逃之夭夭。
“小寶!”花傾顏哀嚎了聲,眼睜睜看着那彪形大漢拔腿追去,轉過頭對着秦漾連連苦笑。
果真是世風日下,什麼怪事都有,一個搶媳婦,一個搶別人的馬,害他這個無辜人士受牽連。不過他倒是不擔心丟了馬匹,小寶的靈性高得很,一會準能再轉回他的身邊。
果不其然,不出一會兒,小寶背上載着一名黃衫女子悠然而歸,行至身前還不忘揚了揚頭以示威風,那傲氣自戀的神情和它的主人一模一樣。
花傾顏挑起眉毛饒有興致地望着少女,眉目秀麗,神情之中隱隱透着一股貴氣,只是方纔那荒唐至極的一幕怎也無法叫人把她同大家閨秀聯繫在一起,“小姐,可否先從在下的馬上下來?”
“哎呀!不好意思!”黃衫少女臉一紅,這才如夢初醒跳下馬來,看那動作行雲流水,竟是個善騎之人。
“公子小姐,行行好吧,我一介弱女子無依無靠,那殺豬的要是再來糾纏於我,只怕今後就要和案板菜刀過一輩子了!”黃衫少女雙手合十乞求他們帶她一路,哭喪着臉不住哀嘆。
秦漾淡淡掃了她一眼,總覺得這少女身上有種不同於常的氣質,卻又並無殺氣和敵意。她看了看身旁同樣緘默的同伴,卻見對方沉靜的眸中光芒暗涌,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細節。
“唔——如果日後那大漢再來找你的麻煩,就去西街的雲浮客棧找花公子,出門在外,恐怕很難有多餘的精力照顧你。”他慢慢開口,觀察着少女的反應。
黃衫少女顯然有些失望,不過聽到可以去找他們求助,也算放下了心,嘴角彎起,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那,就謝謝花公子和這位小姐了。”
“走吧。”秦漾喚了一聲,提醒道:“不是要買衣服?”
“啊咧,忘記了。”花傾顏笑着吐了吐舌頭,亦真亦假道:“還是漾兒對我好。”
買完了衣服,三人在繡坊分給少女的小房間裡坐定,這纔有機會靜下心來聽那少女細細道來自己的身世。
此女名喚青嵐,是當地一戶普通人家的女兒。爹孃前些日子抱恙而去後,便一直在這家繡坊做工,不想被一名市井屠夫纏上,催着媒婆提親。媒婆見錢眼開,私下裡收了聘禮卻沒有告訴她,這才引來方纔那一場追逐。
“這麼說,你是從小住在這裡的本地人?”花傾顏挑了件金絲滾邊的白色外衫,笑眯眯地盯着青嵐看個不停。
青嵐不曾被人這麼肆意盯着臉蛋瞧過,何況對方還是一位容貌美麗的錦衣公子,一時間慌了陣腳,“是……是的。”
花傾顏點了點頭不再計較,旋身坐上一張藤椅,決計從她這裡問出些線索來。
“姑娘可知這義莊老闆是何許人也?”
“當然,鎮子裡沒有人不認識義老闆的。”青嵐點了點頭,眼尖地替秦漾倒了一壺茶,笑道:“秦姑娘請用。”
秦漾面無表情地接過茶杯,冷冷盯着青嵐一臉天真的笑臉,心中計較。
好會討好了丫頭。
不知怎麼,秦漾對青嵐的印象從最初就不是很好,直覺中隱隱覺得她定有什麼秘密瞞着大家。
青嵐被她冰冷的視線看得有些畏懼,不自覺地往花傾顏那邊靠了靠,卻立即發現秦漾的臉色更加不好,又趕忙坐直了身子,不敢四處亂看,乖乖回答方纔的問題。
義莊老闆全名義永貴,是浮屠鎮富甲一方的老闆,小鎮開設的飯莊繡坊多半都爲他所擁有,很多官宦人家都在這裡訂購衣裳繡品,在達官顯貴之中名聲很是響亮。此人雖然神神秘秘不常露面,但卻無疑心腸很好,近來鎮裡死去的幾人都是他幫忙下葬,鎮民對他的評價頗高。
“至於義老闆家中狀況,我們這些小老百姓自是無處打聽,只知道他的老婆是遠近聞名的美人,有一個*歲大的兒子,除此之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青嵐嘆了口氣,“就連我們這繡坊也是歸在義莊門下,很多布匹要運往京城,我們做下人的每天都被累得要命。”
花傾顏同秦漾對了個眼神,心下已然定了主意。這義永貴在浮屠鎮富甲一方交際甚廣,又同京城各大權貴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調查一事從他入手便可方便得多。
入夜,浮屠鎮西。
一戶恢弘浩大的宅邸,紅牆碧瓦,財氣十足,左右門側各有兩頭雄姿盎然的石獅坐鎮,上方赫然描龍繪金寫着兩個大字:義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