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林雅琪拜訪儒林堂。
沈榮正在爲學童講解註釋,手握典籍,臺下的學子搖頭晃腦,書聲朗朗。
“沈夫子,有人求見。”
沈榮遠遠望見林雅琪細碎的步伐,忙放下書籍,快步走到林雅琪身側行禮。
“小姐怎的親自來了?”
臺下學童訝異,“這是哪位?怎的先生如此恭敬?”
“冒昧前來,是想詢問令尊身子可好些了。”
“好些了,好些了,承蒙小姐妙手回春,家父今早便醒了,神采奕奕盡說些胡話哩!”
林雅琪鬆了一口氣,“既是這樣,那雅琪也就放心了,只是夫人那邊……”
說道這裡,沈榮低垂着眼瞼,有些懊悔的意味。“都怪我心急如焚,將火氣全撒到環兒身上,現在想來,環兒爲了這個家兢兢業業,又怎會心懷不軌謀害我那年邁的老父親?”
林雅琪搖搖頭,目光中流露一絲悲憫,沈榮畢竟身上包袱重,這麼做也是常情。
“夫人現在在何處?”
“環兒的孃家在西陽城,所以纔會偏愛西陽城的飲食,下嫁至此,其實是委屈她了。”
西陽城麼?這可真是巧了。
林雅琪微微欠身,“既然如此,便不叨擾先生教書了,雅琪前來,其實是跟先生辭行的。”
“辭行?”沈榮有些慌張,語速有些快,“小姐不多留兩日麼?”
“不必了,既然令尊已經醒了,就按我給的方子抓藥服用,張掌櫃的事情,也一併拜託先生了。”
“這是自然。”沈榮還想說些挽留的話語,但是一想到沈家給林氏帶來的麻煩跟損失,多少個沈家都不夠賠償的,當下及時住了嘴。
只是沒想到,西陽城林氏的大小姐,竟是如此驚才絕世,胸襟寬廣。
林雅琪重金買了快馬,春心自從經歷了昨夜的事情之後便一蹶不振,林雅琪許她休息半日再啓程。
一路快馬加鞭趕回西陽城,已是日漸黃昏,就算林雅琪心中懷揣許多不安,也只好找了一處客棧歇息一晚。
“聽說了嗎?沈家那個被害死的老爺子突然活了。”
“怎麼可能?聽說沈家請了許多名醫都說沒得治了,半隻腳踏進黃泉的人,怎麼就活了?”
“你愛信不信,反正案子都結了,你說是不是林氏破財消災?要噻一個縣城人家的嘴,還是很容易的。”
林雅琪換了身鴉青色素面刻絲直裰,高高束着頭髮,看起來不過是一介江湖遊子。
她沒有打斷那些八卦的人,敲敲桌子,“小二,來點茶水。”
“好嘞!客官。”
林雅琪一邊喝茶一邊聽旁邊一桌人調侃。
“你們這茶不會是林氏茶行的毒茶吧?”
引起一行人鬨堂大笑。
小二連忙賠笑,“哪的話?那些又貴又害人的東西,我們哪裡敢用啊?”
“這林氏真是命途多舛,林家主入獄之後便一蹶不振,好容易主家的大小姐懂點行道稍有起色,沒成想被那茶行的老掌櫃弄虛作假毀了名聲。現在連林氏的主母也倒下了,我看這林氏,不行咯!”
林雅琪一驚,心中波瀾狂起,手握成拳,正要質問。
一旁有道細軟的聲音軟糯糯道,“胡說八道,我家夫人昨個探望林府還邀林氏主母一同赴宴來着,怎麼好端端便倒下了?”
說話的是一個官府的小丫鬟,銀釵綠襖,林雅琪便想起來了,這是樑府的丫鬟。
樑府與林氏深交,家有官銜,與林氏也算是合作伙伴。尤其是梁氏主母,與林雅琪的母親王氏情深如姐妹,林氏出事後,樑家雖然袖手旁邊,樑府夫人卻是同情王氏遭遇,多番造訪。
“據說是思憂成疾,病倒的?我們這些嘮嗑的都是平民,道聽途說罷了,小姑娘那麼計較作甚?”
“我看你們是活久了,把別人的遭遇當成談資,很有意思麼?”林雅琪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深井一般漆黑的眸子中露出威懾的目光。
“你!”那些粗鄙之人正要動手,樑府的丫鬟認出林雅琪,既驚又喜。
“你是林府的大小姐?”
周圍的人面露訝異與恐懼,雖說林府沒落,到底是大戶人家,他們這些小百姓得罪不起。
“是我,關於我母親,你知道多少?”
林雅琪從丫鬟嘴中得知,昨日樑夫人探望王氏,出門的時候遠遠望見一頂轎子,兩方的下人發生口角,樑夫人不認識林友臣,但是從丫鬟的描述看來,脾性差勁又心懷不軌的,大約是林友臣無疑了。
林友臣這廝!竟敢對她孃親狠下毒手。
林雅琪緊握拳頭,連夜趕回林府,上下泣不成聲,林雅琪心慌意亂,快步趕到孃親的院子裡。
“娘!”林雅琪望見呼吸嬴弱,嘴脣發白微微顫抖的王氏,心疼不已。
“娘你這是……”林雅琪握住王氏冰涼的手,貼着她的臉滿腔怒火。
“雅琪……娘沒用,掌櫃印章……”
林雅琪臉上冷意更甚,林友臣這老賊,被家主的位置矇蔽了雙目,爲了奪取掌櫃印章,竟逼林氏主母喝下毒湯,對外宣稱王氏病重,簡直喪盡天良!
“娘你先別說話,我幫你把毒逼出來。”
王氏依然自責,滿臉淚痕。“那是你爹的東西,娘千不該萬不該,中了林友臣的招。這樣也好,娘也能也能與你爹共赴黃泉,讓他路上有個伴。”
“孃親說的什麼胡話!”林雅琪大怒,奈何王氏羞愧自責,悲憤難當,已然沒有求生的念頭,林雅琪生怕這樣下去,王氏會不配合她的治療。
“孃親若是去了,爹爹出來以後,會傷心的。”
林雅琪清麗的嗓音如同一劑良藥,王氏不再掙扎求死,睜大眸子半信半疑望着林雅琪。
“孃親,信我。我有法子救出父親了。”林雅琪輕聲細語安撫她,終於將王氏哄下,餵了安神的湯藥。
林雅琪走出院子,心曠神怡的寒蟬月色,她低垂的睫毛沾了銀色月暈,捏碎了琉璃藥盞。
顧衡,顧言,林友臣。
謀黑財,害良命。
她遲早要踏着這些人挫骨揚灰鋪就的路,走出她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