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氾濫開的漣漪, 一圈又一圈擴散，冬眠初醒的鳥，婉轉低鳴。距十三貓離開大約過了一個時辰。
氣氛似乎是有些僵了。了了把埋在臂彎裡的頭擡起來, 悄悄的往旁邊看了看, 萬千月閉着眼睛, 好像是睡着了。爲了打破氣氛, 了了絞盡腦汁找話題。
她試探性地把頭往他跟前湊了湊：“千月？”
“嗯？”
“……呃, 那個，你不回去嗎？”
“回去？”萬千月睜開眼，墨藍色的眼裡蒙着一層霧氣, “回哪兒去？”
“回家啊。”她理所當然地說道，“英雄大會已經結束了, 你是不是也該回藍姚了？”
萬千月轉過頭, 與了了對視：“你是在趕我走？”
了了慌忙擺擺手：“我沒那意思！”
“了了……”萬千月垂下眼瞼, 悶悶道，“你怎麼……就是不明白呢。”
我就怎麼就, 不明白了……
了了抱着膝，繼續把頭埋下去。空氣裡淡淡的溫暖的感覺，讓她覺得煩躁，特別的煩躁。
忽然她的手被人抓住，溫潤的觸感讓她不由得一顫。了了想要抽回來, 卻被他越拽越緊。
“萬……萬千月！”
萬千月皺了皺眉：“手怎麼傷了？”
嗯？
了了低頭看去, 被他握住的那隻手, 手背上有幾道明顯的劃痕。她無所謂的笑笑：“啊, 可能是剛纔爬牆的時候不小心刮到的, 沒關係，明天起來就會好。”
“怎麼能沒關係。”
他認真的看着了了的臉, 然後在了了不知所措之下，忽的低下頭，溼潤的脣貼在她的傷口上，輕輕的吮吸起來，溫溼的舌尖時不時觸碰到她的傷口處。
幾縷青絲從他束得整齊的髮髻上滑落下來，一繞一繞地摩挲着了了的手背。
在了了眼裡，溫暖的陽光下，那個美如冠玉，清雅至極的少年就像在親吻她的手背。這一幕，忽然絢爛而奪目，讓她幾乎睜不開眼睛。
這個吻，引得她一陣戰慄！神經細胞都跟着發顫，好像全身的毛孔都集體張開了一般，臉瞬間便漲的通紅。
萬千月擡起頭來，一張臉帶着十分小人得志的笑意：“聽說唾液也是治傷的好藥，不知道能不能治好你這傷。”
這時，一陣狂風來襲。便聽到某個人很不懷好意地說道：“哎呀呀，這個時候打擾到你們，真是不好意思了。”
十三貓蹲在兩人中間，面具下的丹鳳眼彎成一個月亮，若是拆了他這銀白的面具，恐怕笑得還要猖狂。
萬千月卻絲毫沒有放手的意思，依舊握着她的手不放。了了只得狠命地扳開，朝十三貓道：“貓大俠，情況怎麼樣了？他們有沒有事？有沒有受傷？傷得重不重。”
“哎呀，丫頭，你這可就不對了，人家萬小子還在這兒呢，你倒是關心關心他啊……”十三貓笑得很開懷。
“貓大人……您別開玩笑了成不成，我這兒跟您說正經的！”
見了了實在是生氣了，十三貓才憋住笑開口：“多慮了。我去的時候兩個人都沒打了，魔教教主出來把封遠制住了，至於展嶽麼……”
了了一個激靈：“展嶽，展嶽他怎麼了？”
“放心放心，沒死呢。展嶽他被一個女人帶走了。”十三貓說着，把腰間的水壺解下來，喝了一大口。
“一個女人？誰啊？”
“噗呵呵呵，瞧你這副緊張的樣兒。是個長得很醜的女人。”十三貓不慌不忙地解釋道。
了了：“= =……”
“咳咳咳。”他清清嗓子，繼續說道，“是誰我倒是不太清楚，總之看樣子展嶽應該是認識的，定是不會有什麼危險。你現在總該放心了？”
了了鬆開抓着十三貓衣袖的爪子，十三貓的衣袖上便赫然留下了五個爪印。他很是無奈的伸出手去抹，之後，此人伸了伸懶腰，打了個呵欠：“現在天色也不早了，今天忙你們這幾個小娃兒的事算是把我累死了。看樣子現在回我家是不可能了，我方纔看見山前有個破廟，不如在那裡將就一晚上好了。”
“你們兩個該是沒什麼意見的吧？”
×××
魔教東殿
一灘血，蜿蜒盤旋。
牀頭，封遠半裸着身子，上半身纏着厚厚的繃帶，鮮紅的血卻還是從白色的繃帶中暈染開來。
牀前，松花色衣袂的人焦躁不安的走來走去。
“你看你現在，成什麼樣子！”流芳站定，看着坐在牀頭那個一臉淡漠的男人，怒道。
封遠也不看他，撥開想要來給他上藥的侍女的手，“我的事，要你管了嗎？”
“封遠，你莫要太過分了！當初我們可是說好了的，我幫你找到幣九，在這之前你得替我做事！”
“我是在替你做事，但我可沒說過，你有權利管我的私事。”封遠冷冷的回看他一眼，仍是往常的目中無人的冷漠。
“私事？人都打到家門口了，也算是私事嗎？”流芳看着他咬牙切齒。
“封遠，我一直以爲你是一個處變不驚，做事有理的人，你今天這麼做是什麼意思？爲了誰？顧了了嗎？”流芳冷哼，“早知道，那日我在蘭花別院就應該把她殺掉。”
封遠擡起頭，清冷的眼裡殺意盡顯：“你敢試試？”
“你以爲，我不敢嗎？”流芳看着他，笑得放肆，“威脅我？沒人能夠威脅我，包括你。封遠，你太小看我了。”
說罷，一甩衣袍，拂袖而去。
封遠靜靜坐在牀沿上，眉頭擰得很緊。一旁的侍女不安的問道：“左使，傷口要包紮嗎……”
“不必了，你下去。”
“是……”
“讓它流乾，最好……”他喃喃自語。
×××
天色漸漸黑了，了了一行人終於達到了十三貓所說的小破廟。那果然是“小破廟”啊！沒屋頂，沒院牆，香爐，乾柴啥都沒有，就一個小小的土地像。殘垣斷壁……
“喂喂喂，你兩個用這種眼神看我幹嘛？還不趕快去找點柴火來。”十三貓揮一揮手，招呼兩人。
“那個，貓大俠，你確定這‘破廟’半夜裡不會全倒下來？”了了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
“你是在質疑我的眼光？”十三貓威脅性地朝了了瞪了一眼，然後又咧開嘴調侃：“就算倒下來先砸着的肯定不是你，萬家小子定會擋在你身前的，丫頭，你怕個啥？”
了了：“……”
等萬事具備好之後，天已經全黑了。
了了三人坐在破廟的火堆前，火燒着木頭，“吱吱”作響。溫暖的感覺流遍全身，她不禁又朝前湊了湊。
萬千月褪了外袍，罩在她身上。了了有些發愣，回頭道：“你不冷嗎？穿上吧。”
他溫柔笑道：“不冷，不過我知道你冷。”
見了了還要推遲，十三貓笑道：“丫頭，你就領領情吧。人家萬小子也是一番好意，哪有你這樣不解風情的。”
了了頭上冒出幾個“井”字，怨毒地瞪了十三貓那銀白的面具，恨不得一掌劈開，然後在他額間刻一上“淫/蕩”二字。半響，忽然是想起了什麼，了了好奇道：“貓大俠，那個……你面具能不能摘下來了呢？”
“嗯？”十三貓從地上坐起來，“我有告訴過你看到我長相的人，是會吃苦頭的麼？”
“沒有。”了了老實的回答。
“那好，我現在就算告訴你了。”
“前輩。”萬千月朝他拱拱手，“既然我們現在都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了，看一下真實的面孔，又有何不可？難道前輩還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麼？”
十三貓不耐煩地揮揮手：“不行，我說不行就是不行。你們兩個小娃兒少來繞我，現在不是給你們看的時候，將來總會有機會的。”
“藉口……”
“對啊，我就是藉口怎麼了？”十三貓挑挑眉看着了了。
“哎呀，看今天天色還早，給你們講個故事可好？”他忽然來了興致，擡頭看看月色。
“故事？莫非是貓大俠闖蕩江湖的個人日記？還是那日皇宮一日遊偷公主內衣的所見所聞？”了了戳戳手，一副“我很驚訝”的表情。
“啪”一記暴慄。萬千月心疼地虎摸着了了頭上那個巨大的包。
“咳咳咳。”十三貓輕咳一聲，“知道這是哪座山嗎？”
“不知道。嗯？貓大人剛來的時候不是說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麼？”了了擡頭看他。
“別打岔。”十三貓瞪她一眼，繼續道，“二十年前的‘江湖雙怪’你們聽說過嗎？”
江湖雙怪？了了來了興趣。
“難道是，那兩個成日裡只知道比武論劍的武學狂，人稱怪夫妻的‘江湖雙怪’？”
十三貓點點頭：“正是。”
“這兩人的結識便是從比武開始的，他們倆都是癡迷於武功之人，曾經爲了尋找對手不惜血洗江湖六大門派，引得不少人的追殺，可非但不收斂，反而好像樂在其中似地。哎喲，可真是稱得上變態這個詞。”十三貓掏掏耳朵。
萬千月揚眉問道：“他們倆，又跟這山有什麼關聯？”
“都知道‘江湖雙怪’天下無敵，但十六年前卻忽然在江湖上沒了消息，你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他們……死了？”
“萬小子猜對了。”十三貓笑笑，“對，他們就是死了。”
接着他又問道：“知道他們是怎麼死的麼？”
了了想了想：“被人暗算？像這樣危險的人物，大概也只能死在小人之手吧。”
“不對，丫頭你錯了。”十三貓笑得更深了。
萬千月皺了皺眉：“對於這件事，江湖上早有傳聞，有人說是隱居，有人說是被崑崙山的三大掌事制服了，也有人說是被暗殺了，更甚至還傳是羽化飛仙了。”
“呵呵，這我知道。都是些放屁的話，胡扯！”十三貓盤腿立起身子，“知道這件事的人，整個江湖恐怕不出三個。”
“那你要告訴我們？”了了往背後縮了縮，碰到了萬千月的手，某人順勢不着痕跡的摟了過來。
“那個，貓大人，能不能不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能。”他忽然認真的看着了了，“我覺得，對你可能很有幫助。至於萬家小子，說不準將來就成了你家夫婿，聽聽也沒什麼。”
他接着道：“江湖雙怪，在十六年前因爲沒有敵手，便相互在無憂山頂上比拼。這一拼便是九天九夜，兩人依舊是勝負未分，可……由於這九天九夜裡滴水未進，粒米未沾，又耗盡真氣，最終……餓死在山頂。”
了了：“……”黑線。
萬千月：“……”黑線。
一代武俠奇才，居然是被餓死的。是個人都想不出來，這兩位……咳咳咳，果然很抽風。
忽然了了似乎意識到什麼，她不自然地笑笑：“那個，貓大俠，你該不會是想說……這山叫‘無憂山’吧？”
十三貓扯了個最天真爛漫的笑容：“丫頭真聰明！”
……
下意識的抱緊了萬千月的胳膊，某人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
了了顫着聲音問道：“貓貓貓……貓大俠，那你剛纔說，這個對我可能有幫助，是啥意思？不要告訴我我是那抽風怪人的轉世吧= =！”
“啪！”
了了頭上又重了一個包，萬千月再次心疼的虎摸……
十三貓正了正臉色，說道：“我只是聽說……這對夫妻在世時，還有個女兒。”
了了愣住了，心頭忽然忐忑不安起來。這個玩笑可開不得。
“前輩何以見得，了了便是那對夫妻的女兒？”
十三貓抽出腰間的水袋，喝了一口，方道：“不論是年齡，還是性格，都相差無幾。”
了了哀嚎：我的性格難道很抽風？（是的！）
“丫頭，封遠是在哪兒撿到你的？”
“……記得不太清了。彷彿是三曲縣的一個小村。”
“哦，那正好，無憂山山谷向東走不到十里便是三曲縣。”十三貓笑得那叫一個忘乎所以，“怎樣，我的猜測沒錯吧？”
一陣寒風乍起，了了只覺得毛骨悚然，抱着手裡的胳膊不鬆開。天哎！她是憑什麼要攤上這樣一個抽風的父母啊！
萬千月低頭看了一眼，輕嘆：“前輩，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先歇息吧。有什麼事情，明日再談可好？”
“好好好，不打攪你們兩個談情說愛。我這一把年紀的糟老頭子就去外面睡好了。”說罷他正要起身。
“前輩，外邊風大，還是就在裡面吧。”萬千月叫住他。
“萬小子，你何必呢？心裡頭巴不得我走。真是，這兩面三刀的傢伙。”|說完也不看萬千月那張無語的臉，直徑向外走。
×××
夜裡，萬千月摟着了了，睡得很熟。
了了輕身移開萬千月的手，踮起腳尖往外走。不時又回頭看了一眼，嗯……看樣子萬千月睡得真的很熟，沒反應？
出了破廟。外面的風果真是很大，樹木被吹得“颯颯”作響，這樣大的風聲，足以掩蓋住她的腳步聲。
了了大膽地走到十三貓身邊，夜色裡同樣散發着白色光芒的面具，此刻又顯得如此詭異。她嚥了咽口水，伸出手……
倏地半路被擒。
十三貓撐起身子，笑得……不怎麼友好。
“丫頭，不都警告過你不要來看了嗎？怎麼這麼不聽話……”他擒着了了的手漸漸收緊。
了了忍着痛，笑道：“貓大俠，知己知彼……我們畢竟不太熟。”
“哼。”他冷笑道，“你的戒備心，還真強。”
“嘿嘿嘿，好說好說……”= =好疼，好疼。
十三貓的另一隻手，徒然移到她的脖子上，聲音冷到骨子裡：“我現在，就可以殺掉你。你信不信？”
“不……不太信。”了了艱難的笑道，“因爲，貓大俠的眼睛裡面不是這麼寫的。”
十三貓虛了虛眼睛：“怎麼？你還會讀心術不成？”
眼前突然一道白影閃過，萬千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手腕一轉，趁十三貓兩手騰不開空閒之時“嚓”一聲，將那面具一扯而過。
彷彿是眼前金光閃過一般，聽見十三貓氣急敗壞吼道：“萬小子，你居然裝睡！！！”
了了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嘴巴完全可以塞下一顆遠古恐龍蛋。
“封……封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