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了了便在展家住下了。睡在展嶽房裡的外間, 一方面方便照顧他，一方面她也不想出去跟任何人打照面。
這幾日，她便待在房中。閒來無事就給展嶽念念書, 或者聽他講講以前的事, 晚上便與他下下棋, 折騰折騰他窗臺上的那些花花草草。日子雖然清閒, 倒也不無聊。
這日, 才從廚房熬了些粥端進來。展嶽正靠在牀上看書，見她來便放了下來，揉了揉有些乾澀的眼。
了了笑道：“傷眼睛, 別看了。”
“嗯，好。”
“來, 嚐嚐, 剛做好的。”了了端過去, 舀了一勺替他吹了吹，送到嘴邊。“有些燙。”
展嶽嚐了一口。是挺燙的, 不過卻清香可口，引人食指大動。
“你做的？”
“對啊，不是我做的還能有誰？”聽他這麼一問，了了人頗爲得意。
展嶽從她手裡接過來，靜靜吃着。忽的漫不經心冒出一句來：“以後便天天做給我吃吧。”
了了聽出他的意思, 頓了半晌, 臉上微微有些發燙。
“請、請勞工是要給錢的。”
“可以啊。”展嶽隨意地舀了一勺送進嘴裡。
“一文錢一天, 你就做一百年吧。”
了了：“……”（怒！）
了了猛推他：“誰要做一百年？等我七老八十了還要爬起來給你煮粥不成？我乾脆做一百碗, 你今天吃完好了！”
展嶽差點沒噎死= =：“咳咳咳, 了了你慢點，我還在喝粥……= =”
門, 忽然被人推開，一陣冷風涌進。了了擡頭便看見展鬱一臉陰沉地站在門口，她立馬放下手，規規矩矩立在牀邊，裝化石。
展嶽把碗放在牀頭的矮几上，掀開被子準備起身。
“不用起來了，你還有傷在身。”
展嶽頓了頓，便又躺回牀上。
“父親安好。”
展鬱眉峰微微蹙了一下，抽搐許久，問道：“傷怎麼樣？”
這話似乎是在問她？了了愣了一下見沒人開口便低聲道：“好得差不多了，大概明天就能痊癒。”
展鬱略略有些吃驚：“這麼快？……咳。嶽兒，退婚的事，想必也知道了。”
展嶽揚眉看他：“林家小姐被劫，可有派人去找？可惜我臥病在牀不能前往。”
“已經找到了。”
了了歪頭看着展鬱，只見他負手走到窗前，又重複了一遍：“已經找到了，是兮兒帶人在城郊發現的。而且……”
他轉身看着牀上的展嶽：“林校尉已經決定把女兒嫁給兮兒，聘禮都已經下好了。大約初五就能完婚。”
展嶽驚訝地看了他許久，默默低下頭：“父親，孩兒感到抱歉……”
展鬱長嘆一聲：“也罷，天意如此……”展鬱的目光突然移向還在出神的了了，了了打了個哆嗦，挺直了身板，可背後還是冷汗一片。
“嶽兒你也能下牀了吧？你們兩個晚上出來用飯。”
哎？
還沒等了了反應過來，展鬱已經推門出去。關門聲不大不小卻讓了了全身震了一下。
出去吃飯？這意味着啥？見面？公公？婆婆？小叔子？小姑子？小凳子？小桌子……（她癲狂了）
展嶽拍了拍她的肩，笑道：“怎麼了？不會是被嚇到了吧？”
了了顫抖地轉過身來：“如果我說是呢。”
展嶽伸出食指在她鼻上輕輕一刮：“傻瓜，我爹孃又不是老虎。還會吃了你不成？”
“萬一……我做的不好，讓他們不開心怎麼辦？”
“沒關係。”展嶽摟住她，“有我呢。”
“嗯……”了了悶悶的應了一聲，手指繞着他的青絲玩了一下，忽的想到什麼，猛地推開他。
展嶽有些不明地看着她：“了了？”
“樑兮要娶林雨柔？”
展嶽皺了皺眉：“是。”
“前幾天，林家小姐被劫？”
“是。”
“然後林家退婚了？”
“是……”
“樑兮帶人去找的？”
“是……”
“然後林家小姐情愫暗生便提出以身相許？”
展嶽笑着摸了摸鼻子：“這我可說不好。”
了了有些納悶地推了推他：“我怎麼感覺是你們一手策劃好的。”
展嶽擡手，輕輕撫過她的臉：“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現在，能……在一起就好。”
了了看着他，笑了，用力的點點頭：“嗯！”
×××
可怕的晚飯時刻終於來臨。
了了心驚膽戰的隨着展嶽往前廳走，兩手不安的攪啊攪啊攪啊，心頭一直在設想等會該出現的場景，連差點撞上柱子都沒注意到。
展嶽拉過她的手，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
遇上她的這段日子，他幾乎快要嘆倒一座山了。
路上碰見的家僕會好奇的回頭觀望，有好幾個都還是以前見過了了的。
“張嫂！我怎麼看那個丫頭長得那麼像王嫂家的顧了了啊？”
“我看也像！怎麼跟少爺走一塊兒了？”
“還手拉手？！”
“好像，還是……從少爺房裡出來的？”
“……！！！”
“……”（請自行意淫，你們懂的。= =）
纔到了前廳，某個不明物體就直接撞進展嶽懷裡。
他微驚，低下頭纔看見某個小東西的大腦袋。
展佑嘰嘰喳喳開了口：“哥，你怎麼啦？我纔出去玩了幾天，怎麼回來就聽說你病了？還聽說咱家嫂子要嫁給樑大哥啦？你難道是終於想通了，覺得那女人不適合你，所以才裝病的？你裝的什麼病能讓人家退婚啊？莫非是……那什麼不舉？”
“砰”
展佑捱了一記暴慄。
蘇青輕咳一聲，用帕子掩了掩嘴：“佑兒，還不快坐下，成何體統！待會兒你爹見了又該訓你了！”
了了偏頭看去，只見蘇青一身淡青色的衣衫正襟危坐，梳着高高的婦人髻，上頭有幾根閃亮的髮簪，相比其他官員家的夫人，想必也是素淨很多了。
了了忐忑不安的站在一旁，正在糾結到底是稱呼她什麼好……娘？= =太直接了點兒吧？呃……伯母？又好像很奇怪，她們沒啥交情喂。那……
“夫人好。”
一語一出展嶽低頭複雜地看了她一眼，蘇青也淡淡掃了過去。
“坐吧。”
展嶽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展佑卻是一臉震驚，指着了了說不出話來。
“你你你……你不是那天那個、那個暗器很好的傢伙嗎？你、你不是咱家打雜的下人嗎？天吶！這個世界怎麼了？顛覆了？！”
展嶽沉着臉看向展佑，後者立馬住了嘴。
“坐下。”
“哦……”
展嶽笑着面向了了：“我弟弟，展佑。”
了了皮笑肉不笑地朝某正太點點頭：“……弟弟好= =”這話很彆扭。了了無視展佑一臉便秘的表情，低頭盯着前面的茶杯。
不知是誰報了一聲“老爺來了”，了了差點從椅子上掉下來。不知怎麼的，她就這樣怕展嶽他爹？是因爲那日親眼目睹他對展嶽施暴有後遺症？= =還是……純屬條件反射？
注意到展嶽握着自己的手又緊了幾分，了了轉頭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笑。
於是乎，在既複雜又尷尬又有些莫名其妙的氣氛下，衆人開始動筷了。
前面的飯菜真的是很好吃啊，了了瞪了半晌卻遲遲不敢動手，她咬着筷子看着展鬱的反應，最後……夾了一根大蔥= =，剩下的就是一陣猛扒飯。
“嶽兒。”蘇青呷了口湯，隨意道，“怎麼不給顧姑娘夾菜呢？”
噗——
了了強忍着沒噴出來，很費力地嚥下一口飯。只聽展嶽應了一聲，夾了一個雞腿放在她碗裡，湊在她耳邊低聲道：
“別緊張，努力吃就是了，我娘喜歡能吃的。”
“……= =”這什麼邏輯？
了了又悶悶的扒了口飯，儘量很斯文地把那雞腿吃下去。一碗飯下肚，她呆呆的不敢去添飯。要是讓展鬱知道她很能吃……會不會覺得不好養？= =
展鬱同樣呷了口湯，若無其事道：“嶽兒，不是聽說顧姑娘飯量大麼？怎麼不給人家添飯。”
展嶽應下，偏頭盯着了了笑。
了了尷尬地看着展嶽又添了一碗飯給他，低聲道：“怎麼把這個都給你爹說了？”
展嶽笑道：“又怎麼？”
“會很丟人啊……”
展嶽輕笑出聲。
“你還笑！”
“顧姑娘。”
展鬱這一聲，了了一個哆嗦。
“哎、哎？”
“你隨我出來一下。”
她心裡“咯噔”一跳，這又是幹什麼？
展嶽拉了拉她的手，擔憂地看了她一眼：“沒事的。”
“嗯。”了了點點頭，移開椅子尾隨其後。
隨着展鬱來到一片寬闊的竹林，青色的翠竹在夕陽下美得一塌糊塗。了了看着展鬱的背影，心頭忽然有些不安。難道是……= =要殺她滅口？很有這個可能啊！她害得展嶽與自個兒父親反目，還害得他在朝中撐腰的裙帶關係沒了，展鬱現下怕是恨她入骨，要誓殺禍水了吧？
“顧姑娘。”
“啊？”
忽的被他這麼一叫，了了回過神來。
展鬱擡手指了指前方：“正前方左數第二排第二列的青竹，從下數，第三棵枝葉的第三支分支的最頂端那片竹葉你看見了麼？”
了了點點頭：“看見了。”
“很好，射下來給我。”
哎？
了了有些不解的看着展鬱，可又不敢說什麼，只好掏了自制的峰迴飛鏢也不看那位置，只輕輕一拋，再一收，那片竹葉便夾在兩指。
“展叔……哦不，展大人。”她把竹葉遞給展鬱，展鬱接了過來。了了偷偷瞄着他的表情，卻看不出什麼異樣。
“聽嶽兒說，你暗器功夫不錯。”
“他……擡舉我了。”
“不，確實很好。”
了了驚訝的擡頭看他，卻見他臉上帶有喜色，看樣子不像是糊弄她。
“醫術也很不錯。”
“呃……”
“看你對嶽兒診治便知。”
了了僵在原地不知該說什麼好。晚風一起，捲起一地枯塵。
展鬱轉身：“好了，多的話，我也不說了。有人會告訴你的。”說完，他舉步往回走。
有人？
了了本想叫住他問問，可又不敢，舉目四望，卻不見什麼人影。
這時，聽到某個靈動的笑聲。她一擡頭，前方的竹上便坐了個紫衣的女子，長髮飄飄，幽蘭露，如啼眼。只是，歲月催人老，大約也是與展鬱年齡不相上下吧。
“不愧是我家展嶽看上的丫頭，真是機靈得很啊。”她笑道。
了了小心翼翼地走到竹下，仰頭看她：“那個，大嬸……我是說，大娘……不是，是大媽= =……我我……”
女人的臉陰的很快，不過一會兒便又恢復常色：“隨便吧，反正我也是這個年紀了。”
“對不起……”
“沒關係，擡起頭來我瞧瞧。”女人勾起了了的下巴，眉眼彎成一道線，“嗯……長得一般般嘛。”
了了：“……”
“暗器功夫不錯。”
“謝謝。”
“醫術很高超。”
“過獎了……”
“展嶽他很喜歡你。”
“……”
“是真的，真的很喜歡。我從未見過他對人如此上心。”她搖了搖頭，笑着看着天上那輪紅得不像話的夕陽。
“我原以爲，他這一生，還有他的另一半都會順着老爺子的安排。沒想到，他居然爲了你，第一次跟老爺子吵得這麼厲害。而且……好像還絲毫不悔似地。”
“我……知道。”了了垂下頭。她又怎會不知呢？
“那麼，我問你。”她傾身下去，認真的看着了了，道：“你喜歡他嗎？”
“我……”
“要說實話，我要聽實話。”
了了語塞。
“我知道，你一時間會難以接受。畢竟他的從前跟你的從前是大不一樣的，我多多少少也聽過一些你的事。你很糾結。對吧？”她笑了笑，“其實又如何呢？喜歡一個人，纔是最重要的，人的一世，真正付出感情的次數有多少呢？要珍惜喜歡一個人的感覺，那是……一生最美好的事。什麼家世什麼出身什麼錢財都是狗屁！”
她握住了了的雙肩：“所以，你要誠實面對自己的心。告訴我，你到底喜歡誰？”
有一個人，他會在任何時候對你不離不棄，他會爲了你改變，爲了你做出他從前不會做的事情。會爲了你哭，會爲了你笑，會爲了你的一言一行去改變他自己的一言一行。
這樣的人……
了了擡頭也看了看那染上紅暈的天空，那輪夕陽沉下去不知多少回。她綻開了此生最舒坦的笑：“我喜歡，展嶽。”
愛一個人，其實最終不過是問一句，喜歡，還是，不喜歡。僅此而已。
×××
回到前廳的時候，展鬱與蘇青已經用完飯離開了。了了在桌前坐下，端起碗準備吃。
展佑伸出頭湊過去，好奇道：“哎，沒想到，你居然是我嫂子啊？！”
了了偏過頭看着展嶽，後者喝湯喝得很起勁。她只好扒了口飯，悶悶應了一聲。
“嘿！”某正太一拍腦門兒，“我就說怎麼看你們怎麼配，那林家小姐那麼文弱的，怎麼可能適合我哥嘛……啊哈哈哈哈。”
展嶽淡淡道：“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展佑：“……”
不爽低頭吃了幾口菜，展佑擡頭看了看了了，又湊過去：“哎，嫂子。”
了了包着口飯：“唔？”
展佑眉飛色舞道：“聽我娘說，我要當舅舅啦？”
“噗——”
“咳咳咳……”了了差點英年早逝於一口白飯。展佑卻絲毫不理會，繼續喋喋不休：“哎，不知道是小侄女兒，還是小侄子呢？我還是喜歡小侄子！嫂子，以後小侄子的武功，我來教好不好啊？啊？嫂子？”
了了沒回話，只轉頭看向展嶽。展嶽則是低頭認真的吃，似乎沒聽他們的談話，了了擡頭一看……嗯？一根大蔥他都能吃得這麼津津有味？
了了正欲開口解釋，門口，一個身影忽的擋住了光線，還未看清來人，只聽見某個靈動的聲音笑道：
“還吃呢！趕快收拾東西去三曲縣吧。”
紫色的衣衫，彎彎的眼角，一頭飄逸的長髮——這不是那位大嬸麼？
“師父！”
噗——
了了震驚的轉向展嶽，你師父？？？
展嶽拉過了了的手，幾步走到某女子身旁，見勢便要跪下。
她立馬扶住：“哎哎哎，搞什麼呢，怎麼能讓徒弟媳婦一見面就下跪，這麼大的禮我可受不起。”
了了目不轉睛的看着她，天吶，如此風騷……哦不，如此性感的女人，居然、居然是展嶽他師父？這世界還真有那麼些癲狂了。
紫衣女子看着了了一副呆樣，不由得掩嘴笑道：“我名錦秋，你隨着嶽兒一塊兒叫我秋師父好了。”
了了點點頭：“秋師父。”
錦秋，她也是有所耳聞的，三十年前豔壓羣芳的武林第一美人。
展嶽凝神望着她：“師父適才說去三曲縣是什麼意思？”
錦秋甩了甩帕子：“還不就那檔子事兒。我也是受人之託，說是魔教那教主給那些武林人士下了些毒，沒人解得了，我纔過來找你們的。不然這麼大熱的天兒，誰沒事兒從山上跑到山下來，看你們小兩口鬧彆扭呀……”
呃……
了了跟展嶽都帶了幾絲黑線。
錦秋接着道：“所以，事不宜遲，你們兩個就快去吧。”
展嶽道：“師父你不去麼？”
錦秋厭煩的瞅了瞅四周：“你們小娃兒的事情，自然是你們自己處理了。我山上多涼快，誰要受着苦陪你們去拯救蒼生啊。”
見兩人還在發呆，錦秋不耐煩地一掌推一個人：“好了好了好了，到了三曲縣自然會有人告訴你們情況。現在，給我收拾東西出去。”
“可是，師父，我……”
“沒什麼可是，出去。”
展佑不爽的扯了扯錦秋的衣角：“大娘，我也要去。”
大大大……大娘？？
錦秋陰下臉來瞅了展佑一眼，後者直覺得脊背發涼。
“小鬼……”她陰笑着揪着展佑的臉頰，惡趣味地□□着，“想進軍營還得多學學點兒東西，大娘教教你好不好啊。”
見錦秋笑得如此開心，展佑打着顫道：“不……不勞姐姐費心了，我哥會教我。”
“哎呀，是嗎。我可是你哥的師父，讓我來好好疼疼你怎樣呢？”
言罷一手提起展佑的衣衫，如拎小雞一樣把他拽起來。不顧展佑的拳打腳踢，朝門口的了了燦然一笑。
“徒弟媳婦，可要牢記我今兒跟你說過的話。”
了了一愣，隨即點點頭，也回她一笑：“知道了。”
路上，展嶽有些納悶的問她：“師父跟你說了些什麼？”
了了甩着馬鞭朝他眨巴眨巴眼睛：“自己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