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25°

我們不過是過客。

過客, 就是路過的人,既然只是路過,又哪裡有回頭的理由?

了了站在大廳之上, 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麼單純的展嶽, 他, 居然不信她?

他還會對她說, 殺了她……

“顧了了?”花芊樹收了扇子,半斜着眼睛看着她,“真沒想到, 會是你?還真是沒看出來啊。”說完,他嘲笑般地看向展嶽。

了了咬了咬下脣, 沒發話。她本是打算再找個時機把解藥放回去, 沒想到遇上那麼些事情, 就給忘了。現在看來……似乎是都遲了。

眼前忽的一陣銀白的光芒閃過,似要破空一般, 在了了幾乎看不清的狀況下直直朝站在臺上的封遠刺去。

封遠眉頭微皺,卻也不躲,擡手間多了一把長劍,內力灌注於手,另一手朝一旁揮去, “轟”的一聲將這霸道的攻勢化解開來。

兩劍相逼, 陰冷的寒氣瞬間擴散開來。如墨的衣衫因內力而飛起, 凌厲的眼光直逼向前方的封遠, 冷冷的劍, 在這微涼的空氣中散發出凜凜的殺氣。

封遠直視他的目光,“易莊主?不愧是人稱‘江湖四公子’之首的無情劍, 今日,讓在下會一會,如何?”

“無,妨。”

隨着這一語罷,兩人齊齊跳開,出招皆快如光速,在了了眼裡,她只看見了兩道黑影在無數次相碰撞,兩柄劍也因着飛快的動作而閃着藍色黃色兩種光芒。

一道陰寒的氣流從腳底流入了了的身體中,溫舟快速拉了她的手:“快出去,這氣勢太大了,你沒有內力,會死的。”

正說時,兩邊的雕花柱卻“嚓”一聲出現了裂痕,之後便突然地動山搖一般,震耳欲聾的聲響讓了了覺得耳膜都快要破掉了。這座原本堅固的房屋轟然倒塌,頂上的一塊大石雕不偏不倚朝她砸下來,她只擡頭看着發呆,驚得連跑都忘了。

下一刻,她墜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是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只是,她還未擡頭看清來人,便被重重摔在地上。

黃沙從地而起,瀰漫了整個庭院,碎石時不時的會砸到她頭上。很明顯,她摔了個狗啃泥……

“咳咳咳……了了,你沒事吧?”溫舟一手捂着鼻子,一手過來拉她。

“唔,咳咳,我沒事,還好。”

了了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眼光卻落在一旁的展嶽身上。而他,卻看向的別處。

是你嗎?展嶽。

“乒乓”一聲從廢墟里傳來,兩人還在難解難分之處。

了了一抹臉上的灰,這次看清了兩人的招式。

小黑攻招招攻入易楚蕭的要害,而且氣息尚穩,打了這許久還沒見疲色,反而還越戰越勇。相比之下易楚蕭就要差一些了,不知是不是受毒的影響,速度與招式都略顯緩慢。此刻若將易楚蕭比作凌厲的老虎,那麼小黑便是一尾靈活的蛇,不但可以不緊不慢躲過敵人的招式還能出奇不意直逼敵人的弱點。

嗯……

了了摸了摸下巴,看來她下藥這方面大有長進了。明明是自己胡亂配出的藥,還真沒想到能有這麼大效果。

忽然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了了猛地拍頭:她根本沒給易楚蕭下過藥啊!

電光火石一剎那間,易楚蕭的手中像是結了細碎的冰,銀藍色的光芒在柔和的陽光下分外奪目,他的眼睛也逐漸轉成了藍色,四周的空氣異常寒冷。

“師父!是寒冰掌!”

了了張口叫到。

封遠聞之,也感到不對勁,雙腳一點,跳離地面。

只聽易楚蕭輕呵一聲,左手順勢襲來,饒是他再快速卻也沒全躲過,細小的冰渣稠密如雨,鋪天蓋地朝他襲來。易楚蕭出掌速度逐漸加快,橫劈豎切,“呼呼”的掌聲不斷。似乎是一絲一毫的躲避幾乎都不給他。

封遠心頭冷笑。

是了,方纔那些掩人耳目的招式,那些故意緩下來的動作,無非是想吸引他的注意力,趁機將內力凝聚成冰,再抓好時機向他劈來。而且也做到了讓他大意的目的。

呵,果然是他輕敵了麼?

好在沒什麼大傷,身上的小傷口卻也還能忍忍。他幾步跳到了了二人身旁,一手擒住一人的手臂。

“走!”

他腳尖輕點,如燕般起身飛向府外。易楚蕭收了攻勢,轉了身,又擡腳追去。

“想跑?”

劍鋒直指着封遠的背脊,他全神貫注,眼中把他身體裡的每一個器官都看透了一般,然後蕭殺冷冽的劍氣對準他的心臟部位。

正在此時,一抹嫣紅撞進他的眼眸中,認真而又倔強的看着他,毫不留情的抽出鞭子。那條與她人同樣嫣紅的鞭子,冒着淒厲的紅光,深深刺痛他的眼睛。

他不知怎麼的,愣住了,只覺得那像一段他怎麼躲都躲不掉的鐵索,緊緊纏在他的劍上。他原本是可以躲開的,可爲什麼……

狠狠的閉了眼,他抽回劍,倏地落回地面。

擡頭。

三個身影在視線中越來越遙遠,直到消失。

沐塵猶豫着走上前去:“大哥,你……還好嗎?”

花芊樹握了握拳頭,“終究是讓他們逃了。易大哥,其實你不該動手的,這毒尚不知深淺,萬一傷了五臟六腑……”

易楚蕭擡手擺了擺,低頭看了看手裡的劍,似乎連自己也不相信一樣:“我,好像沒有中毒。”

×××

小黑的輕功果然是要高出她許多,了了只覺得腳下生風,不一會兒就安全着陸了。

他放下他們兩個,擡手拍掉身上剩餘的冰渣:“到了。”

到了?

了了納悶的擡起頭,只見頂上幾個燙金大字“御冥門”。好一個陰冷清寒的名字啊!了了讚許似的點點頭。

他回頭看了看她們兩個,轉身往裡走:“進來吧。”

“等等!”了了扯住他的衣袖,他回頭,好看的瞳色裡映出她自己的影子,“你……你是黑師父嗎?”

他轉回身,正視她的臉,然後輕笑着伸出食指在她鼻樑上輕輕一刮,“我是。”

了了緊抓着他衣袖的手突然收緊,然後又鬆開,也回了他一個笑。

原來,這便是黑師父的真面目啊,感覺好……好看。

×××

進了這道門,裡頭便是寬敞庭院,亭臺樓閣,小橋流水,樣樣風景獨特,讓了了不由得瞠目結舌。她一直以爲,魔教當是陰森冷清,到處都是張牙舞爪的石雕,血腥味還十分濃重,就譬如……人們常說的陰曹地府。咳咳,好吧,她的想象力確實是豐富了一點點。

一路上,不斷有人給小黑行禮,問安。

“封左使好。”

“封左使安好。”

“封左使您安好。”

“封左使您可安好?”

了了:“……”

面對路上恭恭敬敬的問安,小黑也不過是不冷不熱的嗯一聲。倒讓他身後的了了跟溫舟有些不太自在了。

走到一個小庭院,他止了步子,推開門,轉身對她們道:“這裡面是你們住的地方。”

院裡頭走來兩個女子,年紀皆比她們小,身上穿的,皆是深紫色的絲質褂衣。

“折紅,司幽,她們兩個是負責照顧你們的。有什麼事情可以跟她們說,我今天還有事情,等會再來與你們細說。”

了了與溫舟恭送小黑離開。之後,溫舟大步流星跨進去,對着兩個女子左嗅嗅右聞聞,敞開手道:“什麼折紅司幽的,這名字太秀氣了。我改了,叫包子跟饅頭。”

“……”

說完也不等人家回話就閃進了屋裡。

據小黑說,溫舟與了了的身份是魔教的左右護法。嗯……了了這輩子都沒想過原來自己也會有如此風光,如此有地位的一刻,走在路上,都會覺得她一夜之間高了許多。也就是說她以前那些卑微的夢想豈不是要實現了?呃呵呵呵!

至於爲什麼會是左右護法,她們兩個也不太清楚。聽一些教衆說,小黑對外宣稱兩位護法正在進修,所以遲遲沒有露面。或許,當小黑收養她們那一刻起,魔教的護法就誕生了吧,而她們兩個,也註定是小黑的工具……

不過,溫舟做護法了了完全可以理解,至於她……這武功,就別說了,指不定以後還要給小黑出什麼醜呢。

而小黑,那來頭可就要大得多了,魔教左使,人稱無影封毒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有左使自然就有右使,了了也很想知道,只是每當她問起這個問題,教中的人卻總是支支吾吾的。未果,也就算了。

溫舟的房間與了了房間依舊是分開的,她睡左而了了睡右。晚飯之後,了了猶豫之下敲開了溫舟的房門。

“進來。”

只見溫舟正在不亦樂乎的挑燈芯玩兒,了了在她面前坐下。

……

隔了約有兩柱香時間,溫舟不耐煩了,她苦笑道:“喂,你幹嘛啊?來找我又不說話,還一副苦瓜臉,看我像看香蕉樹上的猴子似的。”

了了皺了皺眉:“你……都不擔心嗎?”

她伸開腳,擺了個舒適的姿勢:“擔心?我擔心個啥?”

了了站起身來:“易楚蕭啊!你不怕,不擔心,不焦慮嗎?”

溫舟好笑地湊過去:“那你的展嶽呢?你怕,你擔心,你焦慮?”

“我……”

“算了吧。”溫舟抿了一口茶,“既來之,則安之。既然無緣,又何須記掛。”

既然無緣,又何須記掛……

×××

夜裡,便發了夢魘。

“顧姑娘,是在想家?”

“啊!!展大俠……你沒事吧?”

“我沒事。”

“顧姑娘的醫術很高明。”

“別再叫我展大俠了,叫展嶽就好。”

“嗯,展嶽!你也叫我了了吧。”

“好,了了,了了……”

她猛地坐起身來,全身被汗給浸溼了。是做噩夢了嗎?爲什麼她總夢見展嶽,還有以前的事。

了了只覺得臉上黏着頭髮很不舒服,她擡手去抹,卻抹到了溼溼的一片。她把手放到月光下,清冷的月光照在手上,晶瑩透亮。

是……淚嗎?

她又伸手去抹,卻好像總抹不盡,越是抹,就越是莫名的增多。

好煩,她好煩,她好煩這樣的感覺。

“嗚……爲什麼,爲什麼都擦不掉。”

她胡亂的用手在臉上揮來覆去,腦子裡面亂得連她自己都分不清什麼是什麼了。

突然,有人一把擒住她的雙手。

“別用手抓……會疼的。”

月光下,一張笑得肆無忌憚的臉,墨中透藍的眸子流光溢彩,這次是翡翠骨架的扇子,上面畫着高山流水,一塊夜光墜子輕輕搖晃着。

“萬……公子?你你你,你怎麼在這兒?”了了指着他,結巴。這裡可是魔教重地啊,他是怎麼溜進來的?

他的食指貼在了了的嘴上,脣笑着彎成了個圓形:“噓——”

“只是來瞧瞧你。了了別叫萬公子了,那麼生疏,叫千月。”

“千月……啊,不對,你還沒回答我呢!”了了顧不得男女有別,拉了他的手,又伸出頭四處看看,“快走吧,給人看見了會死的。”

“擔心我?嗯……怎麼哭了?”他收了扇子,擡手把她黏在臉頰上的髮絲挽到耳後,似乎是很喜歡這樣的動作,“是不是,那個姓展的又欺負你了?”

“我……”

他立馬捂住她的嘴:“哎呀,都說了小聲些了,這下可不太好,引來個麻煩的人了。”

他趁了了還在發愣,快速在她臉上落下一吻,然後破窗而出。

在他方纔呆過的地方,赫然插了一柄寒劍。

了了捂着臉回頭,黑漆漆的門邊立了一個同樣黑漆漆的人。“黑、黑師父?”她有些哆嗦。

“嗯。”

封遠走過去,一把握住劍柄,插回劍鞘裡,又點燃了桌上的蠟燭。燭火有些暗,幽幽的燃着,桌上放着一小碟點心。

了了費力的眨了眨眼,有些不解的看着他:“黑師父,你怎麼來了?”

他走到她牀邊,俯視她,眸子裡有些水汽,像霧一樣,“那人,你認識?”

封左使,人稱無影封毒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了了嚥了咽口水,算了……“不認識。”

他收了視線,無悲無喜道:“哦,那下次見了,便直接殺掉好了。”

她心頭“咯噔”一下,慘了,萬千月,這可不怪我。

似乎是看到了什麼,他忽然俯下身去,平視她的眼睛,了了一驚,本能的想要往後仰,卻被他用手托住後腦勺。

幽深又熟悉的瞳孔,了了忽然有些緊張。她還是不太習慣不帶面罩的小黑啊。

他緩緩擡起手,輕輕撫過她的臉頰,“哭了?是餓了嗎?還是……渴了?”

“我……沒有。”

“怎麼?你在怕我?”

“我……沒有……”

他輕嘆一聲,“也罷,不習慣吧。餓了嗎?帶了些吃的來。”

“嗯,餓了。謝謝黑師父。”

他身形頓了頓,把桌上的點心端起來放在她手裡,了了到底還是愛吃的,一口一口吃得很是歡樂。

“以後……別叫師父了。”

“不叫師父?那叫什麼啊?”了了包着一口糕點,含糊不清的問他。

他笑了笑:“叫封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