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29°

是在夢裡嗎?

好像是, 身子輕飄飄地。這次又會夢見什麼?那個仙境一樣的山谷嗎?還是那個神秘的男人?

雲煙過眼,眼前居然什麼都沒有,就只是如平時睡覺一般, 但了了的神志卻這樣的清醒。

但她的耳邊卻好像有千萬人在呼喊, 有女子悽苦的哭訴, 有嬰兒低低的□□, 有男子的怒罵, 有老人的輕咳,有一代帝王指點江山的豪言壯語,有一世佳人巧笑嫣然的媚語嬌音。

“桀桀”的尖笑刺破耳膜。

青山頭。白雲, 飛鶴,青煙淼淼。

錦衣華服的俊逸男子一手摟着一個仙姿佚貌的女子, 她的嘴角, 深紫色的鮮血蜿蜒而下, 過了喉,浸入衣衫。

溫暖的風向她吹來, 捲起的桃花瓣鮮豔如血。她的臉上含着笑,了了看見她的小腹上開出一朵紫紅色的血花來,花瓣那樣的妖豔,在了了眼中就像一個無比邪魅的妖精。

“了……卻,今生事。”

男子的眼裡是了了說不清的撕裂的痛, 可她分明看見, 女人最後看他的眼神, 目光溫柔, 苦澀中帶着濃濃的愛意。

忽然眼前的桃花飛舞如血。

×××

今天, 東殿旁的小庭院裡格外熱鬧。

“水,熱水呢!”

“左使, 熱水打來了。”

“棉布,再換些來。”

“是……”

“你的手拿開!別碰她,那是傷口!”

“對不起,對不起……”

封遠不住給了了輸送真氣,可她的臉色還是那麼差,慘白得就像一張白紙。他拿了藥,一遍又一遍洗她的手腳,可血就是止不住,漸漸的染紅了整個牀單。

身上全是鞭痕,好幾處的皮肉幾乎是爛掉了,裡面的骨頭都看得見。她還那麼用力的在跑,若是他發現的晚,只怕……只怕現在看見的就是她的屍身了吧?

他的手不自覺的握成了拳。

對,該怨他。是他不該大意,沒有保護好她。

“師父……”了了模模糊糊睜開眼睛,身上卻好像沒有感覺似地,就覺得身體裡有些東西緩緩地在向外流失,又好像有些東西緩緩地從外面進來。

“別說話。”封遠溫柔的撫上她的臉。嘴角都青了,是被打了嗎?

“都是我不好,很疼是嗎?”

“不,師父,是我不好,是我到處亂跑。”

“……是我沒照顧好你,你一個人無聊了,才亂跑出了事。”

“咳咳咳……師父,可我在這裡確實悶得慌啊。”了了定了定神,強打精神。

“是,我知道了,以後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我不會管你。可好了?”封遠握着她的手,放在嘴邊。

“嗯……”很好,拿到通行證了。

“師父,我困。”

“睡吧。”他一手覆住她的雙眼,長長嘆下一口氣。

門開了。

“左使,護法的衣服拿來了,要不要替她換上?”

“嗯。”

×××

子時。

藥房裡還亮着微弱的燈光,忽明忽暗,閃爍不定。

巡夜回來的楊某某把門口的一堆乾柴抱了進來,放在火堆旁,躊躇了一會兒,對着前面那個一身黑衣的男人道:“左使,歇着吧,這裡我來就好。”

“不必了。這藥得看準火候,稍不留神藥效就會差很多。”封遠抽出一小節柴,細細折成塊丟了一些進去。

“你去睡吧。”

楊某某隻得萬般無奈的推門出去。外面的風吹在脖子裡涼颼颼的。

溫暖的光映在封遠的臉上,英俊而霸氣的面容今天看起來卻略顯着疲色,從來都冰冷而孤傲的眼裡,看着那瑩瑩跳動的火光居然蒙上了一層溫柔,墨黑的發有些凌亂,整個人帶了一些疏狂的味道。

沒來由的就來了陣風,封遠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那個玩世不恭的聲音從耳畔響起。

“喲,瞧你今天這是怎麼了?堂堂的魔教左使怎麼搞成這個樣子。”

來人懶懶地倚在門上,烏黑的長髮一瀉而下,但看起來卻又是那麼的清淡儒雅,除了嘴邊那個邪佞的笑意。

封遠冷冷地把手裡的柴往身邊一扔,拍拍灰。

“你來做什麼?”

“呵!”他笑道,“我們秉公執法的左使大人,今日把我最喜歡的四座之首給殺了。你說,我是不是要來替她討個公道呢?”

封遠冷笑一聲,“哼,若不是她動我手下的人,我會殺了她嗎?早叫她學乖了,也不會有今日。”

“嘖嘖……”流芳把兩指放在脣邊,無比曖昧地笑着,“你手下的人?我若沒記錯的話,她好像叫顧了了吧。嗯?你的愛徒麼?”

封遠深黯的眼掃過他:“是又怎麼樣?”

“呵呵呵。”他爽朗笑道,“自然不怎麼樣,封左使想做的事,我流芳又豈能管得了?便是你娶了那丫頭……”

眼看着對面的人臉色凝霜結雪,他卻笑得更歡了,金色的眸子像明月一樣狡黠。

“封左使可要記得答應過我的話,找到‘幣九’,咱倆都有好處。”

×××

了了醒來時只覺得全身劇痛,果然,傷口這種東西都是過了之後纔有強烈的感覺啊!

她齜牙咧嘴地從牀上坐起來,耳邊卻傳來一陣驚呼。

“呀!左護法大人,您這可使不得,快躺下!”饅頭(-_-!)放下手裡的盆兒,慌張走來,把她摁下去。

“哎喲,再睡我都成木乃伊了喂,饅頭姐姐!”

“我的護法祖宗哎,您就可憐可憐小的吧,這幾天左使大人是千叮嚀萬囑咐教我們要照顧好你。每天都要來親自爲您吃藥,還每次都是看了半天才走的,您要是出了什麼事兒,我上輩子,下輩子,上下八百輩子可都別想好過了!”

“嗯?這幾天?”了了抓住了關鍵詞。

“是啊,這幾天啊,左使可心疼您了,連千年人蔘,天山雪蓮,白玉青藤都給您用上了。”

“這幾天,是多久?有幾天?你說個具體數字給我。”了了一把揪過她的衣領,費力的嚎道。

此刻,門外傳來一個冷漠的聲音。

“這幾天,就是四天。”

溫舟陰冷地站在門口,面無表情的看着她。

四天了?她要是再不出去,展嶽只怕就已經火化了!(……)

饅頭很識相,幫了了把被子蓋好之後,帶了門規規矩矩地退了出去。

溫舟站在窗前看着月色,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許久,她開口:“怎麼,你要去?”

“當然要去。”

“什麼時候去?”

了了想了想:“就在明天,明天晚上就去。”

“明天晚上?”溫舟皺着眉頭轉身,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最後懷疑的問道:“喂,你這傷……行不行啊你。”

“不行……也要行。放心吧,我身體好着吶!明天絕對沒問題的!”說完了了還頗爲得意的拍拍胸脯,“咳咳咳……”

嗚,傷口裂開了。

溫舟:“……我看你還是算了吧。那展嶽死了就死了唄。”

了了怒,仰頭看她:“那當然了,你的易楚蕭又沒中毒,你自然說這些風涼話了!”

溫舟:“……”

“反正,明天我是要去的,你去不去,那是你自己的事。”說完了了翻過身,拉上被子,賭氣似地閉上眼睛。

許久,聽到背後一個幽遠的聲音:“我,要去。”

×××

由於發誓明天晚上要有精神幹活,了了一鼓作氣睡到了晚飯前夕。醒來時,她有些驚異的發現傷口居然全都癒合了,還一點疤痕都沒有,除了嘴角還有一點淡淡的淤青以外,整個身子就跟沒啥事一樣。

果然,一個人的信念能戰勝一切!了了握爪。

到吃晚飯的時候封遠有來,了了只撲在牀上裝睡,自認爲這次裝睡非常成功。封遠伸手在她額前探了探,又替她掩了掩被子,很快便走了。聽到他跟饅頭的對話,似乎今天晚上有重要會議要開,於是乎他晚上是絕對不會再來勘察一遍了。

天,助她顧了了也!

睜着眼睛在牀上蹭了半天,夜總算是降臨了。

溫舟今天少見的穿了一身霸氣的黑色,站在她窗臺上。

“準備好了?”

了了點點頭:“全部到位。”

了了把頭探出窗去,她這邊一向是沒有巡邏侍衛經過的。只是一共有十個紫衣的侍衛是分別守在她們院子四周的。還是晚上輪流換班的那種。

溫舟偏頭問她:“你打算怎麼做?”

了了扔出出幾顆荊棘球:“全打暈好了。”

“不會被發現嗎?”

“放心,我這下手的力度是把握好了的,在天亮之前是不會醒的。就算是醒了,我們到時候也多半已經趕回來了。”

“回來?”溫舟忽然冷嘲,“怎麼,你還要回來啊?我還以爲你跟着展嶽就不回來了呢。”

了了頓時愣了一下。

不回來了……

×××

一路上行事出奇的順利。

出了魔教,了了憑着記憶總算是到了楚府。

“門口怎麼沒有人守着?”溫舟納悶地皺皺眉頭。

“不知道,先進去再說吧。”

了了一個“百步走”翻過圍牆。

記得上次萬千月來的時候有說,展嶽的房間是在西廂房左數第三間。那間房的燈沒有亮,很黑,很黑。

她站在窗上,聽着房間裡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忽然心跳得很快。

檀木牀邊放着一塊青色的玉石,在無邊無際的黑夜裡不斷地閃爍着光芒。了了從懷裡,掏出另外一塊,淡青色的光華皎皎,兩塊玉石交相輝映,刺得她的眼睛裡都好像有什麼東西流出來了一樣。

她輕腳踏在地上,走到牀邊。

瘦了,真的瘦了。臉上的棱角變得那麼分明,下巴還有些微微的胡茬,眉頭卻皺的緊緊地。她伸手想要替他打開,在半空中又停了下來。

睡夢裡,展嶽還會微微的咳嗽。

這藥的效果,連她自己都不清楚。很疼吧?一定很疼吧?爲什麼不吃藥呢……爲什麼要這樣折磨自己呢,這個樣子,她感覺自己簡直是罪孽深重啊。

她騙了他,她還傷了他,他在受苦受罪的時候她居然一個人在魔教吃香的喝辣的。

顧了了,你真是個十足的混蛋啊!

了了覺得鼻中泛酸,她狠狠咬住下脣,沒讓眼淚流下來。

溫舟輕蔑的笑了笑:“喂,你至於麼你。就像生離死別似地。”

“舟。”了了悶着鼻子問她,“你不去看看易楚蕭嗎?”

她站在原地,撇撇嘴轉過頭:“誰要去看他!”

“……你是喜歡他的,對嗎?”

“不對,不喜歡。”

“你明明就喜歡!”

“我不。”

“你喜歡!”

“……好好好,我喜歡,總成了吧?”

溫舟拉了凳子坐下:“你們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我說過了,既然無緣,又何須記掛,像我跟他……沒有緣,我就沒有記掛。”

“那你就不爲自己爭取些什麼嗎?”一點點也好啊,難道就只是這樣,坐以待斃麼?

“爭取?我爲什麼要爭取?我現在在魔教混得多好的,右護法哎!這不就是我下山的目的麼?我還爭取什麼?”溫舟勾着嘴角,笑着問她。可了了卻覺得,溫舟活得似乎比她更累。

了了沒再說話,蹲在牀邊靜靜的看着展嶽。

哪怕是最後一次也好啊,讓她看個夠吧。

她從瓶子裡取出一粒藥丸,塞進他嘴裡,輕輕擡起他下巴,嘴裡灌上一口水,貼近他脣上,幫他嚥下去。

展嶽的脣,不是萬千月跟封遠那樣的霸道,那樣的灼熱。他從來都是清淡的,冰涼的,有時候單純的讓她感到愧疚。

了了把頭放在牀沿上,一動不動的看着他。

第一次見他是什麼時候?記得是在了煙城,那個一手持着長戟立在高高的旗杆上,出手又快又準的替她擋下那些箭。

後來,又是在藍姚,相當狗血的被她拉來作了回擋箭牌。遇到戊牛寨的非法綁架,又是他一路追來把她從一個猥瑣男身邊救過來。

怎麼算起來,總是她在前面惹禍,他在後面替她收拾殘局呢。

不知過了多久,溫舟冰涼的聲音響起來:“喂,你還要看多久?這小子八成是昏迷了。再不走,天都快亮了哦。”

“嗯,知道了,這就走。”

了了把包袱裡的瓶子一個一個取出來。在家裡她可都是做了標記的,哪一瓶是解無香散的毒,哪一瓶是解她下的毒,哪一瓶每天要吃幾次,一次又要吃顆,都寫得清清楚楚。小紙條掛滿了瓶口,咋一看還真像死了人掛的白花似地。

全部在桌上放好完畢,了了起身拍拍手:“走吧。”

這時桌子忽然晃動了一下,門外一道刺目的光閃來,就像一條靈活的蛇,快速纏上了了和溫舟的身體,然後又迅速收緊。兩人便成了一個結實的肉糉子。

“寒塘練?”

“想走?你們兩個,今天來了就別想走了。”

花芊樹依舊搖着他那把銀白鐵扇,道道寒光從扇中發出,在如墨般的夜晚中格外明顯。

“花芊樹?”溫舟眯了眯眼睛,望向他身後。好嘛,一個接着一個,看來是早有預謀。

“總算是把你們給等到了。”花芊樹俯下身,擡起扇子在了了臉上拍了拍,“算你還有點兒良心。可惜了,你今天要爲你的良心,吃點苦頭。可別怨我,外頭一堆人等着要給楚盟主討說法兒,你兩個要來自投羅網我也沒辦法。要怪,就怪那個一身黑漆漆還板着個臭臉的男人好了。”

“帶走。”

了了被推進地牢的時候,她就想。下次出門之前,得看黃曆。一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