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44°

一轉眼間, 三日過去了,了了的病已經痊癒,俗話說得好, 有的人就是這樣, 好了傷疤忘了痛, 成天蹦蹦跳跳生怕舊傷不復發似地。

據前幾日跟展嶽交談之後, 兩人一致認爲這個金老爺子有貓膩, 於是,了了多次設法潛入小藥房裡勘察,可惜, 未果……

揭開一隻半舊的紫砂壺蓋子,裡面的香氣撲鼻而來。她嗅了嗅。

“半蘆, 一晶, 九尾草, 斷獅牙。這老爺子怎麼盡煮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錯了,還有龍涎草跟止血草。”

這聲音委實讓人膽寒, 了了猛地一轉頭,那個笑得一臉無辜的老頭子就靠在門邊,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兒,鬍鬚老長老長。

“金老,您咋走路都沒聲兒呢?”了了有些鬱悶, 好歹她也學過輕功, 怎麼的也讓她聽出來點兒吧?

金老捋捋鬍鬚, 笑道:“顧丫頭啊, 你都跑我藥房裡來了不下十次了, 我倒還想問問你呢,你到底意欲何爲啊?”

了了趕緊諂媚, 走過去甩甩他的胳膊:“我這不是關心我師父的病麼?您成天讓他躺在牀上一動不動的,怎麼治眼睛啊?”

“呵呵,擔心?我看你是來察藥方的吧?”

好吧,您聰明。

了了抿抿嘴,只好老實地點點頭。

金老爺子走到她身邊,揭開壺蓋:“這味藥是我獨創的,藥湯可內服,藥渣用於外敷。一個月之後我保證他的眼睛完好如初。”

“真的?”了了很是不相信的再瞅了瞅那些藥草,這種莫名其妙的搭配,她可從來沒聽說過。不過若是真的,那麼這個老頭兒十有八九是……仙人洞裡的人?只是,爲毛要幫助他們呢?

看着了了這令人頭皮發麻的眼神,金老爺子卻淡笑如常:“顧丫頭有話就說。”

“金老您是好人。”

“呵呵,這高帽子帶不得。”

“金老您見義勇爲,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呵呵,舉手之勞。”

“金老您神色飛揚,眉飛色舞,翩若游龍,宛若驚鴻。”

“呵呵,……丫頭,有些成語是不能亂用的。”

“金老……”

抹汗,“你就直接說了吧。別拐彎抹角了。”

了了當即單膝一跪,聲音利落乾脆:“請金老前輩救救黎民蒼生。”

金老依舊是一派風輕雲淡的作風:“我一介山野農夫,談何拯救黎民蒼生呢?”

了了擡眼瞅着他:“金老您知道蘆皇果嗎?”

“……略有耳聞。”

“處子血配上蘆皇果會成毒藥。”

他一愣,的臉上顯出少有的吃驚:“你這是聽何人說的?”

了了茫然的擡頭:“我……自己想出來的。不過有人實踐它了!”

金老未語,背過手在藥房裡踱步,低頭沉思着,許久,才轉身對還跪在地上的了了道:“有多少人中毒了?”

了了想了想,答道:“約有百人。”

“中毒約多久?”

“一月有餘。”

他聽罷,嘆息搖搖頭:“只怕配出藥來也無用了,耽擱太久了。”

“不會的!”了了揚眉朝他一笑,眼中閃爍着自信的光芒,“我給他們配了一些護心脈的藥還有一些緩毒性的藥,少說也能撐十月。”

金老身形一頓,似有驚喜:“你開的?什麼藥?”

了了一抹鼻子,得意道:“斷腸草配上毒尾花,前人總說以毒攻毒,我這叫以毒攻毒再攻毒。”

他不以爲然地搖搖頭:“這又是什麼方子?從未聽說過,只怕不妥……”

“有何不妥?”了了立即反駁,“金老您開的藥方不也從未聽說過嗎?而且,不是我自大,我活了十幾年,開的藥從未出過岔子,除非我不會治。只要是我開出的藥,都會藥到病除。”

金老忽的仰天一笑,笑得了了一頭霧水,只聽他蹲下身來很讚賞的拍拍了了的肩膀:“難得難得,我本以爲這樣胡亂開方子的人,天下除我這老頭子一人便無其他,沒想到,你這小丫頭卻與我相同。我等了幾十年,好在此生還是遇上了,你我也算是忘年之交吧。”

= =這老頭子,越扯越遠了吧?了了急忙打斷他:“那這解藥……”

“解藥我現下肯定是不會配的,不過,你可以助我。我斷言,在你師父病好之日,便是這解藥出爐之時。”

“好,那了了這裡就帶諸多武林同胞們,謝謝金老了!”

×××

出藥房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展嶽房裡的燈沒亮,想必是睡了。了了想了想,回藥房裡端了藥,往封遠房裡走去。

推門進去時,裡面是一團漆黑。她眼睛並不好,到夜裡還會有一點點小夜盲的趨勢。摸索着點了燈,了了把藥放在牀頭的案几上。

封遠難得有這麼一刻如此恬靜,俊美的臉上,兩道眉再不會那麼兇巴巴地皺起來。老是兇老是兇……師父啊,愛兇的男人容易老。難怪他都二十好幾還沒娶媳婦。她心中暗笑着。

了了輕手輕腳地把他眼上蒙着的繃帶拆下來,換了藥,又小心翼翼的再綁回去。藥壺裡的藥不算多,但是光聞着就有夠苦,了了拿了勺子舀了一勺,輕輕扳開他的嘴,小心的灌進去。好多都從他嘴角流了出來,她又拿出手帕去抹。

啊……喂藥是個辛苦活兒啊,真不知道展嶽一天是怎麼給封師父喂藥的。莫非……= =以他倆這種暴躁的相處方式,莫非展嶽是用筷子把師父嘴扳開,然後……傾倒?

再或者……嘴對嘴?

咳咳咳。

了了被自己這一想法驚到了。

再喂上一勺時,封遠便昏昏沉沉的醒了過來。

“唔……了了?”

“哎?師父。你居然醒了啊?”這句話無疑很欠揍。

封遠眼角抽了抽,強壓怒火:“你很想我一睡不起,是嗎?”

“呵呵呵,當然不是這個意思。”了了連忙擺手,“可是,金老不是說你得在牀上昏睡幾日麼?這麼快就好了啊……”

“嗯。”封遠不清不楚的應了一聲。其實,他只是在夢裡嗅到某個熟悉的味道纔不知不覺醒來的。

“方纔在做什麼?”

被他這麼一問,了了很自然的答道:“餵你藥啊。”

封遠一愣,才感覺到嘴中淡淡的苦味,脣角不禁向上一揚:“這幾日,都是你喂的?”

呃……

不忍說出真相的了了只好繼續打哈哈:“師父,我餵你喝完吧。”

封遠倒是很配合,一口一口喝得很香甜。了了納了悶了,真不知道這苦到家裡的藥,他是怎麼喝出香甜的滋味的?

喝完了藥,她把碗放在桌上,又回身幫他掩好被子,柔聲安慰道:“師父,你別擔心,金老說了,大約一兩個月之後你的病就能好。到時候你就能看見東西了,跟以前一樣!”

聽得出她言語間的歡樂,封遠不由覺得心中一軟。他的病好,她似乎比他自己還開心。

安靜了許久,燭油順着木桌淌了一地。

封遠嘴角動了動:“了了?”

“啊?師父,什麼事兒?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了了趴在牀邊看着他。

封遠笑了笑:“沒有,我還以爲你走了呢。”

“呵呵,不會,我就在這兒看着你。”

封遠把手從被中探出,在牀邊尋了許久,摸到那個柔軟的髮髻,輕輕在她頭上拍了拍:“這幾日勞煩你了。”

“師父,看你說的,以前我不也照顧過你嗎?”

“以前啊……”封遠淡笑着,“是說我那日晚上,帶着滿身傷回來嗎?”

“啊!師父你還記得啊!”了了託着腮看着他,回憶起來:“當時嚇死人了,你渾身上下都是血,溫舟又睡得很沉,吵醒她又會捱罵。我那時醫術也不太高,看着那些好深好深的傷口,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封遠聽完便是一陣爽朗的笑:“把你嚇到了?”

了了笑道:“其實也不是很嚇人,只是有些吃驚,沒反應過來。”

“嗯,那日也是多虧了你……”被仇家追殺,一人敵十,雖是贏了,卻是傷痕累累,累得他幾乎想就這麼死去算了。可爲什麼……當時腦子裡就只有一個念頭,他想見她。憑着這個念頭,從千里之外的徐州跑了大半夜的山路感到青琅山。

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就像有了一個歸宿……很溫暖,很溫暖的感覺。

“了了,我記得在三曲縣我有跟你說話一句話。”

“嗯?什麼話。”

封遠的手往下,摸了摸她的臉頰:“救活了那幫人,我們就回青琅山。”

了了開心的笑了:“好啊。”說完之後,又怯怯的補了一句:“那個,我可不可以帶着展嶽一塊兒……”

封遠的臉瞬時僵了,怒火油然而生,胸口也劇烈的上下起伏,他抽了抽嘴角,幾乎是咬牙切齒:“爲什麼要帶着他?”

封遠的動作與表情被了了看在眼裡,知道再說下去自個兒會有生命危險,於是很弱弱的岔開話題:“那個,師父,我們以後再談這個問題好不好?”

“不好!”他乾脆的回絕她,“說,我要聽理由!”

“師父,你別動氣,別動氣……萬一落下病根子怎麼辦!”了了急忙湊上去給他順氣,不料封遠卻拍開她。

“走開!”

他冷笑道:“我知道了,你跟他兩情相悅是不是?我纔是多餘的那個是不是?”

“不是的,師父,你聽我說,事情不是這樣的……”

“不用解釋了!若不是因爲我眼傷了,你定是不會來照顧我的,對嗎?師父,師父,叫得多好聽……”了了分明看見一道晶瑩的水痕從綁着眼睛的紗布中落下,她驚慌失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既然如此,那我還治這眼睛作何?不如就讓它這樣一直壞掉好了!”至少,還能留住你。說完便擡起手就去扯眼上的紗布。

了了一驚,慌忙摁住他的手,眼淚不知不覺也落了下來:“師父,你別這樣好不好……眼睛要治的,一定要治的……師父!”

她的手緊緊環住封遠的雙臂,不讓他有半點動彈的機會。心中忽然涌出酸澀的感覺,酸到就像吃了一顆未熟的李子一樣,在口腔中,隨着味蕾漸漸擴散。了了埋首在封遠的胸前,輕輕的啜泣。

月光瀉地,如水銀般清冷。

展嶽在窗外,靜靜地看着屋裡的動靜,許久,在心頭長嘆一聲,轉身離去。

×××

第二日。

封遠清醒的時間比金老預算的要早,這日早晨,衆人正在用飯,了了今天吃得很快,不消片刻十五碗粥下肚。金老看着對面那個叼着小牙籤一臉得瑟的丫頭,身邊的碗重的比她頭都高出好幾個,心頭不由得覺得悲慼。

他是中了哪門子邪了,又給人家看病又提供伙食的?感情這仨人是來蹭飯的嗎?無名火……

而且,今天封遠也中邪了,吃飯的分量跟速度幾乎跟了了有得一拼。

展嶽站在樓梯口,只覺得封遠那似有似無的笑很詭異。他今日起得有些遲,下樓的時候,封遠正好把最後一碗粥撥到自己這邊。

“啊,展大哥,你起來啦!”了了笑着招呼他。

由於他昨夜失眠,今天早晨一起來就覺得頭昏沉沉的。

見了了叫她,展嶽立刻鬆開眉頭,也笑着點點頭算是迴應。正在桌前坐好,卻發現盆裡已經沒粥了。

封遠一勺一勺舀着碗裡的稀粥,吃得異常舒爽,若是仔細觀察,才能發現他的嘴角有一絲笑意。

“呃……”了了尷尬的撓撓頭,“是我吃得太多了,不如我去給你再煮一些來?”

展嶽正要說話,金老爺子便頭疼的撫額:“我這裡的糧食都被你這丫頭給吃光了,哪裡還有多餘的讓你煮啊……”

怕展嶽餓着,了了轉了轉眼珠,最後落在封遠的手上,她賊笑着討好道:“師父,你今天吃了七碗?”

封遠淡淡道:“又如何?”

“不會太撐嗎?”

他揚揚眉:“怎麼?”

“……那個,這一碗若是吃不下了,可以給展大哥……”

封遠卻扯開一個燦爛的笑容:“誰說我吃不下了?大病初癒的人就是要多吃,難道我以前沒教過你?”

“有……有教過嗎?”了了很認真的回憶着。

展嶽只好推脫道:“沒關係,我不餓。”

封遠舀了一勺粥緩緩送進嘴裡,像是無意間想到:“我們老在前輩這裡吃喝也不太好,了了,拿些錢來。”

了了扯了扯封遠的衣袖,低聲道:“師父,我們的包袱在跟那羣人打架的時候不是遺失了嗎?你還提……”

“哦。”封遠的尾音拖了很長,然後恍然大悟一樣,“對啊,不過也不能這樣白吃白喝不是?……不如,就幫老前輩打掃打掃屋子,作爲補償如何?”

了了乖巧的點點頭:“這主意不錯,那等等我就去。”

“不行。”封遠很遺憾地搖搖頭,“你得出去買菜回來做飯啊。前輩不是剛剛纔說了家裡沒米了麼?”

“哦……那倒也是。可我一個人去?萬一又碰上魔教的壞人怎麼辦?”

金老看着封遠的一舉一動,會心地一笑:“不必擔心,我等會陪你去就好,菜籃子在我房間門背後的,你去拿來吧。”

“啊……”

“啊什麼啊,還不快去。”封遠皺了皺眉,厲聲喝道。

“哦。”了了只得悻悻地轉身出門,她回頭很不放心的看了展嶽一眼,她怎麼感覺,這……怪怪的?

金老倒是很配合,面帶慮色朝展嶽道:“那麼,這打掃的事情。”

展嶽拱拱手,正色道:“前輩請放心,展某定會做好。”

說完,便起身朝院子裡走去。

金老摸着鬍鬚,含笑看着他身旁那個悠閒喝粥的男人。這小子,在用內力逼快體內的食物消化啊……呵呵,姓展的小鬼可有得受了。

於是乎。

正午時,封遠跟了了提出玩一個所謂“看誰吃得快”的遊戲,兩個人在展嶽還在辛勤勞作之時風捲殘雲般洗劫了桌上的飯菜。展嶽看着一桌殘羹,皺了皺眉頭,終是沒說話,又熬過了一個下午。

晚飯時刻,又由於封遠很“不小心”把了了留給展嶽的飯菜打翻了,所以……展嶽一整日都粒米未進,滴水未沾,還幹了一日的辛苦活兒,現在他本人的感覺就是……

生不如死。

夜裡,了了瞅着封遠進了屋,便躡手躡腳走進廚房,正準備給展嶽煮麪條,封遠便吵吵嚷嚷起來,聲稱金老頭子的藥有些副作用,疼得他撕心裂肺,肝腸寸斷。了了不得不急忙趕到他房裡去,陪了他一夜。

展嶽站在廚房門口,風中凌亂,看着封遠的房門額上生出好幾滴汗水。

第二日,他醒來時,只覺得比昨日更加痛苦。頭重腳輕。

趕到前廳時,嗯……還好,有吃的。

了了急忙遞了一碗給他,很慶幸的低聲說道:“還好我給你留了,不然你又得餓了。”

展嶽朝她一笑,安慰道:“我沒事。”

拿起筷子才吃了幾口,卻發現封遠的笑容,很……

介於昨天的教訓,他謹慎了許多。可心中正在納悶之時,腹中突然一陣刺痛,翻江倒海一般的折騰。他的臉上漸漸泛起紅雲,整張臉都變成了深紅色。

了了覺得不對勁,輕輕戳了戳他的臂膀:“怎麼了?這粥很辣麼?”

封遠也漫不經心地望着他,說道:“展大俠,你這是怎麼了?不舒服麼?”

展嶽隱忍着痛,對着了了強笑道:“了了……我……嗯……出去一下。”

金老看着展嶽頭上,青筋突起,那陣勢……都快暴了一樣。嘖嘖嘖,看樣子這姓封的,下藥還挺烈的。

了了慌忙扶住他:“是不是中毒了?我給你看看。”

展嶽忙撥開她:“不用了……”

說完就朝門口走出,了了見勢就要跟來,他急忙推開她:“了了,別跟來,我出去一下。記住……別跟來!!”說完,用盡全身力氣朝某個地帶跑去……

了了滿頭問號地立在原地,風中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