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了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 嘴巴完全可以塞下一顆遠古恐龍蛋。
“封……封師父？？？”
×××
“去去去，誰你是那像塊木頭一樣的師父。”十三貓一把扯過萬千月手裡的面具，戴在臉上。看着還在發呆的了了, 他湊過去, 笑得一臉春風得意：“怎樣？我是不是比封遠帥多了？”
“你們兩個, 長得不都一樣嗎？”了了驚恐萬狀地看着他。
“死丫頭, 收了你那看鬼似地表情。”十三貓坐起身來, 立馬給了了了一記暴慄。
“前輩，你不想讓我們看見真面目，便是因爲這個原因？”萬千月展開扇子, 搖得很輕鬆。
“不全是。”他挑挑眉，擡手抹了抹臉上的銀白色面具, 語氣依舊很輕浮, “這張臉, 有時候很麻煩呢。”
了了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一拍腦門：“那日, 在福山樹林裡的那個黑衣人是不是你？”
“哪日？哦，對，就是我。”
了了不禁黑線，難怪她會看錯。害她追了那麼久，又讓她跟易楚蕭的大軍失去了聯繫, 最後還被無良戊牛寨軍團抓, 原來這個罪魁禍首是他啊！= =
“咦？那我那日風寒的時候, 也是你替我療傷的？”
十三貓睥睨了她一眼：“誰叫你這丫頭那麼不爭氣, 自己還會醫術, 都不吃點藥什麼的。不能讓你就這麼掛掉，我就只有費點力氣給你輸真氣。”
了了仔細打量着他, 果然，在客棧的時候她便發現兩人很相像，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爲什麼兩個人的眼睛都那麼的相似呢……自然，除了聲音。
只是，從剛剛那瞬間的一瞥，她便看出，十三貓雖然與封遠外貌相像，但從神韻以及氣質來看是完全不同的。比方說……他更加成熟一些？
於是，了了恍然大悟一般，問道：“那封師父是貓大人的私生子吧？”
“噗——”
這是很整齊的兩個男人同時噴飯的聲音。
十三貓強壓制着內心想要掐死她的衝動，咬牙切齒地笑道：“丫頭，我是有多老，你能得出這樣的結論，你讓我情何以堪啊，嗯？”好歹他也不過剛過而立之年，這麼驚悚的一句話用來形容他這麼一個風度翩翩儀表堂堂的美少年是不是太匪夷所思了一點？！
萬千月冷靜的拍拍他的肩：“淡定。”
“那麼，前輩可否告知這之間的關係呢？”萬千月朝他斯文地笑笑。
“……萬小子，別笑得那麼毛骨悚然。”他盤腿坐好，很是無奈道：“既然都看見，那我也懶得瞞了。”
他擡頭看向了了：“我若說，我是他兄長。你們信不信？”
了了贊同的點點頭：“現在你只有這個理由我能接受。”
“我大他五歲，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十三貓說話間又抽出腰間的水袋，灌了一口。“也就都和你們說了吧，我爹跟他爹是同一個爹，也就是上上一任魔教教主，封懷商。”
好……好狗血啊。
了了打斷他：“既然是兄弟關係，爲什麼封師父會那麼厭惡您老家人？”
十三貓笑道：“對同一件事情的看法出了分歧。”
“丫頭，想必你也聽說了吧。魔教裡頭那個從來沒人提到過的右使，便是你英俊瀟灑的貓大人。”
“這麼說，貓大人……呃，我是不是該叫師叔了？那個什麼，您也是魔教的？”了了有些反應不過來，“既然師叔你是魔教的人，又爲何要千方百計的幫我們逃出來？你說同一件事情出了分歧？那又是什麼事？”
“哎？丫頭，我記得你不是說過，不想聽這些有關江湖的事情，少惹麻煩嗎？怎麼現在又感興趣來了？”
了了泄氣的看着他：“我都被您給引進來了，勾起我的好奇心。再說，封師父他至少也是我在世上的親人，我關心關心他也是應該的。”
“知道魔教教主嗎？”十三貓忽然問她。
了了點點頭：“知道，我跟他還見過一面來着。”是個不折不扣的變態。
“上一任教主，就是繼我爹之後的那一任，叫盧清明。當時我年紀還很小，記得的事情不多，只知道那時候我爹病得很重，躺在牀上，整日整日的□□。教裡的幾個掌事的主座就商議着要換教主的問題，盧清明也是個卑鄙的人，趁咱家老頭子要死不死的時候下了點藥，他連句遺言都還沒來得及說，就掛掉了。”他輕笑一聲，擡頭喝了一口水。
“所以，之後盧清明順理成章做了教主。封遠當時比我還小，但也就是因爲人小，這個仇他記得很深。後來，我們兩個就住在叔父家裡。習武、讀書、練字，他啊……年紀不小倒是很刻苦，還老是裝作大人模樣一本正經跟我說：哥，我們要報仇。”
“所以啊，丫頭，他這性子可不是我教出來。要怪就怪咱家老爹去得早。”十三貓笑着輕敲了了的頭。
“那……後來呢？這跟魔教教主又有什麼關係？”了了托腮坐在地上看着他，萬千月也順勢在她跟前坐下。
“我呢，本就是個好吃懶做的性子。他硬要成天叫我去報仇，我哪兒閒得下這個心。而且我也知道，盧清明打理魔教打理得蠻好，老頭子想必看到了也不會說什麼，沒準兒還感激他那麼早讓他脫離苦海呢……”他無奈的笑笑，“封遠那小子就是個死腦筋，說要報仇就決不食言，十五歲那年，盧清明正好是剛剛出關，身子很虛，他就拉着我準備去偷襲。結果夜裡，我把他敲暈了，第二天，盧清明也回了魔教總壇。大好的時機錯過了，他當然恨我入骨。”
還記得當時封遠的表情。明明臉上一副稚氣未脫的模樣，卻能用如此怨恨的表情看着他。
“封永，我恨你。”
“再後來，他就一個人闖蕩江湖去了。我想攔他也攔不住，不過他是說他不會用他的手殺掉盧清明，因爲他覺得會髒了他自己的手。我仍舊是獨自一人待在叔父家，直到兩年之後叔父過世，我纔出江湖走走。這個時候便聽說了魔教換教主的事情，幾經周折，進了魔教內部，纔打聽到，原來封遠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結識了一個武功高超的奇人，封遠就着以前盧清明殺害前任幫主的事情，把他當衆處決掉了。我本以爲他會接管教主的位置，但讓我吃驚的是，他居然把位置讓給了這個來路不明的人，自然這個人就是現在的魔教教主。”
“我潛入魔教找到他當面質問，但他給我的答案卻讓我小小吃了一驚。”十三貓笑着看着了了，“你知道他想做什麼嗎？”
了了搖搖頭：“做什麼？”
“他給我的答案很幼稚。一樣東西，幣九乾坤。”
“要那個做什麼？”
十三貓仰頭看着滿天的星星，勾起嘴角：“他說，魔教，除了老頭子，沒人能夠讓它發揚光大。所以，他需要這個傳說中神奇的藥，來讓老頭子，起，死，回，生。”
了了瞠目結舌：“這怎麼可能，這種東西，虛無縹緲，師父這麼聰明的人，怎麼會信！”
“啊哈，這誰知道呢。遇上自己的弱點……便是再聰明的都會犯常人難以理解的錯誤。”
萬千月凝眸看他：“所以，封遠便是用魔教教主的位置來交換幣九乾坤這味神藥？”
“這個說不準。”十三貓有些惡趣味地揉揉了了的髮髻，“我雖不知道他們之間交換的到底是什麼，但十有八九離不了名利權勢。所以，我便重出江湖，四處尋找幣九，只要，在他之前找到便好。”
了了撥開他的手：“所以，纔有了一代俠盜的誕生？所以你纔會去皇宮裡偷東西，然後不小心偷到公主的內衣？”
“咳咳咳……”十三貓掩飾性的輕咳一聲，“那是個誤會。”
“嗯，故事聽完了，你們兩個的好奇心也該滿足了吧？”他伸了伸懶腰，“天色不早了，早點睡吧，明早兒還要趕路。”
×××
浮生一夢，千重變。
十三貓的家是個清淡簡單的小竹樓，在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人煙罕至，只有寥寥幾乎農家，溫馨的氣息瀰漫在山野，難怪當年封遠怎麼說他都不願意出來。
了了和萬千月便在這裡住下了，三個月，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十三貓說，這裡很少有人找得到，遠離江湖，遠離塵世。日子平淡倒也舒適。
時間便是夏初了，這天，風和日麗。
了了跟往常一樣到不遠處的一條小溪邊打水。溪水很淺很清，裡面會有幾條灰色的小魚遊過，看起來十分可愛。
下游有幾個農婦正在洗衣，從山裡砍柴虧來的樵夫哼着濃濃的山歌。
心頭不知不覺感到滿足，她彎下身子，拿出瓢來舀水。眼看着水桶漸漸滿了，卻聽見“砰噹”一聲清脆的聲響，就像青瓷瓦碎掉的聲音一樣。
了了轉頭到處看，卻沒看見個什麼。
“哎！小姑娘！”
這大概是在叫她？了了回過頭去，一個鬚髮花白的老農夫站在她身後，光着腳，褲腳挽了上去，溼噠噠的，像是才從水裡走出來。
“大伯，您叫我啊？”了了朝他友好的笑笑。
“喏，這玩意兒是你的吧？”老人家朝她遞去一塊青色的玉石，淡淡的青色光芒讓她徒然一個激靈。
了了有些訥訥地接過來，玉冰涼刺骨。
心頭忽然有些酸澀的味道，情人玉。她猶記得那個心地單純的少年，曾經一臉認真的對她說：“了了，我喜歡你。”
人生若只如初見……
玉石上那些隱隱的裂痕現在變得這樣清晰，那麼深，再也無法癒合。她最愛的人，他們，已經再也回不到從前。
而從前的那些時光，去了，都去了，已經去了……
“大伯，謝謝你。”
老人家憨厚地笑笑，撓撓頭，提起身下的破簍子，說道：“這麼貴重的東西該收好纔是啊，怎麼可以到處亂放呢。要是今天不是我撿到了，只怕你就找不回來了。”
“是是是，大伯謝謝，要不，你去我家吃頓飯怎麼樣？”
“嗨，這些事，還吃什麼飯啊。我老頭子還要回家喂牲畜呢，小姑娘可要記得好好保管纔是。記得有老人家說，這玉都是有靈性的，神的很啊！你看，剛剛摔下去裂了些縫，都成一道一道的，指不定是誰心裡頭在傷心呢，看這縫這麼深，那個人的心裡一定很痛苦吧……”
老人家在玉上指這指那，貌似很有研究似地給了了講說起來。可在了了的心裡，早已經……成了一團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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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會碰到一些熟時的人。了了人緣很好，性子又開朗，附近農家的人幾乎都認識她。
東家大嬸還在餵雞，笑着朝她道：“喲，了了回家呢？天天都這麼勤快，難怪人家小萬喜歡。”
西家大嬸馬上接道：“本就是，人家了了生的水靈，小萬也是個俊俏的小哥，人家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東家大嬸便笑道：“了了，哪天辦喜事兒了可要記得叫上我們幾個，吃幾個喜糖啊！”
了了提着水桶，尷尬地笑笑：“大嬸，我回家做飯呢。”
路上的白髮老頭也笑着：“了了就是能幹，比咱家媳婦乖巧多了。前日裡給我做的那個沙枕可真舒服，改日裡有空了再跟我老婆子做一個可好？”
了了笑道：“沒問題，過幾天我就給你送到家裡去。”
路上噓寒問暖的人很多。她漸漸覺得，自己已經適應了這樣一個環境了。這樣的日子纔是她想要的，不是麼？可她……又究竟是在糾結什麼呢？
推開門時，十三貓跟萬千月正在下棋。十三貓在他們面前已經是不帶面具了，兩人玩得不亦樂乎。
“將軍，萬小子！”
“前輩果真是厲害，晚輩自愧不如。”萬千月朝他拱拱手。
“你少來這套，都說了是自己家，別一板一眼的，我看着怪不舒服的。”十三貓擡起腳踏在長凳上，不爽的敲敲桌子。
“是，晚輩知道了。”
見了了回來，十三貓揚起劍眉笑道：“喲，丫頭回來了。做飯做飯，我餓死了。”
“嗯，知道了。”
萬千月忙起身：“我幫你。”
“你湊什麼熱鬧，坐下來繼續下。丫頭，你看你家男人，才一個時辰不見你就心急成這樣……嘖嘖嘖，這可不行，要管管。”他笑得誇張。
了了只是把門邊的蔬菜提起來，往廚房走，回頭向他們笑笑：“我做飯了。”
吃飯的時候，了了依舊是最能吃的那個。十三貓不滿的戳戳碗，瞪她：“丫頭，你是吃什麼長大的？我真可憐我那弟弟，從小得餵你吃多少糧食，要是這世上沒了你，不知道能救活多少窮人。”
了了包着一口飯，委屈的擡頭看他：“我餓……”
“噗——”十三貓無語的扒了口飯，頭疼的說道，“行行行，你吃你吃。別一副我好像是不給你吃東西，虐待花季少女的模樣。”
萬千月笑着拍拍了了的背，替她順順氣：“了了，吃慢點，沒人跟你搶。”
“唔……”
十三貓看着萬千月的樣子，不由得覺得好笑。忽然說道：“丫頭，你跟萬小子的婚事，準備什麼時候辦啊……”
“咳咳咳……”沒等他說完，了了瞬間被嗆住，萬千月皺起眉頭，拍着她的背：“都說了叫你慢點吃。”
“嘖嘖嘖，你這個丫頭，還真是一點兒大事都提不得。人家萬小子都追你追到這個地方來了，你總給給人家一個交代不是。”說完，他撒開四肢，舒適的靠着椅子。
萬千月只是溫柔地朝了了笑道：“不急不急，這事以後再談也好。”
“咳咳咳……”了了咳得更嚴重。
×××
洗碗的時候，萬千月被派出去打醬油，了了一個人在廚房裡忙碌，十三貓歪着頭，一動不動盯着她看。
了了背後發毛，只得猥瑣轉頭看他：“……那個，師叔，您有啥話就說吧。你這樣看着，我會害羞……”
“噗——”
十三貓笑噴，“丫頭，你少噁心我成不？我只是在納悶，你全身下上是哪個地方很迷人了？爲什麼全世界的人都圍着你轉？莫非……大家的審美觀在某一瞬間出了問題。”
了了：“……”
十三貓：“好了好了，不跟你開玩笑了。說正經的，小萬……那小子，你看怎麼樣？”
了了轉過頭洗碗：“什麼怎麼樣？”
“當然是成親啊！”十三貓從椅子上站起來，“我不信，你就一丁點看不出來。”
了了不耐煩地皺着眉頭：“我現在不想談這些……”
他嘆了口氣，幽幽道：“我知道，你心裡放不下的人，還有很多。”
了了頓了頓，手裡繼續忙活。
“可你要知道，封遠，魔教的左使，那個地方肯定是不適合你的，而且他這個人，你也是知道的，你們在一起會很累。至於，展嶽，那就更不可能了，他正你邪，嗯……就算你不邪，他也接受你，但他的家人呢，肯嗎？好吧，退一萬步講，他的家人也接受你，可你又能接受那樣的地方嗎？紅牆綠瓦，終日關在房門裡不見天日，成日裡跟着婆婆姑子學閨中禮儀，萬一他日後娶了妾，你還要想方設法去對付……”
“師叔！”了了咬了咬下脣，“我不想聽你說這些。”
“不行！”十三貓認真地看着她的臉，“你必須得聽。丫頭，逃避也不是解決事情的辦法啊……你也總該給自己，給別人一個交代了。我看萬小子對你是真心的，這麼難得的一個人，你……自己好好考慮考慮。”
他拍拍了了的肩，轉身回了房。
了了轉頭時，萬千月就立在門邊，淺藍色的衣袍，就像她第二次在墨鄢湖畔遇見他一樣，淡雅，溫潤，完美得就像一塊美玉。
這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被衆人捧在手裡，家財萬貫的富家公子，現在正陪她在深山老林的吃苦……
萬千月朝她笑笑：“別這麼看着我了了，我會……有些不習慣的。”
了了淺淺的勾起嘴角：“我，回房去了。”
×××
夜裡，很安靜。
十三貓輕輕的鼾聲從屋內傳來。了了獨自坐在臺階上，抱着臂看着漆黑的院子。
夜空，像灑滿了碎鑽一樣，很閃，很美，很悽迷……
好像明明近在咫尺，伸手可觸，但擡手間，卻又轉瞬即逝，掛在冰涼的夜幕上，遙不可及……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只爲你，如花美眷，似水流連……
背後徒然被人抱緊，萬千月輕柔的吐息在了了的耳畔。
“了了……”
她輕嘆一聲：“嗯？”
“你……別走，好不好？”
“……”
他的心頭微微的泛疼，聲音似乎都有些發顫：“你想去哪兒？你去哪兒我都可以陪你。天涯，海角，只要是，你想去的地方……我們離開江湖，離開這裡，去一個，只有你，只有我的地方，只有我們的地方。好不好？好不好……了了……”
“我……”
“你別說話！不許說……”他的手漸漸收緊，忽然就像一個孩子一樣，帶着隱隱的哭腔，“你跟我走吧，了了……”
“千月，你聽我說。”
“我不聽！”
“我只是……”
“我不聽！不聽！就是不聽！”
許久，了了朝他笑笑，側過頭，落下一個溫柔的吻：“好……我不走。”
“真的？不走？”
“嗯，真的，不走。”
“好……太好了……你不走……”
“你真的不許走，了了……你答應過……答應過……我的。”萬千月朝着她傻傻的笑，眼睛漸漸有些撐不住了
“不許走。”他的眼睛緩緩地，緩緩地合攏，緊抱住她身體的手垂了下來。
看着他漸漸睡去，了了忽然覺得眼裡有些東西在溢出來，好像怎麼止都止不住。
“我不走，千月……我不走，真的不走……對不起……”
她閉上眼睛，一朵液體破碎在空氣裡，消散在萬千月熟睡的臉上。
了了起身，轉頭，拿起手邊的包袱，踏着一地露水，身影消失在濃濃的夜色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