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丈夫通完電話,蔣蘊還沉浸在家庭的這一突發事件中。
可她還有工作要做,就想再想會兒家事就擱下吧,晚上再想,還要回父母那。
一看時間,下午四點半了,本打算去拘留所提審嫌犯的。一個14歲少年,叫孟小宇,故意傷害罪。被害人原本是經常傷害別人的一名中學生,是校園霸凌的問題少年,孟小宇替被霸凌的同學出頭,再糾集一名同學,三人共同毆打這名15歲的平時霸凌別人的人。受害人寡不敵衆,雖然他身體強壯,在對打中被打斷兩根肋骨,屬於輕傷二級,當追究刑事責任。根據三名加害人的供述,都說打斷肋骨的那個行爲人是孟小宇,另二人基本沒怎麼打,但受害人卻說三人都一起打的,最兇的是那個被他欺負過的同學,打斷肋骨也是那個被欺負過的同學所致。具體情形是:當時,被他欺負過的同學說,你們幫我壓住他,孟小宇和另一同學就按住他的手腳,被他欺負過的同學狠狠用腳踢他,踢在胸口,是這樣傷肋骨的。
如果是孟小宇一人主打,則他可能難以緩刑,反之如受害人所說的情形,則三人都有可能緩刑。畢竟主打人以前多次受到過被受害人的凌辱和毆打。
對未成年人這種打架鬥毆,初犯,儘量不判實刑,懲罰與教育相結合。所以,她認爲開庭前有必要提審三個嫌疑人,把情況查清。
但今天她不想去了,心裡有事,明天去吧。
她又看了會兒卷宗,劃出有疑問的地方,準備明天弄清楚。
然後她打父親電話。
“爸,女兒想你了,還有媽。晚上去你家。”
“女兒回家爸媽開心。來吃晚飯吧,還有小勇。寶寶呢?”
“寶寶在奶奶那,晚上我先去看寶寶再過去。不來吃晚飯了。”
父親是中學副校長,很忙的。母親當然更忙。媽以前是小學校長,爸是中學教導主任,她是爺爺奶奶帶大的。除了輔導她學習。
爸媽輔導學習都很神奇,他們簡直是教學天才,教學方法好,效率高。他們的學生都受益,女兒當然不會例外。
但考大學她不報師範,因爲教師太辛苦了。她不想讓自己的孩子像自己小時候一樣。
除了兩個假期,爸媽能陪她。主要也是爸。媽在她小學高年級時到教委做副主任了。
她回到家,勇毅說的比電話裡具體點了,但也沒更多信息。她知道有些不能講,就不問。反正事情是確定了。
勇毅說:“居然有這種事。我也感到有說不出的滋味,你呢,什麼感覺?”。
“老公,我好可憐,怎麼攤到這種事!”
“沒辦法,中大獎的概率。電視裡有公安打拐節目,兒女與父母分離,西部地區比較多,我們這兒少。你輪上了。要不要像電視裡認親,大哭一場?”
“就是,我怕。電視裡那些生父母哭得呼天搶地的,觀衆也哭。到時我會哭嗎?親生父母卻是陌生人,我哭不出來怎麼辦?不要說我法官沒人情味。”
“你哪裡沒人情味,蔣庭長,你就是最懂法律有溫度,聖母心,才讓你到少年庭的。你看你這一年,所有判的案子,對少年犯都要跟蹤,記錄檔案,每個月都聯繫,關心情況,說不能讓他們有一個人重犯。連他們的家長都是你的微信朋友,一天到晚請教你,你一點不煩,成教育專家了。”
“我是實在覺得不能一判了事。你不是也幫我做這些事嗎。老公你說值得嗎?”
“當然值得,默默付出,功德無量,我支持!要不然,少年犯罪,一世陰影,衆人歧視,有你這個庭長關愛,作用大大的。這能拯救多少家庭。關鍵,法院還不知道你在做這些事。無名英雄!”
“謝謝老公。我又不是圖別的,就是怕他們不改好。去看女兒吧,再去父母家,看看他們的反應。”
到勇毅父母家看了小女兒。蔣蘊抱着親,盯着女兒小臉看,說要看看像父母不。
勇毅說:“怎麼不像。你別看了,得強迫症了,去你家吧,看大事臨頭,張市長和蔣校長如何應對。”
路上蔣蘊說:“像你說的,真是有說不出的滋味。本來與爸媽親密無間,現在覺得中間插一槓子。還能像過去一樣嗎?”
勇毅開着車,說:“你多想了,我敢保證,與過去不會有一點區別,你們還是跟以前一樣的父女母女。還多一家親戚走走。”
蔣蘊父母住在陽溪城東新城的一個小區,22樓,湖景房。
蔣鋒正在陽臺上看風景,等女兒來。門鈴一響,就來開門。
女兒叫爸,說媽呢。
媽還沒下班。
這個家經常這樣,習慣了。
女兒問爸吃了嗎,爸說吃了。學校開會到6點,外面吃口面,森林公園那家,蠻好吃的。
女兒看着爸說,爸,女兒要抱你!就上來抄住爸的腰,頭伏在爸胸前。
蔣鋒說,好好,抱抱,女兒抱抱。他用手輕拍女兒後背。
女兒一直不鬆手,蔣鋒有些奇怪,今天撒嬌不是一點點。就開玩笑說:“女兒你這是有開心事了呢,還是誰欺負你了。有小勇和我在,你說。”
女兒還是不撒手,說:“爸,我想回到從前。小時候,假期,我帶我出去旅遊,故宮人多,一開門人擁進去,人擠人,你抱起我,我就不害怕了。還有在兵馬俑,那天很晚了,人不多了,我看着兵馬俑有點怕,我要你抱,抱上就不撒手。”
父親說:“嗯,還有游泳呢,一下水就吊我脖子不肯下來。”
勇毅說:“有這事,現在可是游泳好手。”
蔣蘊側臉朝丈夫,“都是爸教得好。還有學習,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爸。還有媽。可是,我爲什麼不是你親生的?”
蔣鋒推開女兒,看她,說:“怎麼不是親生的?”
“哎,你說吧!”蔣蘊對勇毅說。
勇毅說:“好,坐下來,慢慢講。”
他把下午跟妻子說的情況又說了一遍。
這是誰聽誰驚的事,等會兒是媽。
蔣鋒難得在家裡這樣嚴肅,看着女兒。微微笑了,說:“女兒,如果真有這樣的情況,別多想,你還是我們的好女兒,不是親生勝似親生,別哭。”
蔣蘊已經哭了。
這時母親回家了。
張副市長已經54歲了,馬上要退二線了。她工作一天,顯疲憊之色——電視新聞鏡頭裡的她不是這樣的。齊整的髮型,簇新的中高檔面料的外套,外面罩了件風衣。風衣到家就脫下,女兒接了放好。
女兒和女婿喊媽,你回來了。
丈夫問吃了沒有,妻子說在機關食堂吃了。
張蘭萍掃視大家,看出異樣,開口道:“家裡有情況了吧。” 對勇毅說,“你透露公務秘密了。”
大家不由得笑了。
“還笑,”張蘭萍說,“電視劇演到家裡了,什麼感覺?”
三個人都知道她已經知道了家裡的這件大事,畢竟她是政府裡不一般的官員。
女兒說:“感覺不好,很不好。媽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我就是你生的!”
媽說:“是不是我生的由客觀事實決定,你是我的親女兒,最親的人,這是我們自己可以決定的。”
女兒說:“媽,我好感動,我要哭。”
媽張開手臂,來吧。
女兒就抱了上去。
一直裝堅強笑呵呵地面對女兒的父親,這時也掉眼淚。
母親說:“以前兇你的時候,別認爲我不是你親媽。”
女兒說:“哪有,你嚴格纔好呢。”女兒從媽懷裡出來,對大家說,“我忽然想通了,高興了,我現在感謝命運的陰錯陽差,不然我怎麼到你們家。想通了想通了,不哭了,高興。哈哈哈。”
大家真的笑了。
張蘭萍說:“今天市長臨時召集開了會,研究了這個事情,三對六人,加上雙親12人,當事人那麼多,事情複雜,社會影響大,我又牽涉其中,又分管衛生醫療這塊,要回避的。由陽溪衛生局的垂直領導部門管。我們作爲當事人的身份,多看少說,現在事情真相還沒完全掌握。今後親情的認親、迴歸,可能還有家庭經濟利益的分配,對外還有維權,對醫院的求償,不會簡單。我們既不能是置身度外的超然,也不能過分維權。這個其實不用我多說,你們都是有身份的,都是單位的骨幹了,我不說你們也知道怎麼辦。還有就是,我們不知道我們對應家庭的狀況,就是我們的生女家的情況,大概瞭解一點。這是命運,把兩家連在一起,相信我們都會正確面對。”
蔣鋒說:“是的,事已至此,正確面對。我們家不會改變什麼,要有改變也是更親更好。我馬上就要退二線了,有時間、需要的話可以做些工作,不會有事的。”
大家心情都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