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五年三月初,在短暫的停戰休整之後,華北前線那些立功心切的日軍官佐們,終於走通了東京軍部的路子,徹底否定了“北支那事態不擴大原則”,把礙事的石原莞爾少將從天津司令部攆了回去。
——也就是說,川島芳子前腳剛從天津出發南下,派遣她出使的石原莞爾少將後腳就被踢走了。
緊接着,在之前一系列“輝煌勝利”的刺激之下,日本陸軍參謀本部開始拋棄之前“見好就收”的穩健派作戰方略,沒等在北方站穩腳跟,就迫不及待地展開新一輪攻勢——根據軍部命令,侵華日軍被編爲“南支那派遣軍”和“北支那派遣軍”兩大集團,分別主導華北和江南戰事。其中,極力主張擴大侵華的參謀次長杉山元中將,奉命被調任到華北前線,擔任“北支那派遣軍”的司令官。
於是,在整合了華北戰場上的“天津軍”、關東軍、朝鮮軍和日本國內援軍部隊之後,杉山元中將便對宋哲元部退守的保定城悍然發動了全面進攻,意圖一戰掃蕩河北之地,南下飲馬黃河!
至此,宋哲元已經無路可退,只能拼死一搏,華北抗戰的第二階段正式開啓,保定會戰就此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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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5年3月15日,河北,保定戰場
在經歷了前後十天的殊死拼殺之後,孤軍奮戰的十萬中-國守軍,終於全線潰敗、土崩瓦解。
站在城南的土丘上,望着熊熊燃燒的城市,倉皇突圍的宋哲元忍不住滿心悲憤,兩行濁淚滾滾而下。
此時的宋哲元將軍,早已不復昔日坐鎮北平故都之時的威風凜凜,而是滿身的疲憊、沮喪,臉色青黑一片。連日的苦戰把他折磨得落了形,而慘烈的犧牲和接連的敗報,更是幾乎打斷了他的脊樑骨。
眼下最讓宋哲元感到心如刀絞的是,他苦心經營的二十九軍,就這樣完了!
——以宋哲元目前的實力和職位來說,他眼下指揮的這場保定防禦戰,已經打得很夠意思了。他只是第二十九軍的軍長,一位多年身在抗日第一線苦苦周旋的將軍,如今卻被迫獨自承擔起整個國家的抗日重擔,以區區一個軍十萬人的兵力,對抗日本帝國主義的傾巢來襲……
這是一場多麼衆寡懸殊的戰鬥哇!在過去的十天裡,他頂住了滿洲的日本關東軍,頂住了天津的日本北支那駐屯軍,頂住了從張家口破關攻來的日本駐蒙軍,還有渡海而來的朝鮮軍和日本本土援軍……再算上那些漢奸僞軍的話,日本人已經在華北戰場上投入了三十萬重兵,是宋哲元部的三倍之多!
更何況,跟幾乎只有步槍和手榴彈的第二十九軍相比,日本帝國主義侵略者卻有着森林般的火炮,烏雲般的飛機,數不清的鋼鐵戰車,幾乎是剛一開戰,就能把第二十九軍的陣地變成一片燃燒的火海。
而宋哲元卻沒有任何援兵,保定戰場上已經拖住了他的全部兵力。在艱苦的防禦作戰之中,他的官兵根本無法休息和輪換,人人耳朵發聾,手腳發軟,全身都被硝煙燻黑,臉上和身上滿是血痂,士兵憔悴不堪,軍官狀同夢遊……但陣地還是一個接一個地陷落,部隊也一支又一支地被擊潰,讓他感到愈發絕望。
面前這些步步緊逼的兇悍日寇,固然讓宋哲元感到焦頭爛額,而來自背後的各種刀子,則更讓他感到無限心寒——南京國民政府革除了他的職位和二十九軍的番號,宣佈華北戰場上的二十九軍爲“叛軍”,甚至異想天開地命令山西的閻錫山和山東的韓復渠,配合日軍對他發動“圍剿”;武漢國民政府也對他的抗日作戰大肆譴責,呵斥他“挑釁友鄰”。至於其他的地方軍閥,同樣是口惠而實不至,讚揚他“抗日義舉”的好話是一籮筐接着一籮筐,簡直把宋哲元說成了嶽王再世,但等到宋哲元真的要他們出錢出兵的時候,就一個個裝聾作啞、故作不知了……只有山西的閻錫山這個老滑頭,似乎是顧慮到脣亡齒寒的因素,總算是設法給他送來了一些彈藥和迫擊炮,可惜在數量上實在是杯水車薪,根本經不起戰爭的消耗。
更可怕的是,美英帝國主義在這次也站到了日本人的一邊。當日寇大舉入侵的時候,那些外國銀行強行扣留了後方民衆給他募集的捐款,讓二十九軍的餉銀幾乎斷絕,同時又對宋哲元進行軍火禁售,讓他的部隊很快就連彈藥都供給不上。河北的親日派漢奸還在到處興風作浪,組織民族敗類襲擊他的軍需倉庫和醫院……這一仗打到最後幾天的時候,保定戰場上的二十九軍士兵已經是吃不上飯,喝不上水,睡不上覺,彈藥也所剩無幾,還有無數漢奸特務在到處傳播失敗主義言論,瓦解着內部本已搖搖欲墜的軍心。
於是,在這樣全方位的內外夾攻之中,二十九軍最終被壓垮了——高級將領相繼捲款脫逃,或是倒戈投敵。底層官兵則乾脆一鬨而散,什麼民族存亡、國家大義,都被這些可憐的炮灰們忘得乾乾淨淨,他們此時只想着找個太平地方,去吃頓好飯,喝瓶好酒,然後兩腿一伸睡過去……他們已經不想再打了。
正所謂大廈將傾,無力迴天……眼下這十萬大軍已是土崩瓦解,河北全省糜爛不堪,糧餉彈藥全無,又無天險地利,已是根本無法繼續堅守,他宋哲元帶着一旅殘兵敗將,眼下又該何去何從?
——山東的韓復渠是不能投奔的,就在保定會戰打得如火如荼之際,兩個師團的日軍已經從滄州涌入山東境內,再加上徐州的日本重兵集團和海上的日本艦隊……在三面圍攻之下,山東恐怕堅持不了很久。
至於山西的閻錫山,也不是什麼值得投奔的好人。記得當年打中原大戰的時候,這個“閻老西”就曾經幹過翻臉軟禁馮玉祥的事,雖然這傢伙眼下把抗日調子喊得挺高,但真正等到日寇兵臨城下的時候,天曉得他會不會翻臉比翻書還快,立刻賣身當了漢奸,順便把自己這個死硬的反日派當成投名狀給獻出去。
“……還是去河南,找張學良搭伴吧!”宋哲元嘆了口氣,作出了最終決斷,“……這位張少帥已經在日本人面前當了一次‘不抵抗將軍’,丟光了他老張家的臉面,眼下應該不會還來第二次了吧!”
“……如果張少帥被日寇嚇破了膽,真的還要再當一次‘不抵抗將軍’,那又該怎麼辦?”有人問道。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整個北方就徹底完了。而我們這個國家的未來,也只有指望紅軍了。”
宋哲元神情憂鬱地答道,同時轉身擡頭,遙遙望向東南方的天際,“……希望他們不要讓人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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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在零星的槍響和瀰漫的硝煙之中,最後一面破爛不堪的青天白日旗,被人從保定城頭拔下丟落。然後,伴隨着一陣“萬歲”、“萬歲”的歡呼,幾面太陽旗在保定的殘破城牆上冉冉升起。
志得意滿的北支那派遣軍司令杉山元,正站在餘煙嫋嫋的廢墟前,向一衆戰地記者誇耀着自己的赫赫武功。而指揮部裡的關東軍參謀辻政信,則在哭笑不得地看着一份二十九軍俘虜遞交上來的呈文:
“……我們離了隊伍投到大日本軍隊這邊繳槍,希望給我們一個安置的辦法。但是到了這處已有三天,究竟有沒有辦法處置?數千可憐的人,餓了四天多了,粥水都沒有半點食,我們快要餓死了。在這生死的頃刻中,希望大日本來拯救我們幾千人的命……懇求大日本維持我們的一粥一飯……伏懇大日本軍隊提供飲食,使我們大家安心服從,或者酌情發餉,將我們遣散回鄉,大家回去安居樂業。”
“……呵呵,果然是武德淪喪的劣等民族,他們這些根本不配活在世上的懦夫敗類,難道是把大日本皇軍當成慈善機構了嗎?”辻政信參謀輕蔑地冷哼一聲,隨手將這份髒兮兮的呈文撕成了碎片。
“……可這些戰俘到底該怎麼處置呢?”另一位參謀插嘴道,“……難道是押送回滿洲礦山當勞工?”
“……不必這麼麻煩!國內對此早有訓示,對待這些膽敢反抗大日本皇軍的支那軍人,應當仿照昔年滿洲人和蒙古人南下征服中原的先例,予以最殘酷的殺戮,方可震懾民心,瓦解支那人的鬥志……”辻政信答道,“……所以,就把他們統統殺了吧!也好讓其它的支那軍閥看一看,這就是膽敢對抗皇軍的下場!”
於是,在幾個小時之後,給日軍上呈文索要遣散費的這批二十九軍戰俘,就很順從地被坑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