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皇額娘去世那時起——我11歲之後, 我就不再是一個快樂的少年了……
那個少年,其實,也曾快意的哭、快意的笑, 也曾淘氣, 也會賴在額孃的懷裡撒嬌, 但, 11歲後那個快樂少年已經完全死去了……
之後的事情…我從未和任何人提起……
因爲, 那是我心中最晦澀的記憶,而我,根本不願意再想起……
皇額娘過世後, 我失去了世上真心關心我的人,而皇阿瑪不止是父親, 更多的是皇上!
親生的額娘對我和十四之間的親疏那麼明顯……
我曾經多麼渴望她也可以像對十四一樣對我笑, 揉我入懷, 寵溺地問我一聲:“禛兒,今天想吃什麼?”
但, 從來沒有。
每當看到十四和額娘在一起,我就開始彆扭起來,常常變得鬱郁不歡,所以皇阿瑪見到那樣的我,他說我……“喜怒無常”!
那一刻, 我清晰的明白, 我再也沒有任性撒嬌的權利了!我告訴自己不能再有情緒。
跟在皇阿瑪身邊的我, 日漸變得謹慎。
其實我真的很傻!
我早該知道, 從皇額娘離開後, 我就已失去和小十四一樣,有額娘可以撒嬌, 可以無憂無慮生活的日子了!
沒有人會記得我會笑了。我自己也忘了!
現在照着鏡子,連我自己都想不起那時的自己是怎樣笑的了,現在的我,再也無法那樣的笑了……
也難怪別人稱我“冷麪”!
皇阿瑪可以隨時隨地正言厲色訓斥我,而我…是不可以不高興的。我已在這種生活中變得習慣了,我以爲這一生我就這麼過了……
但,她出現了!
她是會笑的!
帶着熱情,恣意的笑着,彷彿她天生就該是笑的,我想縱容她永遠快樂的笑。
呵……永遠快樂的笑,再也看不見了!
原來……
這時我似乎才明白,她靈動的笑容在初見時就映入我心底的原因,那是因爲她擁有的是我忽視了甚至忘卻了,卻仍然沒有放棄的!
每次和她對視,我就被這雙靈動秀目背後所住着的靈魂深深吸引!
我總是不禁去想,她現在正想些什麼呢?她爲何總能如此毫無畏懼,快意人生?
有時午夜夢迴,想起她的一顰一笑,我也會不自覺的笑出聲。
我總覺得她身上有着一種力量,一種不屬於這裡的神奇力量——那種力量使她能夠傳播她的快樂,讓人真心的微笑。
所以我縱容她,縱容她想做的,帶她偷溜出去,陪她玩牌,看着她與大家玩鬧……
直到後來……那次回眸……一切變得清晰,因爲我們……!
這是一個多可怕的事實!它,擊中了我也傷了她!
她病了,她熱情的笑容因爲我和她之間的吸引而逐漸變的黯淡無光!她也學會了那種宮廷裡司空見慣了的、因爲內心悽苦而不得不僞裝出的虛假淺笑……
我開始恐慌,我覺得害怕!
我怕失去她!失去這世上唯一可以讓我覺得快樂的人……
那種恐慌深深的抓住了我,就好似當年見到額娘病危之時一般……
這一次,我再不想被孤零零的拋下了!
我告訴自己:“你可以不愛我,但你必須快樂的活下去!只要你活下去,忘了我也無妨……”
彷彿是上天聽到了我的禱告,你好了!
但你和我都在刻意疏遠,錯開每一次可以相見的機會……直到塞外,我見到你和別的男子談笑風生,我覺得嫉妒我覺得氣憤,原來……我是放不下你的!
我冷冷的質問你,而你甩開了我的手,那樣毫不留戀的從我身邊走過,你留給我的背影帶着倔強,可我能從你的步伐中看出你的軟弱。
既然放不下,爲什麼要任由你離開?
我拉起你,把你放在了我的馬背上,你卻諷刺我:“如果有人看見了,該怎麼說?我親愛的哥哥!”
我拉馬僵的手明顯的緊了一下,“爲什麼你總能那麼清醒!”
你苦笑對我說:“胤禛,你也是理性的。不願意想不代表它們不存在,血緣,倫常……哪一樣是可以忘卻的——”
我沒有說話,你說的對!我想說服自己放手,但抱着你的手卻越來越緊。
我掙扎着想說些什麼來斬斷這紛擾,決絕地和你分手!
你卻轉過身,用手捂上了我的嘴,“什麼都別說!胤禛,讓我們放縱這一刻吧,也許一生只有這麼一次——”
看着你絕望的眼神,我抱着你下馬。你環着我的頭頸,看着我的眼睛滿含信任和依賴,彷彿願意跟隨我去任何地方。
而我只想緊緊的擁着你,那一刻我便知道此生我再也放不下你了!
可這兒之後,你又開始躲着我,卻和胤禟談笑風生,我感到憤怒!原來你唯一不能面對、不能說笑的人只有我!
我明明知道爲什麼,卻仍然固執的想要責怪你!我冷冷地盯着你,你卻固執地不肯看我。
你對溫言說那隻風箏飛了纔沒羈絆,才真的自由,我知道你說的不是風箏,而是你自己——你想逃!
可是我不想讓你如風箏一般遠去!
眉兒,你可知道,你的風箏一直都躺在我的書房?每當我見到它,我便覺得安心,彷彿留住了它就留住了你。
我一直想要告訴你:即使風箏飛得再高也會有停泊的時刻,而你,可以永遠停泊在我的身旁。這些話,我想說,卻不敢說!不能說!如何留住你?如何改變皇阿瑪一貫的行事風格?這些,我都沒有把握。
直到溫言被俘……追查中我慢慢發現了其中的疑點,才發現朝中的變數並不比蒙古的小。
或許…我可以留下你……
之後,你爲了溫言來帳子裡找我,自以爲我睡着了就那麼肆無忌憚地撫着我的眉頭,你的手那麼溫暖又那麼溫柔……
我不禁在想你現在是什麼樣的神情?
我睜開眼想看看你,卻見你一反平常的大大咧咧、不拘小節,露出了難得的女兒家嬌態,讓我忍不住想要逗你!
再之後……有人來襲,你爲了溫言擋箭,我見你倒在血泊中,那一刻我覺得我的心彷彿也被那隻箭穿過,當時我只有一個念頭——我不可以,不可以失去你!
那以後,宮裡有事,阿瑪先行回宮,你因受傷不方便上路,我便主動向皇阿瑪要求留下照顧你。那些日子,你和我撒嬌耍賴、還故意和我鬥嘴鬧我,我雖有時因你而着惱,但我卻覺得自己每一天都是這世上最輕鬆、最愜意的人。
那時,我常常會想恐怕這一生,都不會再有這樣快意的日子了!我甚至想,如果可以,永遠那樣也好!
可你的傷總要痊癒,而我們也必須回去……
最後那晚,我能感到你的悲傷,但你總愛在傷感的時候的用倔強僞裝自己。你知不知道那樣更讓我心疼?
我不要你那樣笑!不要你帶着那樣的情緒對我笑!
你笑着說要爲我舞一次,我那時便猜到那支舞必然很美,而那確實是一支絕美的舞!
我從沒見過這樣的舞蹈,我清楚——那舞一定是你所創的,是以它宣泄着你滿腔的愛!但是眉兒,你能不能不要跳得如此絕望哀傷?
看着那樣的舞,那樣的你,我覺得痛!那一刻,你只是我愛新覺羅.胤禛愛的女人,一個我要的女人!我已忘卻一切,只想要你!
又一次,你推開了我!你總是清醒的,你也總是對的!
但我知道,即使我們不能……無論如何,我還要把你留在我身邊!
從塞外回到宮中,朝廷的事情忙的焦頭爛額,能和你見面的機會本就不多,但每次見到你眼中含着的期待,我盡力的剋制自己淡然以對,否則,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我便會不顧一切地擁你入懷!
但我的淡漠終究傷了你,在額娘那裡用飯時你一反常態的安靜,用茶時你說着恣意欣賞生活方式時的落寞,我都看着眼裡……我心疼這樣的你!但你,總又是那般倔強,一眼都不願意望向我,所以你不知道,那時的我是多麼熱切地想要告訴你——我一直都在!
後來冰嬉大會,你忘我的一舞,顛倒衆生!我也迷醉於你的舞蹈,迷醉於你因投入而發出的異彩!那樣的你,讓我覺得充滿活力,任性任情!
但也讓我覺得害怕,這樣的你太過熱情不羈,似乎不是任何人可以羈絆的!
之後衆人的眼光讓我清醒過來,嫉妒、擔憂溢滿胸中,而散發與外的是我的怒火!
我一直都知道,你的美是掩蓋不住的,但是當你這樣暴露於人前時,我嫉妒,我嫉妒你讓別人看到這樣的你!你的舞是給我看的,那一刻我只想私心的獨享你的美麗!
但我更加擔憂!
你知不知道,這樣的任性一舞會給你自己招惹多少麻煩?又會讓多少人從此更注意上你?
後來我去找你,我是想要教訓你的,教訓你的任性,但你倔強而挑釁的目光讓我不禁皺眉,就好似以前你對我的態度。
但,真的和以前一樣嗎?
不!不一樣的!以前那雙美麗的眸子裡只有挑釁,而現在卻有更多的委屈和思念。
看着那樣的你,本來想好的話我再也說不出口了,我只能緊緊擁着你,爲你拭淚。
你一向不愛哭的,卻一次次在我面前落淚,是因爲依賴嗎?這層認知,讓我那曾嫉妒的心平靜了。因爲…你的心,一直一直都是我的!
所以不需要再多言語,我便懂得一切。你只是靜默的靠着我,而我能給的只有,只有那一段平靜且快樂的日子……
我和你一起堆雪人,我把着你的手和你一起寫字,我和你一起談詩論佛,我和你一起……
我心底明白,這樣的日子終究不能到永遠,但卻拒絕承認!
守歲之夜,你和十四一般和額娘撒嬌,而我卻冷冷的坐在一旁,額娘和十四並不覺得什麼。
是啊……他們早已習慣了,沒有人…會留意到我的落寞的……
而你…雖倔強的不願看我,卻特意找十三來陪我!我知道晚上皇阿瑪宣佈的事情傷了你的心,但你懂我的落寞,你的心一直都是我的!即使我傷了你,你仍然想着我!
那晚我想要告訴你,我有我的責任,但我的心也是你的!但你不給我機會,你哭着對我說:“從今天起我會把你當作我最敬愛的四哥,別無其他……”
我擡起你的下顎,逼視你的眼睛,“真的別無其他,爲什麼醉倒在宴席上?真的別無其他,爲什麼不敢看我?真的別無其他,爲什麼哭?”
你用力斷然的揮開我的手,“這些能改變什麼?你放棄得了你心中那個夢想嗎?”
“你在說什麼!”我嚴厲的呵斥着,有被道破心事的尷尬。這個心事,除了自己,恐怕現下並沒有人知道。我看着你,等你說下去。
你無畏的注視着我,好像能看進我的靈魂深處,“我瞭解你,你心裡有更重要的東西,它纔是你一生的追求!”
所以你認爲,我爲了這個,會放棄你!我感到傷痛,你竟如此看我!而你卻不讓我解釋,便望着我殘忍的說出另一個事實:“我遲早會被指婚的!”
你明知我無力阻止,但我和你保證過我會留下你的,我會把你留在京城!留在我的身邊!難道你不相信我的承諾嗎?
我看着你,感到更加悲哀,良久我才平復下情緒對你道:“我阻止不了指婚,但我一定會把你留在京裡!我說過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
“我是你的胞妹!”你對我叫道。你是在提醒我!
但我想告訴你——我不在乎!我只想守護你!只想留下你!只想和你在一起,只想和她一起堆雪人,一起寫字,一起看日出日落,一起……但我沒有說出口,因爲我知道你用來拒絕我的這個理由太足夠了!這次你是真的決絕的想要逃開,想要遠離我!你明明知道這句話的意義——所以當它出之你口,我感到哀痛也感到憤怒,我望向你毫不掩飾的傳遞着我的情緒,我想要責問你,但你卻撇開了頭。
你是我的妹妹——我清楚,一直都清楚!
所以我掙扎過,我與你疏遠過,可掙扎疏遠都擋不住內心的渴望,這一切只是……讓我陷得更深罷了,所以我不在乎了!
我瘋了嗎?!或許是的。
我並不想離開,但…當我走出你的房間,你沒有挽留,你狠心的看着我一步步離去!即使,我曾經停留過等待你的一絲妥協,只要你開口喚我,我就會和以前一樣擁你入懷!
但你沒有!!
原來想要揹負一切指責唾罵、不顧所有的守住這段感情的只有我!你是不願意的,你只是想要逃跑,而我……也沒有力氣去追逐了!我除了苦笑還能如何,你要逃,我就該成全你。
即使再痛也由我獨自承受……我是不忍讓你痛苦的!
你要的只是平靜,這或許是我唯一可以給你的。
八弟妹的生日宴,我鎮靜的掃過所有人,沒有放任自己的視線做任何停留。我和八弟寒暄,但餘光還是不自覺地瞟向了你,我看到了你蒼白的臉色——既然痛,爲什麼要放棄我?既然放不下,爲什麼選擇和我疏遠?既然捨不得,爲什麼要決絕的拒絕我?太多的爲什麼想要問卻又…說不出口……
你做的蛋糕太甜,不是我喜歡的口味,可我卻一口一口地吃完了所有。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留下你的一些什麼,我纔可以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多一份回憶……
你說:“第一個願望,希望所有關心我和我關心的人都健康快樂;第二個願望,希望今晚我可以夢見“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江南水鄉;第三個願望……”你停下來,心中默默祈禱,我不由暗自揣度,你的第三個願望是什麼?是忘卻嗎?
我不自覺的劃開苦澀的嘴角,以後怕是除了苦笑,我再也沒有什麼可笑的了。
放任你的疏遠,但我卻無法停止自己的守護,可是你連守護的機會也不願意給我,大婚後兩個月你就離開了人世!你留給溫言滿滿一箱的信,給每個人都留有書信,卻唯獨連隻字片語也沒有留給我,難道這就是上蒼對我的懲罰嗎?!懲罰我愛上最不該愛的女人?!
眉兒,您當真如此絕情的想要忘卻嗎?!連一絲回憶都不願意留給我?!
我在雨中站立一夜,讓這徹骨冰冷的雨水打進我心底,我——愛新覺羅. 胤禛發誓:這次我會徹底忘卻的!我再也不會讓任何人可以傷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