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喜字映入眼簾, 相映出白中透紅的水嫩嬌顏,菱花鏡內忠實呈現出待嫁女兒打扮完後該有的模樣……身上是一襲大紅色的吉服,四團行龍盤旋其上, 鑲着東珠和寶石的華貴冠帽下是一張經過精心裝扮的嬌顏。細白若羊脂般的肌膚, 青黛色的柳眉, 以及紅豔的雙脣勾畫出一幅豔麗卻又端莊的絕代風華。
但卻略微差了一點, 差了點小兒女的羞態, 那是待嫁女子遇到自己喜歡的人大略會有的心態吧,但銅鏡中的自己卻沒有!
我勾起嘴角,上彎成了一個自嘲的弧度。
隨即凝視着鏡中的自己, 驀地又笑了一下,這抹笑容不同於以往, 我帶着期待——從今日起便可以離宮了, 我該振作起來, 帶着笑去過自己想要的日子!我要的自由生活會有的!
豆蔻上前喊我,“主子, 該給太后、皇上、娘娘請安了。”
我“嗯”了一聲,站了起來,蹬起花盆底,去向他們請安拜別。
“皇祖母,皇阿瑪, 額娘, 眉善給你們行禮了。”
我用平白的嗓音說罷, 垂下雙眸, 慢慢地跪下, 拿着帕子的手平貼到地上,隨即俯下身叩首。因爲這個動作使得掛滿手腕的金飾和玉鐲紛紛滑到一處互相碰撞, 發出陣陣叮噹之聲。
“起吧。”然後,一旁的命婦一左一右地將我扶起。
太后看着我柔聲道:“眉善,舜安彥是個好孩子,他會好好待你的。你,也是好孩子,你們會幸福的。”
我相信她此刻美好的祝願是出於真心。
但那樣的幸福……
對我而言,今生已是奢望了……
一絲悵然襲上心頭,我強壓了下去。如今不該再想其他,能做的只是勇敢的向前走,爲自己爭取到那不易的平靜,避開那宮裡的勾心鬥角和虛僞應對。
見我沒有回禮,一旁的命婦悄悄拉了拉我的衣袖提醒我,於是我忙向太后行禮道:“眉善謹遵皇祖母的旨意。”
我剛起身,康熙便踱步到我面前,“眉善,你是朕的女兒,大清的和碩公主,和平常的女兒家不一樣,公婆是你的臣子也是你的長輩,所以萬事要記得皇家氣度,但也必記得閨訓和孝道。
舜安彥既是你的丈夫也是你的臣子,他的爲人還有他對你的那片真心,你以後都會明白。他會代替你皇祖母,皇阿瑪和你額娘寵你,疼你的。”
他說的話說得既理性也感性,言辭似乎也都帶着暖人的溫度,神情比往日更顯得慈祥,或許他認爲我該被他事無鉅細的吩咐感動到無以復加,但我卻覺得更深的悲哀!
其實,這是一篇對我婚後該持什麼態度的有力訓示:皇家威嚴,閨閣規矩一樣不能少,不論對公婆還是對丈夫……他都吩咐到了。
他終歸先是皇帝,再是父親!即使他盡力做的再柔和,但仍然無法掩蓋他最想表達的東西——是他的訓示,不是關心……
或許也有一絲是真心關懷吧,只是我對他太失望了,最後我只微微一笑,規矩給他行禮:“謝皇阿瑪訓示。”
我剛行禮起身,便聽得外面太監用飽滿有力的聲音喊起:“吉時到。”
喜娘上前,替我蓋上喜帕,扶着我往門外走去,在蓋上帕子的那刻我見到了額娘眼裡的不捨。
來不及囑咐一句就要送唯一的女兒離開,她是擔憂的吧,但宮中的無奈太多了……
遊走的思緒在外面的喜樂大作下中斷,我在喜娘的簇擁下,走向花轎。
鞭炮劈哩叭啦的響起,司儀大聲喊道:“起轎!”
先是花轎的一路顛簸,接着落轎,聽到司儀喊道:“一射天狼!”便是“咚”的一聲弓弦莫入轎子,轎子一陣輕晃。
司儀又喊道:“二射地妖!”轎外又是一聲響,轎子再是一陣輕晃。
等司儀喊道:“三射紅煞!”轎前再咚的一聲響,射轎一禮算是結束了。
再來又是一連串的禮節,禮畢後,我的那位額駙則是在留在外面,美其名曰招待賓客,實則是在婚宴上大吃大喝,而我被送入洞房,坐在喜牀上,進入無聊的等待期。
我不耐煩的掀開了蓋頭,喜娘大驚失色,忙道:“公主,這得等額駙來掀。”
我盈然一笑,然後頗有威嚴的對喜娘吩咐道:“嬤嬤歇着吧,再替我把我的貼身侍女玉人找來。”
喜娘還想說什麼,我道:“這規矩我知道,但嬤嬤既以後跟了我,就得聽我的。今日宴畢之後,我不想召見額駙,就讓額駙在外室歇着吧。”
這喜娘是內務府爲我配備的宮中的老嬤嬤,按大清朝的規矩,公主結婚之後,和公婆分開居住,因爲公主有單獨建立的公主府,公主和額駙之間也不是住在一塊,額駙住在外室,公主不宣召,額駙不能去,公主宣召還要通過這個內務府派來的嬤嬤來宣召。
最搞笑的是,記得我們老師上課講過這樣的笑話,“公主得花錢,額駙也得花錢,買通了宣召嬤嬤的同意,公主纔可以把額駙召到自己的屋子,同牀共枕一次。”
不知道是真是假,只是覺得這樣的制度太可笑!
用這樣的制度來體現公主的高貴,卻無形中讓公主婚後的夫妻生活受到規矩的制約。
不過對於我現下的情形,這個制度倒是正好!
這場被指定的婚姻並非我所願,雖然我無法抗婚,但我能嫁的只有這個公主的身份,而我的身體、我的心和情感則屬於我自己,並不打算在這場不由我做主的婚姻中交付。
這個制度,倒替我免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喜娘呆愣的看着我,顯然是沒想到大婚當夜,額駙就被我擋在了門外。
我看着她,似笑非笑的道,“嬤嬤沒有聽懂我的吩咐嗎?”
“是,老奴遵命。”說完她就恭敬的退了出去。
不一會兒,玉人就來了,“公主,喚玉人何事?”
我摸着空空的腹部,對她有些撒嬌的抱怨道:“我餓死了,快替我拿點好吃的過來。”
她見我如此,憋着笑一福身,“遵命。”
大婚當夜,非常的平靜。我飽飽的吃完晚膳,然後自在安然的躺在牀上入睡。
只是第二天的生活就不如昨夜那麼寧靜了。
一大清早,就有人擾我清夢,“公主,快醒醒!”
我半眯着眼睛看向豆蔻,“何事?”
“早日要行廟見之禮,公主要去拜見翁姑。”
經豆蔻提醒,我纔想到今日還有禮要行。
康熙對王子和公主的管教都是比較嚴的,公主出嫁之後,對待公婆,是很講究禮法的,雖然公婆見公主的時候,要用拜見皇帝的禮節,這是一方面。
但另一方面,公主對公婆也必須似一般的婦人一般恭敬和尊敬的。
所以今日的廟見之禮萬不可疏忽!
我無奈的打着哈欠起身,閉着眼睛任由豆蔻她們給我打理。
喜福停了梳子,輕道,“公主,頭梳好了。”
我聞言睡眼惺忪的張開眼睛,看向鏡子,看到梳的頭式變成了婦人的兩把頭,想到以前的一則笑話:‘都說新娘的折舊率最高,昨日新娘今日老婆’不由得笑了起來,這頭式就是明證!
接着開始進早膳。
剛吃完,豆蔻正命人收拾,昨日的嬤嬤就走了進來,先一福身,然後道:“稟告公主,額駙求見。”
我道:“宣。”
“舜安顏參見溫憲公主。”溫憲是我的封號,按大清制,額駙見我,得先施以臣禮。
“額駙請起。”
舜安顏遂站起身,與我平視。
說來也好笑,我們這對夫妻今天才正式第一次見面。
所以見面後,我打量起對方。
舜安顏的五官端正,也算得是一表人才;氣質儒雅,想必也是飽讀詩書之士了。
我看到舜安顏的耳根泛紅,這才發現我的打量讓他頗爲不自在,於是我收回眼,“額駙找我是爲了廟見之禮吧,眉善已準備妥貼,我們走吧。”
他拱手道:“公主請。”
到了佟府,先是被衆人施以臣禮,然後是我行婦禮,拜見翁姑。
我恭敬的行完婦禮後,佟佳氏舜安顏的父親隆科多、祖父佟國維忙道:“公主快請起。”
我遂在丫頭的攙扶下,帶着進退有度的笑容起身。
看着這兩個在歷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一向好奇的我卻沒有半分新鮮感!
或許是因爲時機不對、身份不對吧!我如是對自己說。
想他們再如何聲名赫赫,最後還是一介人臣,能做的也只是不違君意!一招不慎則滿盤皆輸!
是歷史的法則還是他們的宿命?也許誰都說不清了……
在這互相拜見後,大家又是一陣寒暄,然後纔打道回府。
走出佟府,我大大的舒了口氣,暗暗慶幸結束了這場互相折磨的廟見之禮。
一來這拜來拜去的活,我實在是不怎麼喜歡;
二來,自己這特殊的身份讓佟家所有的人與我說話都恭敬的很,唯恐行慢踏錯一步的樣子實在是讓我難受;
三來,我必須時刻端着身份,保持恰到好處的笑容體現皇家的威嚴和親切,這對我實在也是極大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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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佟國維
佟國維,滿洲鑲黃旗人,佟圖賴次子,孝康章皇后幼弟,孝懿仁皇后父也。
順治間,授一等侍衛。康熙九年,授內大臣。吳三桂反,子應熊以額駙居京師,謀爲亂,以紅帽爲號。國維發其事,命率侍衛三十人捕治,獲十餘人,械送刑部誅之。二十一年,授領侍衛內大臣、議政大臣。二十八年,推孝懿仁皇后恩,封一等公。
佟國維既是康熙的舅舅,也是康熙的岳父,地位自然尊崇。他又曾三次跟從康熙親征噶爾丹,立功頗多。因此,佟國維也是仕途一路暢達,歷任侍衛、內大臣、領侍衛內大臣,晉爵一等公。佟國維還有一個女兒做了康熙的貴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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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2』隆科多
隆科多的祖父佟圖賴入關以後多次出征山東、山西、河南、湖廣等地,軍功卓著,歷任定南將軍、禮部侍郎,晉爵至三等子,死後又特贈爲一等公,原因是“父以女貴”,是皇太后的父親。
這裡,不得不說到《雍正王朝》第4集中的一段故事。故事中說,隆科多向佟國維借錢,遭遇下人的擋駕,隆科多有這樣的一句臺詞,“(佟國維)是我嫡親的六叔”。而實際上電視劇完全搞錯了兩人的關係。“隆科多,滿洲鑲黃旗人,一等公佟國維第三子”。《雍正王朝》這部電視劇中,把隆科多的叔父佟國綱當成了隆科多的父親了。
隆科多姑姑、佟圖賴的女兒,是順治皇帝孝康章皇后。孝康章皇后爲順治皇帝生養的孩子便是日後的康熙皇帝。
隆科多還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妹妹嫁給了康熙皇帝,分別成爲康熙皇帝的皇后和貴妃。
此外佟氏家族還有多人官至高位,當時有“佟半朝”之稱。隆科多生在這樣的家庭,註定了他一生位居極品,成爲康熙、雍正兩朝的關鍵性人物。
因其祖父和父親的緣故,隆科多與康熙皇帝也有着雙層的親戚關係,既是康熙皇帝的表弟,也是康熙皇帝的內弟,自然受到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