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大放,照耀得裴文德幾乎睜不開眼。
那張無質卻有形的羅網寸寸崩裂開來,化爲萬千火星,隨風飄散。
烤炙之意蕩然無存。
河岸上,草木表面白霜消去,重新煥發春意。
沒了法網拘禁,空氣頓時一鬆,江水恢復奔流之勢。
歸來子悶哼一聲,身上氣機一陣不穩。
性命交修的秋風羅網被破,他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反噬。
兩隻大袖翻轉飄搖。
千萬顆向着四面八方流散的火星齊齊一震,聚攏爲數十道,向着歸來子大袖當中涌去。
百川匯流一般,說不出的好看。
大袖激盪,凹陷下去復又迅速隆起。
歸來子緊咬牙關,收斂心神,細心將火意從大袖中剝離出去,復歸本來面目。
好在這秋風迥異於世間尋常法器,無形無質,只是在他神念駕馭下才顯化爲羅網形態。
雖然被李繡破去,但並未傷到根本,只要以兵戈金秋之氣重新蘊養一段時日,便可恢復如常。
想到這裡,歸來子呼出一口胸中鬱結之氣,擡頭向鯉魚精那裡看去。
這術法雖然霸道犀利,但畢竟與生而俱來的本能御水之力不同,體魄神魂負擔極重。
比起只是損失了一記術法的歸來子來,李繡情形還要悽慘太多。
額前系發紅羅化作飛灰,只有一粒龍眼大小的明珠孤零零懸浮空中。
滿頭青絲肆意飛揚。
然後迅速轉爲白髮,一根根從頭上脫落。
李繡周身上下魚鱗刺青徹底“活”了過來,瘋狂遊走。
最終砰然一聲,刺青如墨脫離李繡肌膚,在空中爆開。
沉悶爆炸聲中,李繡血肉憑空消融於無形,僅只留下一根潔白如玉的碩大魚骨立在空中。
裴文德打個寒顫。
灰衣老者亦是一呆,空洞眼眸逐漸恢復幾分人類情感。
雖然從頭到尾,李繡這頭鯉魚精沒有發出一聲,然而那種深入骨髓的苦痛煎熬神魂的嘶嚎,卻依然藉着無形界面傳遞了出來。
哪怕只是隔空承受了一絲,裴文德仍是有些禁受不住。
要知道這天火起於天地虛無之間,本就是祖龍所設考校水族之用,可以說天然剋制壓勝鯉魚精本命神通。
饒是李繡施展秘術截留了一分法意,以自身氣機加以培養,肉身已經逐漸適應這種焚身之力。
但當她毫無保留盡情施展出來後,還是直接將肉身焚燬殆盡。
不過,這正是她想要的。
白骨輕輕一抖,裴文德幾人紛紛運轉氣機,就見那根看上去就覺堅韌非凡,不輸金鐵的魚骨在眼前化爲齏粉飛灰。
唯有點點流螢飛出,被那顆明珠吸收殆盡。
滴溜溜一轉,一個閃爍,不待歸來子做些什麼,明珠便已穿透空間,直接出現在灰衣老者身前,對着眉心位置狠狠射去,快捷如電。
明珠說不清是輕還是重地撞在灰衣老者額頭。
灰衣老者眼神恢復清明,氣勢如決堤洪水一泄千里,迅速低落下去。
那尊明顯黯淡幾分的武將虛影就這樣被從灰衣老者體內排斥出來。
明珠再次一閃,躍過灰衣老者,直直射向武將英靈心胸處。
一道渦旋從虛空中張開,出現在明珠前方,只是眨眼功夫,便已迅速擴大,將大半武將虛影囊括在內。
“不好,這妖怪是要借物化形!”
場中數人,唯有歸來子一個是真正修行之人,修爲見識亦是最強,幾乎一瞬,就已經明白鯉魚精李繡心中算計,猛然提聲高喝,提醒裴文德兩人。
與此同時,歸來子大袖一揮,絲絲縷縷尚未祭煉恢復的秋風就已經再次出袖,重新向着鯉魚精方向纏去。
未能成功跳過龍門,體內早已遺留下大道烙印,再加截留竊取天生相剋的天火化爲己用,即便她平素是將這火意收在跳龍門修成的驪珠當中,依舊終生難再突破。
故而李繡趁着此番大戰,就要直接舍了已經成爲累贅的肉身,直接“奪舍”入駐這頭武將英靈當中。
肉身既是牢籠,又是守護。
如果沒有一具身軀,哪怕李繡等修行之士轉化來的英靈保留了全部記憶與大半修爲。
也必須要找一處合適場所安置,纔不至於被青天白日,人道秩序等白白磨滅元靈。
當然,這也與護法英靈本來就類似於神祇金身的緣故有關,漸自有了自家實體。
到時候無論是真正向着河神之位進擊,還是跳出神道,李繡都有自己自由。
歸來子還是慢上一籌,他話方出口,武將虛影就已完全消失在虛空渦旋當中。
等到渦旋彌合,李繡再次出現在裴文德等人面前時已經完全換了模樣。
羅裙消失,披戰袍,掛甲冑,手握兵刃,英氣勃發,居然與那座破敗祠廟中供奉的水神泥塑木像的模樣有些彷彿,然而神韻卻是對方遠遠比不上。
而且這身軀格外凝實,與之前武將英靈那樣看上去就覺十分縹緲虛浮的模樣大不相同。
雙手握拳然後鬆開,反覆數次,李繡細心“感受”這具陌生身體與之前肉身細微異同。
護法神這類存在魂魄之內空空蕩蕩,並沒有本我意識,看上去對於“奪舍”之舉來者不拒。
事實上,這些死於沙場征戰的武將英靈執念極重,方纔可以保留一線靈光,得以維持不散。
身上血煞之氣更是充盈,最是剋制魂體。
李繡能夠成功,也是有許多原因。
除去之前這英靈就被歸來子一記雷法削弱過體內煞氣,與灰衣老者之前聯繫也不若先前緊密外,也是因爲她身上龍氣效果。
視線移向裴文德,李繡嘴角掛起一絲笑意,並不言語,只是反手轉身,拔刀向歸來子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