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自身血脈,雖然子嗣衆多,但皇帝李衍對於十三皇子李瑗還是有一些瞭解。
知道他先天虧空,體弱多病,甚至皇室供奉的方士真人曾經斷言其壽不過兩紀。
李瑗身後沒有得力母族,又註定短命,自然也不會被其他人視爲競爭對手,在諸多皇子中算是活得最肆意一個,不過他行事極爲本分,在長安城中並沒有流傳出什麼惡名。
不過,皇帝李衍卻是知道李衍命數並非不可改變。
人間帝王難以長生,便是皇室宗親修行道法等都有許多礙難。
但如果選擇捨身出家,也不是全無可能。
事實上李唐攀引道祖爲自家先祖,宗親公主等出家者向有先例,不乏其人。
然而皇子身具龍氣與國運牽繫遠深過皇女公主,畢竟有所不同,故而李衍雖然知曉這些卻遲遲下不定決心。
也是因爲這樣,皇帝李衍對其多少有些愧疚放縱,並未苛求他在文武兩道學業上取得什麼成就。
哪裡能夠想到,李瑗今日竟會有這般機遇。
雖然限於命格身份,龍氣對李瑗這個皇子壽元延續起不到太大作用,但其態度卻是彰顯無疑。
龍氣有靈,合乎天道規矩運轉,自然不會輕易垂青一個沒有三兩年好活的尋常皇子。
“回宮之後定要讓那幾人重新測算十三郎命盤,看看是否有所變化。”
瞬息之間,皇帝李衍面色不變,念頭卻早已轉過無數次,最終做出決定,“還有這次龍氣異動終究有些古怪,還是要祭祀宗廟,由祖靈確認一下才最妥當……”
這番變故,已然讓裴文德心生警惕,遊興大減。
深深望一眼城頭,再沒心思去看那四方珍奇積集,財貨二百二十行的東市,裴文德收拾思緒,重新匯入人流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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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門在望,裴慶不由加快腳步。裴文德則反而放緩腳步,負手向前看去。
官職遷放,正如氣數流轉變化無常,官員宅邸自然而然與長安城中龍氣興衰遷移細細相關,除卻那些與國同齡的世襲公侯外,少有不跟隨變遷者。
更何況河東裴氏三眷五支。
氣者聚散無形,但畢竟要依附天地人力顯化。
裴文德一家置下這處宅業還沒有多少年份,底蘊還十分淺薄,遠遠比不上懷州祖宅數百年積聚。
但裴文德本就靈覺過人,此時長安龍氣加持在他身上的餘韻又尚未散去,管中窺豹,倒也看出了些許東西來。
甚至,因爲這樣,“看”起東西來反而要更加清晰,直指本來。
河東裴氏傳承千年,盛極於唐,天下門閥郡望少有能及。
然而時至今日,雖然看似昂揚向上,內裡卻終於不免流露出幾分日薄西山的落寞之意來。
這不只是裴文德出身的這一支氣象如此,而是受裴氏一族乃至整個大唐國運氣數影響。
裴文德早已從輪迴空間處蒐集的資料處知曉這一點,雖然可惜,但終歸有所準備,可以接受。
只是令他稍感意外地,在自家那綿延文氣之外,此時尚有一股氣息縈繞其間,經久不散,隱隱然有着幻化祥雲花雨之相。
“家中今日可是有客來訪,需要大人親自接待?”
聽見腳步聲穿門而來,裴文德收回視線,指向大開中門,忽然開口問道。
腳下動作驟停,裴慶臉上適時流露出驚異之色,不過這些時日以來,他已經隱約察覺到裴文德身上神異,倒也並不是太過驚訝,迅速回過神來,解釋道:“是一位福州來的希運禪師,正與阿郎談經論法……”
“黃檗希運?”
裴文德停下腳步,喃喃自語。
他從輪迴空間中兌換出不少相似世界的史料記錄。
除去天下更易,朝代興亡大事外,最關注的自然是與自身關係緊密的親戚故舊。
雖說世界有着微妙差異,這些人命運亦有不同,但大體上不會變化太大,而且相互對照來看,也是頗有有趣。
裴父出仕爲官,裴文德與其相處時日並不算太久,卻也知曉他虔心佛理,人入中年後更是斷絕肉食,摒棄諸欲,焚香誦經,接待交往幾位僧人實在再正常不過。
只是……
裴文德卻是清楚,對方不應在這個時間出現在自己家中。
希運禪師出身南禪一脈,雖曾遊歷天下,也曾入過長安城,但生長悟道主要仍是在南國。
在契約者出身的現實世界記錄當中,要等到裴文德外放主政一地時纔會相識交往。
現下,裴父尚未出長安,道緣未至,這位禪師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腳步擡起又收回,裴文德負手看去,臉上難得露出些許矛盾。
事實並未依着那個世界的既定軌跡進行,裴文德對其原因自然十分好奇,想要一探其中究竟。
更何況從他感知到的氣韻來看,這位希運禪師只怕也是真正修行中人,而且道行不弱。
那位歸來子道人高深莫測的,與之相比,裴文德不好做出判斷,但超出自身卻是毋庸置疑。
只是對於採用何種形象態度去見對方,裴文德還未思考透徹。
好在,也不需要他繼續去想了。
“未曾有一法,不從因緣生。裴居士,原來今日有緣者並不是你……”
裴文德尚自猶豫,忽有一道如雷喝聲穿牆過門在耳邊響起,說不出的歡喜之意。
話已盡,餘音卻並未散去,而是層層疊加爲一,加至無以復加處,轟然炸開。
衣衫跌宕,盪出一圈圈肉眼可見的漣漪。
裴文德雙腳不離地面,身軀卻是隨之前後晃動開來。
與此同時,裴文德雙臂探出,在身前虛虛畫圓,越畫越大,大圓套小圓,將那些肉眼難辨的氣勁法意盡數導入其中。
身形一定,裴文德雙手向下一摜。
地面炸開兩處孔洞,一圈泥土濺射開來。
沒有理會身後飛揚塵土,裴文德挺直身軀,再次向前看去,臉色已是一片肅然。
他心中瞭然,在他窺見那位希運禪師氣象的同時,對方也已經感知到了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