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王沒有直接答覆,而是問林與歡:“我們現在就去都護府大牢,要不要一起去瞧瞧?”
林與歡自然是十二萬分地願意。
江尚站在女牢柵欄外,對裡面的人道:“老夫人,馬應財雖觸犯朝廷法度,罪大惡極,可馬元確實死得冤枉,不瞞你說,日前馬元已被啓棺,在下業已驗過他的屍身。”
馬老夫人甫一聽說孫子被挖了墳,差點昏過去,單靠着旁人扶持,纔算將將挺住,緩了口氣後,指着外面站着的趙王等人大罵,“我孫兒無辜,你們欺人太甚!連個死了的都不放過。”
“老夫人請節哀!馬元沉冤地下,你難道就不想瞧見真兇落網?”江尚問。
馬老夫人顯然早發現了林與歡,此時手指着她,大吼道:“你們不過是想爲這個女人脫罪,她就是害死馬元的真兇,你們顛倒黑白,就不怕馬元變成厲鬼,半夜找你們索命嗎!”
“你錯了,老夫人,林姑娘出於義氣,爲救馬英才打了令孫,不過當時也僅是傷及皮肉,”江尚頓了頓,道:“馬元之死,事實上,乃因銀針致命。”
馬老夫人終於冷靜下來,喝問:“怎麼可能,到底是誰想害他!”
“王爺和在下過來,是想問問你們,馬元受傷之後,曾由誰來照顧他?”
老夫人怔了好一會,然後顫巍巍地穿過牢中衆人,走到一個丫頭跟前,問她:“可是你乾的?”
那丫頭先是張大了嘴,接着猛地大哭起來,“公子生前對奴婢恩寵有加,奴婢怎能做那等背主之事!且又不是奴婢一人在公子牀前服侍,做什麼就賴到我頭上!”
“那銀針致命之處藏於屍身背後的腧穴,這手法,”江尚故意嘆了聲,“可是高妙得很啊!”
“老夫人,奴婢知道了,是馬英!您可記得,”那丫頭激動地道:“公子嚥氣之後,是馬英說,要親自給公子洗身換衣,並不許我們上前幫忙,一定是她乾的!”
牢裡的馬家人頓時都安靜下來,馬老夫人兩眼發直,愣愣地望着那丫頭。
趙王暗自冷笑一聲,對林與歡搖了搖頭。
“不可能,我姐姐絕不會做那種事,”一個女孩不知從何處跑到趙王等人面前,試圖從柵欄後伸手抓林與歡,口中哭喊道:“是這姓林的殺了人,爲何要冤枉我姐姐?!”
趙王立時上前,將林與歡擋到身後。
這突如其來的動靜似乎驚醒了馬老夫人,只見她掙脫衆人攙扶,上前扯住那女孩的頭髮,罵道:“馬蕪,你這小畜牲,這時候還要爲那毒婦說話,看老身不打死你!”說着,不由分說朝馬蕪臉上扇了好幾個耳光。
有人在旁邊勸道:“老夫人,放了大小姐吧,她不懂事!”
“不懂事?”馬老夫人瘋了似地狂笑道:“她懂得可多了,馬家的女兒,連兄妹相姦的事都幹得出來,還有什麼不懂的!”
衆人皆驚呆了,馬蕪捂着臉吼道:“你胡說,你是我祖母啊,怎麼可以污我清白!我沒做過!”
“難道馬元還放過你了?真想不到,看來你還真不如馬英有手腕,”馬老夫人已近顛狂,“你們這些馬家子孫,一個個喪盡人倫,豬狗不如,該死啊,都該死啊!”
……
“馬英!”一陣淒厲的嘶吼震動了整個牢房。
……
趙王拉着林與歡往牢外走,江尚緊隨其後,不住地用袖子擦汗,“這姓馬的可真夠齷齪,兄妹相姦,馬老夫人這回豁出來了,把馬英的醜事抖個底朝天,明着要大家都不得好過。”
坐到車裡,林與歡怔了好久,直到聽見江尚請示趙王,是否儘快將馬英扣押時,她才驀地醒過來,問道:“這就定案了?”
趙王搖頭,“先不慌,咱們可不是馬應財,胡亂就能給人冠個罪名,如今雖是八九不離十,但光靠屍身上的針眼,並不能確認此事就是馬英所爲。”
江尚捋了捋短鬚,“在下想起來了,馬英的師傅王大夫擅長針灸,不如就請他去義莊瞧瞧,也許能看出些端倪。”
“嗯,”趙王表示同意,不過又提醒了一句:“暫時不要告訴他實情,只說請他去幫個忙。”
到了塔子街,下車之前,林與歡突然道:“小女想求兩位一件事。”
“阿歡不必客氣,請說!”
“馬英其實……未必出於自願,以後結案之時,可否消去兄妹相姦之事,給她留一些顏面?”
“阿歡啊,”趙王欲言又止,想了一會,道:“明白了,你先回去吧。”
連綿不斷的鞭炮聲從除夕晌午便開始,一直響到天黑還連綿不絕,街上來往之人皆喜笑顏開,見着熟人忙着拱手拜年。
小針兒隨王大夫來得早,櫻兒笑着出來相迎,給王大夫道聲“恭喜發財”後,便拉着小針兒去了她們屋。
“小針兒今兒真好看!”林與歡笑着上前抱了抱這小丫頭。
今日小針兒已穿上櫻兒給她做的鏤金百蝶穿花雲錦襖,頭上還插了林與歡送的蝴蝶簪,只這頭髮大概是王大夫的手筆,顯得實在是將就。
櫻兒拉着小針兒坐到林與歡的鏡臺前,將她頭髮散開,笑道:“櫻兒姐姐今日要好好給咱針兒打扮一下。”
旁邊榻上的林與歡瞧了她們片刻,起身走到窗戶前,朝着西頭馬英住的屋子望了過去。
塔子街一切都很正常,正常得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或者說,再也不會發生任何事情。
回過頭,林與歡瞧見小針兒低頭擺弄背在身上的新荷包,笑着上前問:“針兒,小荷包裡可添了新貨?”
小針兒舉了舉荷包,林與歡湊到跟前看看,又是些大大小小的石頭和珠子,便打趣她,“好漂亮啊,姐姐跟你換好不好?”
沒想到小丫頭信以爲真,還真點了點頭。
林與歡刮刮小針兒的鼻頭,正要去開自己的妝匣,便聽得有人在外面喊道:“林東家,小王來過年,恭喜發財!”
櫻兒笑道:“趙王爺來得倒挺早。”
“這位說要送我一封大壓歲錢,咱們一塊瞧瞧去!”林與歡滿懷期待地先出了屋。
“不會又是耳墜吧,”櫻兒嘀咕了一句,然後將蝴蝶簪插進小針兒的髮髻中,道:“小針兒,來了貴人,別忘了向人恭喜新年哦!”
堂屋裡,趙王當着聽到聲音跟過來的李仲楊的面,遞給林與歡一個金絲線繡的荷包,笑道:“小王一點賀禮,不成敬意,阿歡務必笑納!”
“哇塞!”打開這荷包,林與歡眼睛一亮,“您從哪找來這麼好看的珠子?不會又是自己做的吧!”
衆人都往林與歡手上瞧,原來趙王送的,是一串用綠琉璃做成的佩珠,珠子個個剔透晶瑩,放在光亮處竟是光彩炫目,讓人見之生喜。
“這是剛來靖遠時,小王沒事在街上瞧見的,想着挺配阿歡,便買了下來,正好抵了這壓歲錢。”趙王笑道。
林與歡迫不及待地將佩珠繫於右腕上,果然珠色極潤肌膚,襯得林與歡一節胳膊跟嫩藕似的,一旁櫻兒誇讚不絕,只李仲楊的臉色似乎不那麼好看。
不一時,人便來得差不多,林與歡吩咐櫻兒和何爲到外面張羅,然後親自請趙王入了席。
等人坐定,李仲楊猛不丁地問了句“爲何不請馬姑娘?”
林與歡這纔想起還有一位嬌客,大過年的,自然不能怠慢人家,便起身道:“我去請吧!”
那邊江尚也站起身來,“我同林姑娘一起。”
林與歡看出他是有話要說。
果然到了門外,江尚將她拉到個僻靜處,道:“昨兒個在下把王大夫請過去了,結果您猜怎麼着?”
“怎麼着?”林與歡順口問道。
“王大夫也認爲致命傷是背部的腧穴,他說這是用針者最忌碰的地方,一不小心便會傷了肺經,而且王大夫實在是高手,一瞧那針洞,便猜出,用的是閗針。”
“閗針?”
“就是這樣的。”江尚從懷中掏出一根約一寸六長、頭大末銳的銀針,“我特意借王大夫的針仿了這個,還拿去給馬元那丫頭看,她說,馬元死前幾日,馬英的確給他鍼灸過,她也沒疑心,還在旁邊看着,不過對針卻沒什麼印象。”
林與歡取過針,自言自語道:“我倒是好象在哪見過這個。”
“在哪兒?”江尚詫異。
“我記不清了,反正是見過。”林與歡肯定地道。
“林姑娘、江先生,二位怎麼不進去?”王大夫同馬英遠遠地走了過來,此時已站到門前臺階下,高聲地向他們打招呼。
林與歡正好面對着王大夫,瞧見馬英也在,趕緊向自己對面的江尚使了個眼色,然後笑迎上前,“我剛帶着江先生去挑酒,可都入不了他的法眼,我也不侍候了!”
江尚立時收起針,轉身訕訕地笑笑,“林姑娘太不仗義,算了,王大夫,咱們就拿她屋裡那些劣酒湊合湊合,今日大醉一場如何?”
“在下可沒這酒量,江先生嚇着我了!”王大夫連連求饒,便請江尚一塊進了屋。
林與歡轉頭笑着對馬英道:“馬姑娘,也請吧!”
而馬英卻沒有動,似乎很不在意地問了一句,“林姑娘,馬元的死因可查出來?”
“呵呵,”林與歡莞爾一笑,“你若想知道,不如進去問問趙王?”
馬英從門外望向裡面的人,不合時宜地問了句,“林姑娘,你真的喜歡晉王?”
“馬姑娘,我並無必要回答你這問題。”林與歡表示懶得與她囉嗦。
“可我真心喜歡,從瞧見他第一眼,所以我纔不要臉地糾纏他,可是怎麼辦呢,喜歡就是喜歡了,爲了他,我可以做任何事,別說衆叛親離,連死都肯,你行嗎?”
林與歡笑了,對着馬英道:“馬姑娘,咱們沒那麼熟,我無需向你交待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