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人雖多, 卻還沒到擠得讓人過不去的程度,夏荊歌很快就追上了那個斗笠少年。他看起來只十六七歲的模樣,身量背影也與風甫凌大致一樣, 夏荊歌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然而手上沒有一絲一毫的魔氣傳來。
夏荊歌就知道自己認錯人了。這人身遭既無魔氣也無靈氣, 是個地地道道實實在在的普通人。
那個少年已經轉過頭來, 奇怪地看向夏荊歌, 默默從他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腕, 問道:“你做什麼?”
夏荊歌還沒說話,那邊水生叔已經大聲喝道,“林青!咋跟夏真人說話的呢!”
夏荊歌聽水生叔一知道自己的身份就改叫真人, 猜測估計只有正經九華派弟子是被稱作真人的,那水生叔這麼一喊, 實際上是暗示林青夏荊歌的身份。那林青倒是不像旁人一般對修士有着天然的敬畏, 聞言竟不爲所動, 只不卑不亢地跟水生叔道,“水生叔, 是他突然來抓我的。”
夏荊歌因此知道了,水生叔應是這一帶頗有些威望的人物,所以師兄才請他照看自己。夏荊歌便對他二人都笑笑:“水生叔,是我不好,認錯人了。”又對林青行了行禮, 可他一句對不住還沒說出來, 那林青已經側開身體避開了。
“當不起道長的賠禮, 這就不必了。”林青的語氣不鹹不淡地。
夏荊歌又怔了怔……他這卻不是因爲料不到一個普通的人會對修士不客氣, 就是真不客氣他也覺不怎出來。
他只是覺得……好像。
這少年人從眼神到說話態度, 都和甫凌好像。
可他又根本不是甫凌,甚至連魔修兩界的也不是。
水生叔和盧向豐等人這時候都過來了, 水生叔就對夏荊歌道:“這孩子就這怪脾氣,夏真人您可別介意。”
“怎麼會?我覺得性格挺好的啊。”夏荊歌連忙解釋,生怕他們誤會了。
水生叔就又笑起來,“還是咱九華派的道長脾氣好。”正所謂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看得出來此地百姓一點也不似江雲城中百姓那樣畏避修士。
林青道:“既然沒事,我先走了。”他舉了舉另一隻手中提的竹籠子:“還要給酒樓送貨。”夏荊歌這才注意到那隻籠子和籠中的幾隻山雞野兔。再看這叫林青的少年,背上還揹着一把硬木弓,乃是地地道道的獵手。
“你快去吧,方纔真不好意思。”夏荊歌又朝他抱歉地笑了笑,他也只略一點頭,同水生叔到了個別,就轉身離去了。
夏荊歌本已挪開了視線,晃眼一看,卻發覺這林青連走路的背影也像極了。
“師弟,人都走老遠了,你怎麼還盯着人家看?”
夏荊歌回過神來,恍然對盧向豐道:“他……好像一個朋友。”
“那個風甫凌嗎?”盧向豐幾乎不過腦地一語中的。
夏荊歌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點頭。說起來,自己也沒旁的朋友,總不能憑空虛構一個。
“哦?他哪點像?”盧向豐倒是有些好奇起來。
“……哪點都像。”
“啊?”盧向豐愣了一下,立刻道,“快追上他,說不定就是本人混進來的。”他把牽着的李步空往夏荊歌懷裡一推,就要去追,夏荊歌忙拉住他道,“剛纔已經試過了,不是本人。”
“真的不是?”盧向豐仍有些懷疑。
“真的不是。”夏荊歌搖搖頭,“如果是,我沒必要瞞着師兄。”夏荊歌最後看了一眼那個背影,就對盧向豐道:“師兄,耽擱好一陣了,去吃紅燒肉吧。”
“你師侄都不急,你急什麼?”盧向豐沒好氣。夏荊歌覺得這約莫是因爲就他要忌口。而且是沒有任何餘地的忌口。因爲他這幾年剛好在突破下一關口的關鍵期內,最是要清修的時刻。
“再晚就過時辰了。”夏荊歌頗有些自認善解人意地回道。
盧向豐一噎,還是多問了水生叔一句:“這個林青,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嗎?”
“一直都是啊。”水生叔在旁聽了兩耳朵,好似擔心他們兩個誤會,又解釋道,“林青這孩子命不大好,家鄉遭了災,來這投奔親戚,結果親戚也沒找着,家鄉也回不去了,就只好在這邊住下來,平日打獵爲生。估計是平日裡接觸的人不多吧,也不怎麼愛笑,也不懂些規矩,不過這孩子心地是很好的,有一回我在城外掉坑裡了,那時我還不認識他呢,他就把我揹回家了。是個外冷內熱的好孩子啊。”
夏荊歌心道,你快別解釋了,這越解釋我覺得越像了。
當然他並沒有將這心底話講出來,只是道:“水生叔,你別擔心,我們不會找他麻煩的。”說着就去看盧向豐。
水生叔這一下子就把人家林青的老底都交待了,盧向豐大約也覺得沒什麼好問的了,也道:“就是啊水生叔,我們這不討論的是我師弟的朋友嘛,別說林青根本不是他,就算是他那我也不是跑去揍他的啊。”
這話就不實誠了,夏荊歌在心裡撇撇嘴,就你剛纔那樣子,誰看到都會以爲你是要去揍他的好吧?
——這倒提醒了夏荊歌,他心想往後要是真在城中見着了甫凌,可不能像今天這麼莽撞了,至少要先悄悄地問清楚他來這幹嘛的,再決定如何應對。
無論是甫凌悄悄地來搞破壞,還是甫凌在九華派附近被自己師兄弟們追着打,夏荊歌想,那都該是從前的自己所不樂見的。
他如今已經能比較適應這樣的應對之法,凡事推斷從前我大約會如何如何,總不至於出太多偏差。
回過神來盧向豐已經和水生叔寒暄得差不多了,正進入古往今來一直通用的收尾階段。只聽盧向豐道:“那水生叔你忙去吧,我也得帶這倆傢伙去祭五臟廟了。”
水生叔應道:“噯,真人走好。”
如此,盧向豐終於是領着他們兩個去了附近一家頗爲雅緻的酒樓吃了那頓李步空千呼萬喚始出來的飯。
待他們兩個吃飽喝足的和一個腹中依舊空空的出來,已經過去了有大半個時辰。
照理說,無論是夏荊歌還是盧向豐都沒有繼續逗留在宛城中的意願,吃完了也就該打道回山了。壞就壞在出了酒樓掐訣要飛走的當口,李步空就扯着盧向豐的衣襬皺着臉道:“師父,徒兒飛不動了……”他的另一隻手還保持着掐訣唸咒的手勢,奈何沒見掐出一絲靈光來。
盧向豐一瞅他那吃得圓滾滾的肚皮和那手勢,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叫你吃那麼多!這下知道修爲都叫消耗了吧?你這一頓下去,我看你至少一旬的修爲抵沒了。飛不動自己走回去!”
李步空就癟了癟嘴,但沒有反駁,只是可憐兮兮地瞅着盧向豐,緊緊抓住了他的衣襬。
夏荊歌自然知道師兄不會真的讓師侄自個走回去,因爲來的時候李步空也不是自己飛來的,而是揪着盧向豐的衣袖搭着他的順風之勢飛的,只不過他現在這樣是連順風之勢都搭不住了,得盧向豐抱着他回去而已。
盧向豐當然也就是嘴快訓兩句,維繫一下他方纔在酒樓裡勸不住這個吃貨的師父威嚴,真要讓他在外頭放開了李步空,別說讓他獨自走回山門,就是在城中那也是不放心的。
因而訓完後,盧向豐又走了數步,方纔道:“你這氣是一時被堵着了,先在城中走一走散一散,待你疏通了再回去。甭指望爲師抱你回去。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自己飛來飛去的已經完全沒任何壓力了!你這個樣說出去簡直墮了我九華派的名頭!”
夏荊歌對這些都無所謂,既然要飯後散步,那就散好了。只不過這步散得並不風和細暖地平靜,他們才悠悠地走過一條街,就遇上了一樁爭執。
爭執雙方的其中一個主角,正是先頭見過的林青。他如今被人推到了地上,衣裳凌亂沾了不少土灰,看樣子已經跟對方打過一輪還打輸了。
夏荊歌再仔細一看,暗道難怪打輸了,對方人多勢衆個個凶神惡煞,他只孤零零一個。
如此勢單力薄……夏荊歌不由自主地駐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