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荊歌追至風甫凌身旁,卻仍舊看不出他的神色如何。風甫凌一直走出三十丈遠,才停下了。他們已在密林之中,也不是來時路,周遭是有些詭異的靜謐,回頭看那火光,也只能見一團幽火竄在黑光粼粼的溪澗之上。夏荊歌原本雀躍的心情也隨之消停了下來。
“想通沒?”風甫凌又是這句。
夏荊歌原道他有些旁話要說,一聽竟還是這句,立時就跟泄了氣一般。他已尋思了那麼多緣由,可能的不可能的都跟甫凌剖析了一遍,全都不是他想要聽的,夏荊歌哪裡還想得到到底是哪裡出的問題?他只好垂着頭搖了數下:“沒有……但我知我錯了,甫凌,你不要不理我了嘛。”
“……”風甫凌扭了一下頭,片刻後方才轉回來對夏荊歌道,“我幾時沒理你了?”
“當然有了!”夏荊歌頓時覺得有些委屈。
“這麼簡單的問題你怎麼就想不到?”風甫凌皺眉,甚至有點疑惑地看着夏荊歌。
這就像被質疑自己傻了一樣,夏荊歌頓時也有點不開心,回道:“我就是想不明白,又怎麼了,簡單你就告訴我啊,你不告訴我我怎麼想得到?還有不要離我這麼近……”他說着,自己就倒退了小半步。
風甫凌不耐煩地側了一下頭,再轉回來突然就抓住了夏荊歌的手腕,阻止了他繼續後退。夏荊歌一愣,風甫凌就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把他拽到身前來,吻住了他。
那麼猝不及防。
他牢牢地箍住了夏荊歌的腰,另一隻手也按住了夏荊歌的腦袋,按在他的髮髻上,夏荊歌甚至能感覺到髮簪壓下來的微溫壓迫感。
夏荊歌約莫真的是缺了根弦,如此光景,竟滿心都是他和甫凌那麼大面積的接觸。魔氣成打地往他身體裡鑽,他掙了半天,除了被箍得更緊,箍得生疼以外,並沒有什麼實質上的解脫方法。
除卻那點不知所措外,夏荊歌無疑是感到難過的。他瞪着眼,然而眼中只有風甫凌凌亂的額發,有幾根還落在他的眼瞼上,刮擦得發癢。他想或許該一腳踩在甫凌腳上,好阻止他繼續這樣幾乎整個身體都跟自己碰在一起,但他也知道,如果自己這樣做了,風甫凌大概就要多生上十天半月的氣了。那也絕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然而魔氣真的轉化得太快了。夏荊歌又想。
甫凌大抵是很喜歡這樣親密接觸的,但他真的不希望……代價這麼大。
這麼大的代價,也只有甫凌願意付了,除了他,還有誰呢,爲了跟他在一塊,修爲蹭蹭蹭地往下掉也毫不在乎。
所以他才害怕啊,害怕總有一天,或許將要失去這樣的甫凌了。害怕他有一天,會跟以前的一些師兄一樣,因爲修爲,不願意、不屑於再跟自己待在一塊了。所以他不敢賭,如果自己對魔氣的影響太大,甫凌會不會也有一天,開始覺得他像個多餘的累贅。
但是甫凌現在這樣,是不是要告訴自己,他真的不在乎十二年修爲一息之間付諸流水呢?
夏荊歌既感動,又難過……以及,還是不敢賭。
但是順着風甫凌的意,一小會兒,他想大抵還是可以的。夏荊歌猶豫着也伸出手,扶上了風甫凌的肩膀。
漆黑幽靜,松風搖曳,人影婆娑。
那一聲在風甫凌看來簡單到了極點,夏荊歌想破頭也想不出癥結所在的問題,也許終將被這幽黑掩埋,被這松林遺忘了。
當然,夏荊歌很快就發現,這大抵只能是自己的美好願望罷了。風甫凌有時候,實在也是個愛鑽牛角尖的……魔。
“現在你明白了?”良久,風甫凌略略放開他問。
夏荊歌還有些恍惚,他下意識舔了舔似乎有點破皮,滲出血腥味的下脣。說實在話,他不知道這樣的接觸和自己找到答案到底能有什麼關係。
風甫凌見了他恍惚的模樣,倒不像前幾天那樣直接就拉下臉不理他了,反而露出幾絲好心情的模樣,同他道:“原諒你了。等你想通了再告訴我。”
說罷,風甫凌幫夏荊歌稍稍打理了一下發絲和衣衫,又幫他重新別了一遍歪掉的髮簪,終於道:“走了。”
項融仍守在火堆旁,見他倆終於回來,纔想調侃兩句,總覺夏荊歌此時和去時模樣不太一樣,再仔細一看,終於發現是夏荊歌的髮簪變成了反方向,他心裡一怔,那調侃的話頓時就卡住了。
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
項融一邊想着,一邊下意識丟了兩根柴火進火堆以掩飾內心的震驚。
待夏荊歌和風甫凌都坐定了,他又將他二人細細看了一番,心裡已經只剩一句話了:艹,齊喑誠不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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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月光皎潔,他們也紛紛自打坐中醒來。夏荊歌是不肯在其他時候隨意接觸風甫凌的,帶着他升空觀察地形都不行,因而只自己藉着明亮月色御劍飛空,查看周遭地形。他四下裡看了一番,便找到了路,又折回去。
“大路在西南方向,穿過這片矮松林就是。原來我們昨晚越走越偏了。”夏荊歌指了指大路的方向,就招呼他們兩個一塊上路。
如此走了月餘,終於是到達了南海之濱。
蒙臨島就在南海之中,實際上,由於三界聞名的神算穆老住在那,它是個很出名的地方。一個出了名的地方,無論它再怎麼隱蔽,都不可能真的很隱蔽。總會有不少人知道該怎麼去的。所以他們三個尋找蒙臨島的過程並不困難,他們在南海之濱徘徊了幾天,就找到了能載他們去的船家,上了船。
“就在前面。看,那個島。”項融遠遠指着一個青蔥鬱綠,雲霧縹緲的小島笑道。
風甫凌也看了看,只見那島不但綠樹成蔭,又滿布桃扉之色,層巒疊嶂,一派清靜幽遠之意,單只是這姿態,在這天昏地暗的世界之中就有靈韻天成之象,有別於其他草木稀疏、荒涼煙冷的平常島嶼了。便應道:“應該是了。”說罷,就招呼船家把小船駛向那座島。
夏荊歌站在船頭,按劍臨風而立。據傳蒙臨島外設有陣法,以阻擋凡人入內,他估計不是八卦陣法,就是自八卦陣發衍生而出的奇門遁甲。這卻難不倒他,不過是九華派修士必修的一門技藝罷了。
船行了一陣,前方的蒙臨島突然消失了,身遭迷霧重重,那船家撐了幾下槳,見船邊波浪呈正圓形,仿似原地打轉,便對他們道:“三位道長,已到了陣中了,還請道長指示。”——這船家顯然也是熟門熟路了,竟一點不慌張,想來載過不少來蒙臨島的修士,也難怪他能載他們三個前來了。夏荊歌知道這陣法也並不傷人,因此他們若沒本事進島,這船家也不會有損失,還能得一筆路費。
夏荊歌凌空飛起,抽劍盪出火劍,對着空中虛無之處用力一劈,便不再停留,踏在了飛劍上,飛回小船。霎時間霧影均移,風勢陡起,小船不劃自行,汲出一條又長又直的齒紋水道來。行不過半刻鐘,夏荊歌又騰空而氣,依樣畫葫蘆地照着空中一劍,只不過這回用的卻是質灰色樸的土劍。一劈之後,他仍回了小船,對船家道:“循着這條火路前行。”
船家一時疑惑,心道這是大海,哪來的火路?他順着夏荊歌所指將信將疑地探出頭去,卻見水底之下,果然生出了一條長長的火路,那火光彷彿隔絕了水汽,燒得紅彤彤,焰麗麗,直通向遠方。船家一時嘖嘖稱奇道:“道長好本事!小老兒做這水上買賣一輩子,送道士來蒙臨島也不下十數回了,莫不是在迷陣之中曲折蜿蜒劃上許久,還是頭一次見到這等筆直路程的。”
“哦,我只是用了最簡單粗暴的方法破陣罷了。”夏荊歌笑道,“旁人若是如我一般五行之法皆可使,佩劍也能馭五行之術,也能用這法子破陣。算不得什麼本事。”
“道長謙虛了!”船家繼續不遺餘力地給他戴高帽,“小老兒雖不懂那許多,卻也知道,一個人五行之法都能使那就是本事了!”
夏荊歌笑了笑,“會那麼多有什麼用?專一方能精研,我五種都會,只能得一個均平而已,使出來便要比旁人差一截了。”
船家見他這麼說,只是笑:“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好!道長這開路的法子,不就比旁人好嘛!”
夏荊歌但笑不語。老天向來是十分公道的,賦予你一樣天賦,必會拿走你另一樣,如此方合陰陽守恆之道。夏荊歌想,他既然比尋常人多會了三四樣,在別的地方,興許也比旁人少了三四樣罷。
那船家卻又道:“小老兒這可不是信口胡說,一年半前我也載過另兩位道長來這蒙臨島,那可真是九曲十八彎,走了整一天一夜才上了島的啊。”
夏荊歌頓時被勾起了好奇心,問道:“哦?他們是來找神算的嗎?”
“應該是吧!上這島的,不都是來找神算的嗎?不過小老兒也沒敢問,那兩位道長吧,好像並不想引人注意,沒事絕不躲說一句話,雖都戴着斗笠,我連臉都看不清楚,可就是覺得嚇人,哪還敢問他們來算啥那?送了人上岸,就趕緊跑咯!”
“哦?”夏荊歌又有些奇怪,“你不用等他們回去嗎?”
“這纔是怪事呢!纔到岸,他們就給了我雙倍的路資,叫我自個劃回去了!幸好出陣並不困人,否則我還不敢就這麼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