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不敵衆,鳳飛夕舊傷剛愈便又添新創,抱頭鼠竄時,忽聞門外傳來一道嬌柔如水的女聲。
“這位女仙君,你倒也是個癡情種,面對心上人的臉哪怕死也不肯刀劍相向?其實,妾身也與你無冤無仇,但是近來聽聞女仙君不分青紅皁白四處斬妖除魔,今日你又來我南山宅,妾身爲了自保也只能這樣做了,因爲妾身暫且還不能死。”
鳳飛夕從一男屍手上奪過一把劍後倚到角落裡來回擋攻,聽見外面那人如是說,已身處絕境滿身傷口的她卻挑眉一笑凜冽道“如此卑鄙,知道打不過本君,你就拿這些行屍走肉來做擋箭牌!有本事你放我出去,看我還能不能讓你見着明天的太陽!”
本是想用個激將法先讓外頭那妖退了這一屋子男屍,不過那女妖好像並不受用,她的聲色依舊不慍不怒嬌柔如水“妾身精通封印造幻與操縱死屍之術,論打鬥自知不敵仙君,又如何會放仙君出來呢?”
鳳飛夕朝地上啐了口血,手上片刻不停地擋着敵,看來這女妖是個能聽進去話的主,穩了穩心緒她不疾不徐地淡然道“你倒是精明,與我同來的那人呢?”
女妖溫順迴應“另一位仙君還在結界外,他是進不來的。”
說到這鳳飛夕纔想起此行的真正目的忙追問“我聽聞你這裡有口鐵砂湖此事是否爲真?”
女妖頓了半刻後緩緩道“以前是有的,但由於鐵砂湖神奇般能使人忘憂解煩,所以前些年被這谷陽城皇宮中的皇帝命人一桶一桶搬去宮裡了。”
一聽解咒一事終於有了眉目,鳳飛夕眸光一亮急應聲“太好了!你快放我出去,我保證不會傷害你的,我來這裡就是爲了要尋那口湖而已。”
嘴上說是不會傷害她,但鳳飛夕是何許人也?有仇必報是她的本性。本來以爲還得跟這女妖周旋半天,鳳飛夕都開始在暗中打草稿如何順服她然後出去又該如何把她宰了,但她卻萬萬沒想到天底下還有這麼傻這麼單純的妖,聽到她說不會傷害她,她就真的立刻信了並且毫不遲疑地給她開了門。
斑白的月華從門外投入,舉步進來的是一名青衫女子,女子的面容只可稱得上清秀,淡雅的眉目溫和如水,她看上去年齡應當是二十出頭,進門後她便毫無戒備地擡手使那一羣男屍都停止了動作並現出了本來的面目。
鳳飛夕拄着劍靠在牆邊挑眉斜着她,嚥了口血後她輕笑着開口“你這人真傻,你叫什麼名字?”女子聽她如是說微微一怔,鳳飛夕見她受了驚便無力地擡起手來擺了擺“放心,我不會傷你。”
女子這才安下心來微微啓脣“妾身名扶秋,不知仙君尊名?仙君尋鐵砂湖又爲何用?”
扶秋見鳳飛夕受了傷正想上前幫她處理,鳳飛夕連忙後退一步“別碰我,我中了詛咒,妖碰了我就會死,我尋鐵砂湖就是爲了解咒,還有,我不是什麼神仙,也是妖,我叫鳳飛夕。”
扶秋恍然頷首“原來如此,那謠傳鳳姑娘你四處斬妖除魔看來是錯怪姑娘了,妾身多有冒犯,請姑娘原諒。”鳳飛夕點點頭在原地坐下身運氣調息起來,半響後擡眼卻見扶秋正在挨個檢查男屍們有沒有受傷,鳳飛夕不解地蹙眉“他們左右都死了,你還給他們療什麼傷?”
扶秋搖了搖首“沒有死,他們的魂魄都在妾身身體裡,待有朝一日妾身見過了那個人,便將他們的魂魄還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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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飛夕疑惑地繼續追問“你吸他們的魂魄不就是爲了永葆青春麼,那爲何還要還回去?見一個人...是誰?”
扶秋安置好男屍後迎着悽然的月華拂袖立在門口,她的面色一如這月色般的寂寥“妾身自幼便隨家母與家姐住在南山從未涉足過山外世界,因爲山中有鐵砂湖所以平日裡會有不少人來湖邊取水以忘憂解煩,但家母與家姐太貪圖年輕貌美,便肆無忌憚地殺人奪魂,久而久之,謠言就傳了出去,後來便很少有人再上山來了。家母與家姐執迷不悟離開了南山去另尋了住處,後來就只剩下妾身在這裡獨自過活了。
其實妾身並不在意外表如何衰老,直到後來遇見那個人。那個人名叫奉安,有一日他身受重傷昏倒在妾身的結界外,妾身救了他並留他在宅中養傷,那時候鐵砂湖就在宅院不遠處,妾身見他每日眉頭緊鎖愁容不解便帶他到湖邊讓他撫水解憂,他這才得以舒展眉頭,後來他與妾身日久生情,他傷好後臨走時允諾擇日定會回來迎娶妾身,但是時光荏苒,妾身的容顏一年比一年蒼老,他始終沒來。後來妾身害怕有朝一日他來了會不認識妾身,便每年抓一名男子回來暫借他們的魂魄爲保容顏。而今妾身已到了不惑之年,這些男子,妾身發誓待見過了奉安一定還他們性命,只是卻不知,他到底何時纔會來...”
鳳飛夕從衣襟上扯下幾塊布來粗略地包了一下胳膊腿上的傷口,聽扶秋緩緩道完她才挑眉撇嘴道“這麼多年你還在等他,也真是傻,要我說,他不是死了就是變心了,你爲何不下山去尋他?”
扶秋垂眸嘆息“世間之大,妾身除了他的名諱其他一概不知,要如何尋他呢...今日見鳳姑娘也是癡情人,妾身便想訴一訴這滿腔愁腸,鳳姑娘別見怪。”
鳳飛夕頷首,拄着劍剛顫巍巍地站起身,腿上的傷口卻因突然一扯而開始發痛,眼瞅着又要摔回地面上,她咬緊牙根閉了眼準備認栽,可下一瞬,她卻被人輕柔一攬接入了一具清寒的懷抱。
擡眼望去,那雙宿滿星辰的飄渺水眸也正淡淡注視着她,陸之遙總是這樣,來去得如雲風,眉目也如雲風。
鳳飛夕斂神依着他站好後擡眼問向他“你怎麼會找到這裡的?”扶秋也稍顯詫異地望過來,陸之遙輕啓脣“自然而然。”
望着鳳飛夕與陸之遙相擁而立的身影扶秋輕笑道“鳳姑娘,總算你的一番用情比妾身有着落。”鳳飛夕聞言一怔,擡頭看了一眼眉目如霜的陸之遙,她回眸冷笑道“恐怕我還不如你。”
夜風輕拂,月華悽然,天間飄起了瑩白的小雪,今夜鳳飛夕與陸之遙就在扶秋的宅院裡落了腳。
頭落枕間身入夢,這一夜,鳳飛夕做了一場苦不堪言的夢,夢中的她義無反顧地自奈何橋一躍而下跳入了血黃腥臭蟲蛇翻滾的滔滔忘川。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的膚髮俱散皆淪爲蟲蛇的腹中餐,但她心中自始至終都有對那麼一個人的執念,那個人他溫文爾雅,笑靨如花,他待她千百般的好,他對她傾盡滿腔柔情,他與她約定生生世世不要忘記彼此,所以她到了黃泉義無反顧地跳下了忘川。
只是,她爲他苦等了一千年,到頭來卻始終不曾見他踏上奈何橋,他到底去了哪?而他到底又是誰?夢裡夢外皆迷惘,鳳飛夕醒來時,已是滿身虛汗。
憶起那夢,她蹙眉深思,溫文爾雅,笑靨如花,她根本不認識這樣的人。
搖了搖首不再去想,望向窗外徐徐而落的雪花,心間驀地一派淒涼,憶起扶秋的那句話,她不禁垂眸苦笑。
她的一番用情,根本不可能有着落。她笑扶秋傻,而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