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撫衣間,鳳飛夕與陸之遙身後靠着的通天桉樹中忽傳出一道沉沉的老者之聲“鳳小兒!不好了!天降燁火,直達鳳宮!你速速回去救你爹孃出宮!”
鳳飛夕身形一震,輕顫着擡頭望向不見樹梢的桉樹“朽朽木王,你說什麼呢?”
朽木君再無淡定從容,飛速從樹中現了人形後拉起她一通凌空而行“快些快些!要來不及了!”
鳳飛夕跌坐在朽木君騰起的雲中,一隻手還由他死死拽着,目光茫然地望向鳳宮時,霎時清醒。
只見彼時鳳宮正上空有團硫黃燁火正以不容反抗的逼人速度直降鳳宮,待朽木君拖着她行到鳳宮前時,偌大的燁火已砰然落地如一圈屏障般籠罩住白玉鳳宮。
想進,除非屍骨無存。想出,更比地獄無門。
鳳飛夕掙脫朽木君的手一隻腳剛踏入硫黃燁火,身下的紅袍轉瞬便被燒成了灰,幸得朽木君將她拉回來的及時,要不然她這條腿便也轉瞬即廢。
一時間鳳飛城因着天降巨火亂成了一鍋粥,但這團燁火卻似有生命一般,不論風如何吹,它只定定燒在鳳宮之中,衆妖安靜下來遠遠圍在鳳宮周圍,火光中的嚎叫與坍塌聲猶如猛獸的雄吼。
鳳飛夕跌坐在鳳宮前已是淚光滿面,手掌心皆是被她十指所掐出的血印,悲痛中她緩緩擡臉,手顫巍巍地指向那團火光,聲音哽咽嘶啞“朽木王,這是怎麼回事?爲何、爲何會這樣?”
朽木君拄着柺杖的手也在微微顫抖,蒼老的眸中映着滔天的燁火,面色惶恐又悲切“唉!造孽,造孽啊!妖又如何鬥得過這天鬥得過這衆仙!”
鳳飛夕不解,跪坐在地兩手緊攥着朽木君的衣襬“你說什麼!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誰害的我爹孃你告訴我!”
朽木君滿是皺褶的枯手扶住她的手,神色是看破一切的悽然“鳳小兒,你不要想報仇。這仇,你報不得。此乃天命!天命!妖如何能逆天呢!你雙親這就是血的代價啊!”
她一雙紅眸似是要噴出鮮血來,見朽木君如何也不明說,奮力甩開他的手站起身,擡手含小指在脣畔猛力一吹,口哨聲響徹鳳飛島直通雲霄。
轉瞬的功夫,一隻赤金的鳳凰穿雲而來,離弦的箭一般略過夜空,直行到鳳飛夕面前還沒落腳,她已翻身上了它的背冷眼道“下黃泉!”
人妖固然殊途,但死後不論是人是妖,魂魄的必經之路,一定還是這黃泉,這便是所爲的殊途同歸吧。
鳳飛夕乘着金鳳行到鳳飛島南岸時,一個月白的身影輕身躍上了金鳳的背落坐在鳳飛夕身旁,正是陸之遙。
她回眸望了他一眼有片刻詫異,但她心下已被悲痛焦慮填滿,只蹙眉道“你上來做什麼?”
陸之遙穩穩盤腿坐在金鳳的背上,面色依舊空寂如霜“天降燁火,是因妖界十王蓄意夥同魔界三君謀反天庭。火降鳳飛,是因此乃妖界寶地,又是雙王棲身之所。所謂殺雞儆猴,便是指此。”
鳳飛夕驚瞪着一雙血眸眸光如刀似劍般射向他“你如何全知道?!你到底是何人?這火是你放的?!”
他略一搖首“我只是一介逍遙散仙,天庭中事與我無關,地府妖魔不爲我動,知道這些事,不過是掐指一算。”
她凝望了他半刻在他面上找不出絲毫說謊的痕跡才無力回首,面對着漆黑如墨的夜色悽悽道“呵!好一個殺雞儆猴,怪不得朽木老兒不告訴我這因果,這仇,是難報...”卻不是報不了!
陸之遙靜望着她單薄的背影,眸光微轉並未再開口。
二人乘着金鳳疾速越過妖界衆多大好河山,不多時便行至了通往冥界的荊棘路前,遙遙的已見路前守着水泄不通的魑魅魍魎,鳳飛夕翻身落地,隱忍着怒意“爾等這是做何?讓開,我要去黃泉!”
一衆身形巨大面貌各異的鬼卒面面相覷後,非但不爲所動,言語目光中還夾雜着譏諷“小公主,方纔閻君已下令,自今起不知至何日,我們冥界與你們妖界魔界不再往來,你若是想再瞧一眼你那雙雙喪命的爹孃呀,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鳳飛夕聞言雙拳緊攥,血眸燃火,惡從膽邊起怒由心底生,蹙眉間已飛身對着一衆鬼卒左右胡亂徒手開攻,只是奈何因她平日的懶惰,妖力掌風都孱弱到渺渺。
被她連擊了幾掌的鬼卒皆絲毫未動,神色反而更爲侃侃“小公主,現今你家沒了,親人也都辭世了,要不然你就入到我冥府吧!我哥兒幾個保準好好疼你!”
她血眸一瞪,殺氣叢生,衆鬼雖明瞭她就是個空架子沒有實力,心下卻還是被那雙慎人的眸子瞪得有些發毛便不禁噤了聲。
這邊上奈何橋旁望鄉臺前,孟婆含淚撫着一銀髮紅袍的女鬼魂的手,女鬼魂身側則立着那與鳳飛夕脫骨般相像的鳳飛卓。
孟婆搖首嘆息,撫在尋子月手上的褶皺枯手微顫“小月,我老婆子卻是萬萬沒想到,你再來我黃泉竟是這般身份。”
尋子月面上是看破生死的淡然,皎如彎月的明眸含笑“老姐姐,你我交情一場四十年有餘,我如今也活了六十多年之久了,對我而言這是很好很長的一生。如今,能同夫君一起渡往來生,除了夕兒,我已了無牽掛。”
孟婆落淚“小月,夕兒她其實是忘川中...”不及她說完,尋子月輕輕搖了搖頭“夕兒就是夕兒,是我與飛卓的孩兒。”
孟婆驚愕,再擡眼望向鳳飛卓,鳳飛卓也是一副瞭然的神色。原來,他們二人早就知道了...
尋子月嘆了口氣又道“老姐姐,夕兒性子雖戾氣重了點,但她到底還是個孩子,少不經事,日後還得請老姐姐幫小月費心纔是。我與飛卓一事,夕兒必想向天尋仇,老姐姐,你我皆知,這仇尋不得。” 孟婆含淚點頭。
尋子月與鳳飛卓對望一眼,舉起孟婆湯一碰碗,尋子月笑道“夫君,這一世承蒙你的照顧。”鳳飛卓斂眸柔光“子月,遇見你是我的福分。”
二人再相視一眼再對笑一聲後,同時仰頭飲盡了那碗給這一生一切的一切畫下句點的孟婆湯。
要愛到什麼份兒上,才能如此坦然地正視分離?孟婆想要是讓鳳飛夕說,這兩個人一定是根本不夠相愛。
但她卻不知道,有一種愛叫深信不疑。他們坦然面對,是因彼此心中早已認定,什麼生死輪迴什麼前世今生,都阻礙不了他們之間的距離。他們深信,不管重來多少次他們還是會遇見會傾心會白首不離。
而又是要愛到什麼份兒上,才能心甘情願義無反顧的跳下忘川?這答案,大抵只有鳳飛夕心中有解。
滿天焦慮地在三生石旁踱來踱去,孟婆從深沉的追憶中回神,擡手叫滿天附耳過來,低聲道“你去與夕兒說,她爹孃此世已圓滿,告訴她不要尋仇,要好好生活...她並非孤身一人..我老婆子到終,都是她的婆婆...”
滿天懷揣着一心的擔憂疾步跑向荊棘路,扒過一衆裡三層外三層的鬼卒,終於看見與衆鬼僵持了一整夜一直死死瞪着眼面色蒼白的鳳飛夕。
看到滿天后,她終於鬆了一口氣卻險些倒地,所幸陸之遙及時在身後扶住了她。
滿天不顧衆鬼的攔阻挺身上前,立在鳳飛夕面前時,她一把攥緊他胸前的衣衫,血眸朦朧,紅脣微顫,嗓音嘶啞“滿天,你看沒看到我爹孃,他們如何?可留下什麼話給我?我到底該去殺了誰爲他們報仇?”
滿天垂眼看着面前這個不過年方十五的弱小少女,前日見她,她還是飛揚跋扈的一族公主。今日再見,她卻已是舉目無親的孤苦遺孤。
痛心之餘,擡起粗壯的手臂擁住她,深深俯着身子在她耳畔將孟婆的傳話帶到,後又道“夕夕,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切莫讓一時衝動誤了一世,你要聽你爹孃和婆婆的話,不能尋仇,此仇報不得...夕夕,你要早些振作起來,現今天庭下令不讓冥府與妖界相通,不過是怕冥府也同妖魔二界勾結在一起謀反,等這風口一過,你便又能隨時來黃泉了,你要記得,這裡也是你的一個家,我與婆婆永生永世都守在此等你...”
鳳飛夕抑制了一整夜的眼淚與苦痛,在這一瞬終於土崩瓦解。
家?家不過是一座宮殿一所茅草屋,沒有親人哪稱得上是家。這一夜的僵持中,她心中早已是一派清冷如灰的死寂,她以爲在這世上她再也不會有家了,卻忘了自小伴她長大的,並不是只有爹孃二人。
鳳飛夕悽寂的哭聲令衆鬼卒動容,令花草樹妖輕顫。
待她哭夠了擡頭時,滿天卻有絲詫異的發覺,那攀在她眼梢兩側的硃紅色詭異花紋,不知何時竟擴散到了她的額角。但又看她血眸中還含着淚光,便不捨過問而放之了。
鳳飛夕從滿天懷中抽身翻上了金鳳的背,滿面蒼涼的道“滿天,謝謝你,也代我向婆婆問好。等風口過了,我便來看你們。”滿天點頭,陸之遙也隨之翻身上了金鳳。
金鳳振翅騰空時,鳳飛夕收回目光眸中波光暗轉,迎着淡淡的黎明日色,她妖冶的面上盪出一麼更甚妖豔的譏笑,世人皆說此乃天命不可違,她偏偏就要逆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