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自若霞宮遁了之後鳳飛夕與甘瀾便直接下了人間,一番遊歷下來當真是見識不少,曾經她以爲活到她這個年歲,應當已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了,但是這次卻叫她領悟了一個道理,便是活到老學到老。
甘瀾二十五歲就修成了仙身,這事實屬難得,可見其慧根深厚。
一路相伴,她與鳳飛夕倒是還算聊的來,因此行漫無目的,二人便乾脆走了一趟甘瀾的家鄉,遊山玩水間,鳳飛夕玩得十分快活,快活之餘還很用心地學了不少凡間料理,想着等回去之後每日做給陸之遙吃,但是她卻不知,在她不在陸之遙身邊的這段期間,居然有人不要命地準備趁虛而入,此人便是蝶霓裳。
說那夜裡蝶霓裳溺水被陸之遙順便救上了小舟之後 ,方纔扣頭謝了恩報上了名諱,頭都沒來得及擡便聞陸之遙只回了一個“嗯”,之後就消失在了小舟上,消失在了夜色當中。
蝶霓裳擡眼一看當即失落透頂,心想着自己那一番打好了草稿要向他報恩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呢!回去之後稟明瞭她那個身爲靈蝶族王的兄長,她兄長卻是比她更失望,教訓了她幾句怎麼那麼笨之類的話,又說錯過這次機會誰知道還要等多少年!
原來,蝶霓裳在陸之遙面前溺水並被他救下這樁事,其實是她兄長蝶琨設計好的,那夜的宴會他們也去參加了,並且因爲散席時親眼看到鳳飛夕沒有同陸之遙一起走,所以蝶琨這纔想出這麼一計來讓蝶霓裳與陸之遙結識。
劇本原本寫的是後來就讓蝶霓裳以報恩之名入住七重天雅居,反正此時鳳飛夕不在,陸之遙其人隨意,應當是會應的。並且蝶霓裳是爲報陸之遙的救命之恩纔去的,也不怕到時候鳳飛夕回來出言趕她。
可是沒曾想陸之遙竟然猶如早就預料到了一般在最關鍵的時刻給遁了,這實在始料未及,蝶琨急得抓耳撓腮,想着不能錯過這個機會,又怕此時再讓蝶霓裳前去指不定鳳飛夕已經回去了,正一籌莫展之際,有小仙急急來報。
說,鳳飛夕此番正與一位新飛昇的仙官一同遊歷人間,大有多遊玩幾日的意思。蝶琨一聽這話,當即一拍大腿,傳失魂落魄的蝶霓裳前來讓她明日一早就去雅居閒閣,並勢必要用盡各種辦法賴在那處,爭取與陸之遙日久生情,這次爲了以防萬一,他決定再想個辦法幫她多拖住鳳飛夕幾日。
而彼時,對此事還一概不知的鳳飛夕正左手一隻雞右手一隻鴨,啃得已經忘了自己姓甚名誰,更是老早就把陸之遙什麼的拋到了九霄雲外,果然是民以食爲天,連神都不例外。
次日清晨,日光尚好,雲風輕拂,陸之遙倚在菩提樹下往膝蓋上鋪了張琴,指尖拂過,琴音如高山流水,如鳥雀齊鳴。
殘風吹起他幾縷墨色的長髮,捲起他兩袖月白的衣袂,他半闔着眸子目光停留在自己的指尖,驀地,有一瞬間失神,好似聽到了那個纏人又古怪的丫頭,操着那一把寂寥空靈,又優柔清脆的嗓子道了一聲“師兄,早啊...”
擡眼望去,面前卻是空無一人,哦,對了,她去人間遊玩了。
太過長久的朝夕相伴,使得他從最初的順其自然,到了現在竟已把她在自己的身邊當做了自然,習慣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一曲琴音落,他正欲起身,卻徒然聽到院門外傳來輕輕地叩門聲,想也沒想,他隨口應着“妙妙,回來就進來,別鬧了。”
但他的話音將落,門外卻傳來一道陌生的女聲,那聲音有些顫抖,大抵是因緊張,或者激動,她說“聖君,是小女,蝶霓裳。昨夜聖君的救命之恩,小女還沒來得及報,今次特地...”
未及她說完,他緩緩上前開了門,本是想直接將她打發回去,她卻“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埋頭續道“求聖君讓小女在此侍奉聖君,不然如此厚恩小女受之有愧...”
昨夜裡他就已洞悉了她與她兄長的心思,當時立即遁了,也是怕她纏上他,不過還真沒想到她會膽大到敢追來這裡。
想到此處,他覺得是該給這些蓄意接近他的人一點顏色瞧瞧了,至於如何給,他心中倒是釀出一記來,於是便隨口應了她。
而彼時,對此事還一概不知的鳳飛夕正端着一副寶相**的架勢,居高臨下地站在當初甘瀾修仙的仙派所處的山頭,面色莊重地受着底下一衆初次見着活着的神的仙門弟子們五體投地的跪拜,心中覺得自己的形象登時偉岸了起來,擡手一揮都好像泛着層層金光,略一啓脣那便是字字珠璣,早就忘了陸之遙是那座山頭上的哪根蔥,完全已經進入了一種唯我獨尊的精神狀態。
此後,蝶霓裳就在七重天的雅居閒閣住了下來,陸之遙既沒有趕她走,也沒有召喚她做過什麼事,完全是視她如雲風一般,但是能在他身邊伴着,就足以讓她欣喜若狂了。
幾日相處下來,她漸漸發現他的生活實在是很閒適很散漫的。多數時候他都是持着一本書卷在看,偶爾也釣釣魚,撫撫琴,飲飲酒,但這期間他周身好像是有一道無形的結界,讓她不敢靠近,甚至都不敢多看幾眼,只能遠遠地在一邊掃掃落葉,撣撣灰塵,掰着手指頭數數日子過去了幾天。
這一定是她這一生當中最無趣的一段日子,可是儘管如此,這卻也是她一生當中最寶貴的一段回憶。
已經記不得是幾日過去,若竹君突然揣着幾罈子酒來找上門與陸之遙下棋,進門不見鳳飛夕卻見蝶霓裳,他很是詫異,便直接問道“怎不見尊座?莫不是與甘瀾去了人間還沒回來吧?”
陸之遙給自己滿上了一杯酒,仰頭飲盡,點了點棋盤瞟了他一眼,不知是不是若竹眼花,總覺得他的那一眼似乎有些怪罪的意味,後聞他淡淡道“你給她介紹這個甘瀾卻是介紹對了。”
若竹不明就裡地糊塗了一下,繼而搔頭笑笑道“聖君過獎了。”
陸之遙抿了口酒沒有說話,兩指夾棋點在棋盤上吃了他一子。
蝶霓裳在一旁很有眼力見兒的端起酒壺來爲二人續杯,已經猜出了個大概的若竹因顧及蝶霓裳是靈蝶族長公主的身份,便用密語詢問陸之遙她在這裡做什麼。
後果然聽陸之遙冷淡道“我被她算計着救了她一命,她非要在此報恩,我便準了。”
若竹詫異咂舌道“這還真真是愛慕聖君的仙女們中最大膽的一位呀,不過聖君爲何不處罰她還容她在這?”
繼而陸之遙突然不知爲何狀似無意地道“不知妙妙何時回來。”
若竹聞言瞥了一眼正偷偷瞟着陸之遙並滿目愛意的蝶霓裳,爲她長嘆了一聲後,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陸之遙的話“是啊,不知尊座何時回來呀...”
說完突然靈光一閃,擡眼望向正平平靜靜飲酒地陸之遙,瞭然了原來他是打算讓鳳飛夕回來處罰蝶霓裳,這一招可實在是高,實在是高。
若竹正暗自讚歎着,手上竟不由自主地衝陸之遙豎起了大拇指,陸之遙擡眼一瞟,隨即悠悠地舉杯抵在脣邊,那一剎那他淡薄的脣角似是盪出了一抹若有若無的淺笑,若竹一驚,眨了眨眼再看去,心想果然是自己看錯了。
而彼時,對此事還一概不知的鳳飛夕在人間逍遙快活了四五日,終於收了心預備打道回府了,但當她與甘瀾二人方行至第一重天的一派花的海洋時,突然被幾名衣着花花綠綠的小仙們熱情地領入了花海深處靈蝶族的屬地。
一路上小仙們與她道他們的族王聽聞她要經過此處,便特意備了一場隆重會宴請她到宮中一坐。
這種事她遇到過太多次,從前多半是想都沒想就拒了的,但是這次因爲她那顆玩心還沒有完全收回來,並且她瞧着這片花海的景緻着實不錯,一高興便隨口應了下來。
與甘瀾一同赴宴後,她情緒高漲,蝶琨一杯接着一杯地敬酒,她不顧甘瀾的阻攔一一都應了。
她的酒量其實還算是不錯的,但這一日不知爲何總覺得入口的酒比以往喝過的所有都濃烈苦辣,不過她也沒多想,只當是自己最近吃了太多人間飯,口味變了罷了,卻哪裡想得到這是蝶琨特意爲了她掘地三尺挖出來的祖傳陳釀。
只一杯下肚都足夠讓她昏睡個三天三夜的了,可眼瞅着她這半罈子都灌入了嗓子眼卻還沒昏睡過去,蝶琨是既心急又心疼,這麼好的酒,他自己都沒捨得喝呀...
後也不知又過了多久,終於在整壇見底了之後,鳳飛夕兩眼一闔,仰面倒了下去。
蝶琨抱着空酒罈子抹了抹溼潤的眼角,一揮手讓小仙們將昏睡不醒的鳳飛夕與甘瀾搬入了別座寢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