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顏如玉已將她引回了風月殿,並拿來鞋子讓她穿上,滿了兩杯熱茶,鳳飛夕端起其中一杯暖手,吹了吹騰起的熱氣,有些不解“她爲何想置我於死地?我從前大約應該沒有得罪過她罷...”說完自己都沒了底。
顏如玉攔住她往嘴裡送的熱茶,提醒道“還燙,涼一些再喝。”
收回手來,也拾起另一杯吹了吹,又道“這個問題着實簡單,因爲她不僅是位野心勃勃的女子,還正是一位春心萌動的女子,她先前與你說的那些什麼命定的良人便是聖君這話,卻並不是騙你的。
並且她還是親手殺害玄鄴雙親的人,她知道你對玄鄴視如己出,所以秉着先下手爲強的原則,被你殺和殺了你之間她選擇了後者。”
手中的茶杯抖了抖,滾燙的茶水溢出來灑在了她的手上她渾然不知,只愣怔道“當真是命定?這...這怎麼可能?”
顏如玉高深莫測地看了她一眼,平靜道“當然不可能,是她自己以爲是真的,我便知道你醒來後會問我這些,所以事先找緣君打聽了一下。
原來緣君與她有些過節,是特意說了個這世間最不可能與她在一起的聖君來唬她的,哪知她竟當真這般自命不凡,給信了去。”
鳳飛夕長舒了口氣“原來如此啊,我就說這怎麼可能,哈哈哈...對了!鄴兒呢?”這麼久纔想起他,玄鄴知道要哭了...
顏如玉搖了搖頭,泯了口茶“還在九華宮,是不打算回來了,九華宮獲勝的可能大些,他以後也會留在上面做事吧,總不能一輩子跟着你,或許也是因上次傷了你而自責不敢見你吧。”
鳳飛夕蹙了蹙眉“他有什麼好自責的,都是杞鶴月害的,這小子真是...看來走之前我得去見他一面...”
顏如玉續茶的手頓了頓,茶壺險些脫手而落,他怔怔擡眼望她“走?你是要去...”
“去找師兄,看有沒有什麼我能幫得上的。”
她說得理所當然,不過這事情的確也是理所當然。只是她消失不見的時候,陸之遙一次都沒有找過她,而換成了她,卻永遠是將他擺在頭一位。就好比他給了她一抹藍,她便可以將那視爲整片天。而他給她滿身的傷,她也可以憑藉她對他的愛而將自己修煉成一隻可以脫殼的金蟬。
她笑,她哭,永遠都是爲他,她所走的每一步,永遠都是朝向他,而不是他顏如玉。
呵,垂眸自嘲地輕笑,他想他此時若是說不要去,她會說什麼呢。多半又是些勸他放手的話吧,這一刻他甚至真心的希望她答應與他一起死的那日,那個小官來得晚一點就好了,二人真的一起死了就好了。
猛然回神,他搖了搖混亂的頭,不行了,看來他也需要靜下心來調整調整自己的心態了。因爲一直沒有試過,也因爲化出實形來與她相處的時日還不是太久,所以現在放手他也許真的就能放下她了也說不定。
抱着這樣的想法,這一杯茶涼涼過嗓下肚時,顏如玉湛藍的眼眸中攢出桃風過境般溫柔的淺笑來,醉人的磁嗓輕聲道“恩,你去吧,正好我也在這世間四處走走。”去見識更多的人,更多的事,人來人往,萬水千山,我總會將你忘了的吧,那時的顏如玉這樣想着,這樣自欺欺人的想着。
鳳飛夕爲他能這樣看開而高興,以茶代酒向他舉杯,發自內心的笑道“好,這一別不知何時能再見,通過這一難我悟出一個道理,便是人生世事難料啊!
有可能這便是我們的最後一面,所以如玉,多謝,還有保重,哪怕前路不同,也盼山水有相逢。這一世能遇見你,委實是我的福分,唉,可恨我釀的那些酒能喝的都已被我刨出來喝光了,不如這樣吧,百年之後,我們相約回到這崑崙虛,將我此前新釀的那些酒拿出來下這百年間各自的故事可好?人生難得一知己,我還當真是挺捨不得你,當時只盼你能賞臉前來啊。”
她這樣說着,神色飛揚,明亮的血眸和嫣紅的雙脣都撩人到不行,她一定不知道這對他來說是何等強大的誘惑,他忍了一下,再忍了一下,終究還是沒忍住,一手拉過了她的脖子深深吻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
她掙脫了幾下他才終於鬆開,卻見她並無怒色,而是正兒八經的叮囑道“還有啊如玉,你往後可不要遇着個姑娘就這樣輕浮,好在我是不甚在意這種事的,但在凡間你這樣做可是要被抓進官府或者必須要對那姑娘負起責任的。
我想你也許還不知道這些,總之你闖蕩江湖之前還是看幾本快意江湖的本子較爲保險,或者再看些《風月傳》之類的,對你找姑娘定會有所幫助。
有事沒事不要去逛什麼窯子青樓,你應該找個大戶人家的懂得琴棋書畫的好姑娘,雖然我覺得就是一國公主來配你都有些勉強,畢竟,你這臉...嘖嘖”還順便摸了摸自己臉“這臉長得太傾國傾城了些,誰見着都得自慚形穢是不是。”忽然又想起什麼,醒神一驚,趕忙叮囑“但是你也千萬不要因爲看不上姑娘們而斷了袖啊,斷袖可實在是...”
終被顏如玉拾起一塊碩大的糕點堵住了嘴,他的神色依然溫柔和煦,完全看不出掩藏在這份平靜之下的那顆早已波濤洶涌的內心。
他笑着,漫不經心似得道“若是當真必須要負責的話,那倒好了。”話中自有話中意,遺憾鳳飛夕只聽了個表面,艱難嚥下糕點,趕忙勸解他“是真的,真的會被逼着負責的,不論你是不是故意輕薄的,都會被死纏爛打的,你若是不從,就會被千夫所指,最後狀元也考不上了,前途也毀了,就因爲一時酒後亂性,這一輩子都搭進去了,哎?我說的這好像是一個話本子裡頭的故事來着,不過藝術源自生活,這就是當今的民風,你可要記住了啊。”
他擡手幫她擦下嘴角的殘渣,輕聲附和“嗯,嗯,好,記住了。百年之後我一定會回來,你也萬事小心,不要再隨便去死了,活到你這個年紀,還能一而再再而三被人算計,也委實難得,長點心吧。”
她搔了搔頭,只半刻羞愧,過後又恬不知恥道“這叫吃一塹長一智,我這不全是因爲以前從來沒有栽過嘛,現在懂了,就絕對不會再栽第二次,放心吧。”眼瞅着她又要將剛倒的茶直接送下肚,顏如玉搖了搖頭,別說第二次,就是第二百次她都會照栽不誤的吧,真真是前途堪憂。
大雪停了,黃昏時二人在瑤池邊上終於分離,顏如玉帶走了鏡心玉,鳳飛夕袖中揣着化魂鼎和封血刃,道別時二人都沒有太囉嗦的話語,再會,珍重,本以爲百年之後便可再次相見,卻殊不知這一別,實在是事過境遷,時過經年。
以至於後來,顏如玉不止一次地在想,如果那句‘不要走’他說出了口,如果當時他沒有鬆開她的手,結局是不是就會不一樣了呢,但這自然也只能是想想。
去哪裡尋陸之遙,這是個問題。
徒步下崑崙虛時鳳飛夕兩手揣袖認真思忖着,積雪厚重,山路陡滑,想的太過專心致志的她直到被一從天而降的小妖砸了個眼冒金星才恍然回神,揉着後腦勺瞬間鼓起的大包,她二話不說祭出化魂鼎就朝那小妖扣頭而下時,聽聞天邊由遠至近傳來一道風流倜儻的低沉男聲。
“原來是尊座,許久未見,近來可好?”
來人修長的身形上披着一襲赤金錦袍,烏髮使一段鑲着黑玉的金綢綰在腦後垂下一條直至腰身的馬尾,容貌是足以媲美他這一身華貴服飾的美如冠玉,貴氣逼人。
他乘祥雲而下,不偏不倚地落腳在鳳飛夕身側一步之遙,微微頷首,算是行了禮。
鳳飛夕怔了怔,將化魂鼎收回袖中,兩手一拍兩眼放光看向來人,迫切道“東宸,你來得實在是個時候,我也真是,卻把你給忘了!正好,你便幫我找找我師兄現在何處。”
本來是追着這隻覬覦自己美嬌妾的小妖而來的東宸聽了鳳飛夕的話,先糊塗了一下,後回神詫異道“聖君他怎麼了?”
鳳飛夕將來龍去脈囫圇敘述了一番,東宸瞭然,卻有些沒把握道“東宸定當竭盡所能,只是,聖君一心避世,連尊座都無可奈何,東宸此番沒什麼把握,也許會讓尊座失望。”
鳳飛夕搖了搖頭“會找到的,你且試試,若沒轍我再想別的辦法。”
東宸應了,說三日後給她答覆,她稍稍安了些心,騰雲前往九華宮。
打誕生就居住在人間,並對人間事瞭如指掌的東宸應當是可以找到陸之遙的所在的。
他既選擇不在崑崙虛閉關修養,便定是要封神識入凡間歷一世肉體凡胎的苦痛劫難,這是個快見效的法子,只不過要受罪些,所以她決定去找他,想要快點趕到他身邊免他苦痛劫難,儘管歷入凡間的他根本不會記得她是誰,但重頭開始一次不是也挺好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