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似是沒想到我已經醒了,略微遲疑了一下,慢慢地走了進來。
我默默地看着他,不作聲。
“醒了,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我搖搖頭,他挨着牀邊的椅子坐下來,拿眼神細細的打量着我,好半晌,他甕聲道:
“你昏迷了一天,我給你帶了些流食。大夫說,還需要留院觀察幾天。”
我不作迴應,只問道:“是你把我帶來這兒的?”
“……是賓館的打掃阿姨給我打的電話,你手機裡怎麼連個通訊錄都沒有,若非我那時候給你打過電話,你還指着誰來救你?”
我一點脾氣也沒有,看着他清減消瘦的面龐,淡淡道:“謝謝你,衛堯。”
他眼中枯若古井,只道:“你先好好休息,這次感冒發作的厲害,上呼吸道感染,最近就好好呆在這兒。”
“我手機呢?”我糯聲問道:“我得跟老闆報備一下。”
衛堯顏色深深:“不必了,我已經跟蕭總監請好了假。這一次你高燒不止,還在賓館裡工作,身邊竟然連個人都沒有,算是工傷。要不是打掃的阿姨按時按點去敲房門沒人開以爲屋子裡沒人拿房卡開門,你就是死在裡面都沒人知道。”
我噤聲,他又道:
“公司那裡你不必擔心,養好病要緊。”
“哦……”
他從懷裡取出我的手機,遞給了我,我看他神色閃爍,不知道有什麼事要說,剛要問他就說道:
“還有一件事,你昏迷的時候,你媽媽來過電話。”
我心裡一機靈,脫口道:
“你接了?”
衛堯生硬道:
“一連打了好幾個,要是在不接我怕你家裡人擔心,就接了。”
我心裡懊惱不已,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能有什麼辦法,我又問道:
“那你怎麼說?”
衛堯鎮靜道:“我只說你跟我出去吃飯,喝了點酒睡下了。讓她醒了回電話。”
“你瘋了!”
我顧不上病體,接過電話就要回撥過去,衛堯卻按住了我,他盯着我似笑非笑:“而且,我說,我是你的男朋友。”
我冷笑一聲:“你真是好本事,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吧!”
衛堯挑眉:“隨你怎麼想。”
我氣結,爲什麼他縱使有辦法讓我分分鐘炸毛呢……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那邊媽媽語氣不善:
“林采薇,你還知道跟我回電話的?”
我一面賠笑一面道:
“媽,我這不知道了立馬回你的嗎?”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着媽媽,昨天晚上媽媽給你打電話半天都不接,後來——”
“媽媽,我昨晚上喝多了,睡了。”
“你一個女孩子家怎麼喝那麼多的酒?昨天還是個男人接的你的電話,薇薇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我面上尷尬,一着急就是一頓咳嗽,衛堯上前遞來一杯水,我狠狠瞪他一眼,這個人真是太能惹事了。撒了一個謊就得想辦法給圓下去,不然怎麼辦!
“啊,昨晚上我們好姐妹一起聚餐來着,就是葉雅她們,有她們在我纔敢喝多的。”
“那我打電話的時候都已經快十一點了,那個男的又是怎麼回事。”
我又羞又急,擡頭卻見衛堯一臉看好事的鬼魅眼神,心裡直吐血。
不行,先把老媽糊弄過去再說吧……
“他是衛堯,我那個高中同學。”
衛堯?
老媽愣了片刻,恍然道:“真是衛堯?那那麼晚……”
“就是他怕不安全就送了一下。”
“那你這會在哪呢?”
“在賓館。”
“……”
其實我只是不想讓媽媽知道我在醫院裡,誰知道這話一說讓她給想岔了。
也是,你說說,媽媽給自己的寶貝閨女半打電話一直不接,直到半夜十一點是一個男人接的電話,還說人喝醉了睡下了。第二天煎熬着好容易下午等來電話,女兒的嗓音啞的厲害、語氣也是軟軟的,還說這會在賓館!!
是個人都得想歪了!
可是我哪裡知道媽媽心中的彎彎繞繞,害怕再說下去露餡,我便說:
“媽媽,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掛了,今天還要工作。晚些時候再跟你打吧,拜拜。”
“那成,……你注意身體……”
“知道了。”
掛了電話,就看見衛堯憋着笑看我,我狐疑問道:
“你笑什麼,要是你不接電話,我用得着這麼騙我媽媽?”
衛堯嘆了口氣,道:“我估計要慘了。”
“你慘什麼?”
“你媽媽一定把我當成了色狼,或許往後我會吃些苦頭……”
我瞪他:“你胡說什麼呢。”
衛堯淡淡道:“沒什麼。”
我看着他,什麼也不說,只是準備躺下再睡一會。
他阻止道:“既然醒了,吃點東西再睡吧。”
他打開提來的食盒,保溫盅裡騰出熱氣來,他麻利地舀出一碗熱粥,遞到我跟前。
我不知怎的忽然就又想到了從前的事情,心情忽然變得很差,我撇開臉,低聲道:
“衛堯,你走吧。我不用你照顧。”
他靜了一會,忽然開口:
“薇薇,不論從前我們怎麼樣,現在都不要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好不好?”
我心裡一顫,也不知道自己在彆扭什麼,客戶四我害怕看見他,害怕他的一切。
“你的命是我救來的,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可以輕賤,包括你自己。”
我撅着性子看他,那波瀾不驚的眼神落入絲縷漣漪,待散開去,似乎還是什麼也看不透。
我到底在生氣什麼呢?
他坐下來,重新拿起碗,一勺一勺地餵我吃飯,沒幾口我就自己奪過來喝了個精光,其實我早就很渴了……
我這麼安慰着自己,喝完粥就包着被子躺下,假裝睡着了。
他並沒有走,還細心地給我掖了掖被角,不知道在我的旁邊坐了多久,我剛開始只是裝睡,後面卻是真的困了,睡得稀裡糊塗,可是我感覺自己始終被一束溫暖的眼神籠罩着,它替我驅散了寒冷與不安,讓我睡得更加踏實。
迷糊間,我感到一隻溫暖的大手抵在我的額頭,我半眯着眼,衛堯俯首看我,我恍然還以爲是從前年少,只轉了個身嘀咕道:
“別鬧,讓我再睡會兒。”
……
就這麼詭異的,我和衛堯相安無事地相觸了兩天,誰也不過問過去,但誰也不越過“雷池”一步。
我不說破,是因爲我還沒有想好往後的路該怎麼走。就算衛堯曾經傷我、騙我、戲弄我,但我知道,我們兩個那是互相折磨的人,我不信四年的相觸,衛堯沒有愛上我,我也不信,兩年分離,他就會那麼輕易地忘記我。
從前是我太情緒激動,一遇衛堯負終身。趁着養病的日子,我細細將回國這段時間的事情仔細地想了一遍,酒會上的再次重逢、東哥婚禮上的劍拔弩張、他誤會我和羅恩同住後那一次公開的挑釁、以及這一次他在家中對我的羞辱。
種
種銜接起來,我錯愕地發現,沒有一次我們有機會對曾經的事情坦誠布公。
當年分手,一半是因爲我的負氣與驕傲,另一半何嘗不是外人的挑唆?
正如未蘭所說,其實當年到國外後半年我就知道了杜萌的那一通電話的險惡。她利用我的驕傲將她和衛堯的分手都推在了我的身上,她料定在氣頭上的我一定不會去找衛堯質問;後來未蘭跟我寫郵件澄清事實,我心裡如釋重負,可是我依然不知該如何面對衛堯,畢竟表白之事的確是他處心積慮後的結果。
當年我雖然氣急說要跟他分手,可是那真的只是氣話,如果衛堯當時肯明明白白,老老實實地把設計表白的事情坦白,我也不至於逃出國去。
可是他不肯說,一個字都不說,他只承認自己的確耍手段讓我愛上了他,可是除此之外,他瞞得我好苦,他以爲我永遠都不會知道,而我,其實早已明瞭。
我恨他,是因爲我愛他,不想我的愛變成折磨我的笑柄;我諷刺杜萌處處討要愛得彙報,我又何嘗不是?
我想要的不過是一份純淨、真摯的感情,可偏偏我愛得那個人,當初卻費盡心機騙我入甕,整整四年,當我以愛慕的目光凝望他,不知道他懷揣這個秘密時,有沒有一絲愧疚?
可是這些,我該如何告訴衛堯,他還在乎嗎?
當年那種情況下,他都說的含含糊糊,更遑論此情此景?
或許我這輩子都得不到這個答案了吧……
嘆氣間,小護士進來給我換點滴,我點頭應了聲謝,又獨自發呆。
小護士忽然問道:“今天你男朋友沒來陪你嗎?”
我愣住,緩了半響才知道她說的是衛堯,我嗯了一聲算是敷衍,誰知她又道:
“你男朋友好有氣勢,你真幸福。”
我大量了小護士一番,說衛堯“有氣勢”?好奇怪的讚美,索性我也無聊,就問道:
“是嗎?他哪裡氣勢了?”
小護士咋舌:“你是沒看見他抱你進醫院那段,整個人跟瘋了一樣,逮着個值班醫生,就讓她給你看病。醫生說你只是高燒不退,輸液觀察就會好,他守在你旁邊一整夜,連口水都沒敢喝,還時不時地去騷擾值班醫生,問你怎麼還沒醒,把醫生都給惹煩了。我看他昨天、前天一直守着你,眼下烏青,就好心給他買了杯茶,誰曾想人家還不領情。”
看小護士的描述我尷尬地賠罪道:“李護士,對不起啊。”
“沒事兒,不過他是對你真的不錯,你可真有福氣……”
呵呵,我乾笑兩聲,護士見我不願多談也就離開了。中午衛堯來了,食盒裡熱騰騰的——還是流食。
我皺着眉,也沒說什麼,他看到了,說:
“你病還沒好透,過幾天你想吃什麼我去給你買。”
我點點頭,就着熱氣吃起來。病房裡隔壁的病人出去遛食兒了,他坐在我對面,看着我吃。
我不自在,就找話題說:
“粥是哪裡買的,味道還不錯。”
衛堯眼神一暗,低聲道:“哦,衛氏獨創。”
我一頓,點了點頭,裝作什麼也不知道。好容易一頓飯吃完了,衛堯收好食盒,剛要跟我說什麼,電話響了。
他接起——
“喂……我在外面,有事等我回公司再說。”
他掛了電話,臉色不愈,我就說:“你回去吧,我一個人沒什麼事。工作要緊。”
衛堯不爲所動:“我再陪會你。”
我靠回去,拿起手機瞎玩。餘光卻忍不住偷偷地瞄他,卻見他神色淡淡,默默地拿起一個蘋果削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