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夜
時辰已晚。
胡嬤嬤來催了兩回，才把溫慧給催去歇了。
因着夜深，曹氏沒有安排溫鳶回租住的院子，乾脆就歇在溫慧屋子裡。
左右是兩姐妹，擠一擠，也就一夜的事兒。
正好，溫鳶也能幫着看住溫慧。
溫慧實在是個小孩兒脾性，但凡第二天有什麼她心心念唸的要緊事，能翻來覆去一整夜不好好睡。
不過，這一晚，也不止溫慧睡不着。
溫宴躺在牀上時，亦是接連翻了幾個身。
冬夜寒冷，饒是點了炭盆，塞了湯婆子，也經不住牀上人這麼翻。
而那一壺酒，其實總共也沒有幾口，若是換作酒碗，怕是還不夠滿上，但能讓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抿幾個時辰。
他很習慣這井水的溫度，挍帕子的時候，一個念頭突然涌了上來：就溫宴那怕冷的架勢，肯定吃不消這井水，漱口淨面，全要用熱的。
霍以驍應了一聲。
隱雷給他溫了一壺酒，又備了兩樣下酒的小菜。
硬要說什麼區別的話，可能就是話本子看完了之後，改天還能與吳公公討論一下心得體會。
當然，溫宴也別想再翻身了。
能不說的廢話不要說，也不要區別對待，怎麼做叔伯祖爺爺的，就怎麼做。
溫宴閉着眼睛，倦意終是慢慢涌上。
夜色沒有褪盡，霍家各處的燈籠先後亮了起來。
翻不動了。
整理之後，霍以驍與兄弟幾個一塊，去了霍家的祠堂。
念頭繁雜，溫宴的呼吸平穩下來，漸漸入睡。
即便只一個人，度過這一夜，但霍以驍自己清楚，他心情很不錯。
黑貓伸了個懶腰，調整了一下姿勢，整個背、隔着被子，緊緊貼着溫宴的後背，不動了。
霍以驍，成了“以”字輩的男兒裡，頭一個成親的。
她喜歡看胡嬤嬤幹活，風風火火、幹勁十足，只看着，就覺得心裡踏實……
幼年時，他從未質疑過自己的出身，他真的把這兩位當成了親生父母。
就好像這壺酒，從金秋帶來的桂花香氣被溫宴調得很淡、十分清雅，不細品甚至很難品出來。
霍以驍經常跑來祠堂，就爲了看一看他們，他把他們的位置記得清清楚楚……
霍以驍一挑蓋頭，看到她臉上的爪痕……
大抵是嫌溫宴翻身太吵，黑檀兒老大不高興地從博古架上頭下來，直接鑽進了牀幔裡。
動一下，後脖頸處就漏風，必須拿手去掖一下。
他們兩個誰笑話誰，就不好說了。
她記得的，上輩子出嫁的時候，議程太多、事情又繁複，弄得手忙腳亂。
“也沒時間給你睡了，”霍以暄活動了兩下筋骨，“梳洗換衣，一會兒得去祠堂了。”
霍以驍往棋盤上落下一白子，又從棋簍裡取了一顆黑子，在指尖翻轉。
這麼折騰兩回，睡意更少了。
霍以驍能在其中，一眼就看到“父母”的牌位。
霍家大宅裡，霍以驍的書房裡，燈一直亮到了四更天。
若不是，那些正經的不正經的話本子都收在西花衚衕那兒，霍以驍恐怕會拿出來翻一翻。
今兒是個大日子，斷不能耽擱了吉時。
脖子後頭那極易漏風的地方，被它這麼一壓，嚴嚴實實。
不能陪他長大，不是父母的過錯，他們也一定很捨不得。
隱雷打了井水。
霍懷定等長輩先後到了。
緊繃着的那根弦鬆弛了下來，周遭的一切都顯得極其順眼。
霍以驍推開窗戶。
霍家祠堂，牌位一層又一層。
他對他們自然不會不滿，但對於親生的那兩位，哪會沒有怨懟？
黑夜極長，又是月末，別說是月光，連星子都看不到。
事情都交代過了，這會兒面上當然也都端得住。
不過是夜裡不想睡覺，打發時間而已。
只可惜，他的身份，都是虛構的。
背後粘着這麼一祖宗，她若是一個翻身壓到了它，黑檀兒可能要拿爪子招呼她了。
娶親拜霍家祠堂，這擱在半年前，說出來，霍家上下，沒有一個人信。
換個說法，應該是很放鬆。
若父母都在，對他也一定會如大伯父、大伯母對暄仔一樣，有嚴厲有慈愛。
恰恰是坐在溫宴後背的被子上。
明天也會一樣忙。
明兒個出閣呢。
霍以暄從隔壁書房出來，看了眼霍以驍屋子裡的燈，敲了敲窗櫺。
霍以驍不在意，看不到，月亮星子也都在那兒。
冬暖夏涼，霍以驍擦了把臉，一夜未眠的那點兒乏就散了。
當然，今夜與那一些夜晚都不同。
心境不同。
也不管宮裡那位不那位的，長輩的態度擺起來。
落子沒有什麼思考，很是隨意。
他不是這兩位的孩子。
都是打發時間，話本子和下棋，都一樣。
只是沒想到，最後還真就如此了。
不過是，一家子人，一起忙碌。
桌上擺了副棋盤，他自己與自己下棋。
霍懷定前陣子就和府裡其他人平輩、長輩都商量過了，霍家子弟怎麼拜祠堂，霍以驍就會怎麼拜，依着規矩來。
他垂着眼，徐徐吐了口氣。
哪怕霍以驍願意，皇上那兒肯定也不答應的。
霍以驍名義上的霍家子孫，實則沒有一滴霍家的血。
老族長主持，引霍以驍進祠堂，點香、跪拜。
它邁着爪子從牀頭到牀尾，巡視了一番，找了個最滿意的位子，一屁股坐下。
花生米、醬蘿蔔，再是尋常不過的東西，卻是消磨長夜的佐料。
隔着窗，他道：“我就知道你睡不着。”
對月酌酒之類的風雅事情，失去了可能。
之前作息無序的那一年裡，有很多個黑夜，他都是這麼渡過的。
饒是有棋盤，有酒菜，這一夜，也太長了。
可它還是桂花酒，只要耐心細細體味，幾不可聞的花香依舊會在口齒間縈繞。
母親難產沒有熬過去，父親因病英年早逝，他沒有關於他們的記憶，卻不敢有一絲一毫的不滿和怨懟。
怨懟之處，並非是皇上對他這些年的安排，而是，他的父親與母親，原本就不該有這麼一個他。
他的存在本身，他給周邊人帶來的各種麻煩和不知所措，纔是讓霍以驍一直耿耿於懷的地方。
可今時今日，霍以驍跪在這裡，想到溫宴……
做人，還是有那麼點兒意思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