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閶門即事》雲:
世間樂土是吳中,中有閶門更擅雄。
翠袖三千樓上下,黃金百萬水西東。
五更市賣何曾絕,四遠方言總不同。
若使畫師描作畫,畫師應道畫難工。
閶門一帶不愧爲江南最繁華之地,街上水陸交錯,樓閣林立,店肆衆多,市場繁榮,好一派熱鬧光景。
千千騎在馬上,身子靠着琴兒,左顧右盼,將那賣糕點的、賣醃臘的、賣花燈的、賣字畫的、賣古玩的、賣玉器的,一一指給琴兒聽。琴兒雖目不視物,但街上商賈叫賣聲不絕於耳、南腔北調,腦海中已是一片繁華景象。
“琴兒姐,前面有家望月樓,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一早胡亂吃了些燒餅,千千早就餓了。她用可憐巴巴的眼神回頭看着琴兒,卻忘記了她的師姐根本看不見。
琴兒微微一笑,道:“走,我們去吃東西。”她早就聽到千千肚子咕咕叫的聲音了。
“太好了,我覺得我能吃下一頭牛!”千千滿臉興奮,儘管她身無分文,但她知道,跟着師姐有肉吃。
千千將馬交給馬伕伺候,在店小二的招呼下,拉着琴兒在酒樓最中央的位置坐下。此時已是午後,客人並不多。
“姑娘們想來點什麼?”店小二見二人穿着打扮不俗,殷勤道:“我看二位姑娘不是本地人,要不要我給你們介紹一下店裡的招牌菜?”
“要的,要的。”千千點頭道。
“首先要說的就是這松鼠鱖魚,不是我們吹,絕對不比隔壁街的得月樓差。碧螺蝦仁,論個頭,我們這裡最大。望月叫花雞、蔥爆黃鱔、甫裡鴨羹、蟹粉獅子頭、金陵丸子……”
“老闆,有稍微清淡些的嗎?”琴兒打斷道。
“有,自然有,像這個文思豆腐、火煮乾絲、西楚貢菜……”
“行了。”琴兒對老闆的報菜名有些不耐煩,對千千道:“千千,有你想吃的嗎?”
“我都想吃!餓得不行,上什麼,我吃什麼。”
琴兒點頭,對老闆道:“那就葷四樣,素四樣,糕點再四樣,湯湯水水也別少,都撿最好的上。我妹妹餓了,麻煩請你們快點。”
老闆沒想到這兩位姑娘胃口還不小,忍不住道:“姑娘點什麼,自然都是做得,不過……哈哈,您要是一頓吃不完,就……”
千千也道:“是啊,琴兒姐,我再餓,也吃不了那麼多。”
琴兒道:“無妨,咱們吃不了,可以請朋友一起吃。老闆,就按我說的做。”
“朋友?什麼朋友?”千千奇道。
“我聽到有兩位公子在門口小聲嘀咕着你的名字,你不妨回頭看看。”琴兒雖然看不見,但耳朵靈得很,尤其是對她所關係的人和事。
千千轉頭,果然看見兩個少年站在店門口,正朝着自己這邊看來。一個一身白衣,形容恬淡,一個一身青衣,略顯邋遢,正是玄遠和疏野。
二人見千千回頭,面露喜色,走上前來。
疏野一幅見到老熟人的表情道:“果然是你這個會使繡花針的小丫頭,千千姑娘。沒想到你比我們走得晚,卻到的早。”他看了眼琴兒,驚訝道:“這位吟笑……兒姑娘,幾日不見,竟變了模樣,越來越漂亮了。”
琴兒“噗”的一聲笑了出來,“這要是話被吟笑兒聽見,非氣死不可。”
疏野哈哈一笑,道:“原來不是變樣了,壓根就不是一個人。千千,快來介紹一下,這位漂亮姑娘是誰?還有,你那位暴脾氣的師姐呢?”
千千“哼”地白了他一眼,嗔道:“你滿口胡言亂語,我纔不告訴你呢。”
琴兒倒是對他們有些好奇,對千千道:“你不告訴他,那就來告訴我,他們是誰呢?不要欺負我眼睛看不見。”
疏野和玄遠聽到她說自己看不見,又是吃驚,又是遺憾,都向琴兒看去。沒想到如此漂亮的一雙眼睛,竟然看不見東西。
疏野沒等千千說話,便恭敬道:“在下摩崖門下疏野,這是我師弟玄遠,我們在杭州時和千千、吟笑兒姑娘有過一面之緣,還同仇敵愾過。不知這位姑娘如何稱呼?”
琴兒聽千千說過在杭州綠柳林發生的一些事情,對疏野、玄遠和他們的師叔柳林帖有些印象,沒想到這麼巧,剛到蘇州就遇上了。她微笑道:“原來是書神魏摩崖的弟子,失敬。我叫琴兒,是千千和吟笑兒的師姐,兩位師妹在杭州承蒙你們照顧了。如果不嫌棄,就坐下一起吃個飯,也算是我們師門的一點謝意。”
疏野聽了,倒也沒有客氣,在千千對面坐下,道:“一起吃飯是我們的榮幸,不過還請我來盡地主之誼吧。我說千千姑娘,你們師門還有多少師姐?究竟是什麼門派?一個個都這麼美,不會是美人派吧?”
千千得意一笑,道:“琴兒姐上面還有兩個師姐,都是大美人。不過最美的還是琴兒姐,算你們今天有眼福。”她聽疏遠稱讚,便不再惱他。卻見玄遠一直一言不發的在一旁站着,便道:“玄遠大哥,你也來坐呀。既然是你師兄請客,還客氣什麼。”
玄遠對於疏野的自來熟有些不能理解,但這兩位姑娘都這麼說了,他也只好在琴兒對面坐下。他見琴兒正“盯”着自己,雖知她目不視物,但也有些不自在,乾咳了一聲,道:“那就打擾了。對了,千千姑娘,怎麼不見那位謝姑娘?”
千千轉頭看了眼琴兒,正猶豫要不要和他們說,卻聽琴兒道:“你叫那丫頭謝姑娘,看來你們關係很不一般。那丫頭很少會跟人說自己的真實姓名,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琴兒這一問,倒讓玄遠十分窘迫。他哪裡和吟笑兒有什麼關係,又哪裡知道爲何吟笑兒會告訴自己她姓什麼。
“這個……我們只是萍水相逢,沒有什麼特別的關係。”
千千和疏野都不知道吟笑兒和玄遠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也不禁好奇地看着玄遠。疏野調笑道:“難怪我覺得那丫頭對你不一般,原來是真的不一般。”
玄遠窘道:“師兄,你別拿我開玩笑。我知道她姓什麼,只是因爲她讓我幫她刻寫姐姐的墓碑。也不知她在杭州的事情處理完沒有,千千姑娘,你不是一直跟她在一起嗎?”玄遠趕緊轉移了話題。
千千又看向琴兒,似乎在等她說話。
琴兒似乎知道千千的意思,說道:“我剛剛那樣問,也是想知道你們究竟熟悉到什麼程度。如果只是有一面之緣,那也就沒有必要跟你們說了。如果……是好朋友的話,那就另當別論。”
疏野察言觀色,似乎猜到了琴兒的想法,說道:“聽你這麼說,難道她出了什麼事?雖然我們不是很熟,但也算有緣。如果有事你儘管說,既然來到我的地盤,能幫上的,我一定幫。”
琴兒嘴角一翹,道:“疏野公子真是豪爽之人,既然你是本地人,那我也就不隱瞞了。其實,我兩個師妹在杭州的時候就被南宮家的人所擒,其中原因,暫時不便相告。我在城外只救得千千一人,而吟笑兒卻被一個叫做行管家的人不知帶到哪去了。你既然對蘇州很熟,不知是否聽過行管家這號人物?”
疏野和玄遠都是一臉詫異,沒想到這兩位姑娘竟然還有如此遭遇。疏野想了片刻,道:“行管家,南宮家確實有這樣一號人物,不過很少有外人知道。他叫南宮行,是南宮家的三管家,一直爲南宮夫人辦事。雖然你說原因不便告知,但惹上南宮家的人,這吟笑兒姑娘還真有本事啊。”
琴兒接着問道:“那你可知,南宮家有一個叫做江雲生的人?”
疏野更是詫異,“你連江雲生也知道?他在南宮家雖然不算秘密,但很少有人會提起他。這位少爺是南宮夫人嫁進南宮家之前,跟別的男人生的。爲人嘛,有些糟糕。不過吟笑兒惹上這位江二少,那可有些麻煩了。這南宮夫人,護短很是嚴重。”
琴兒和千千總算明白了吟笑兒、江雲生、南宮行和南宮家的關係。
琴兒眉頭微蹙,道:“這南宮家,是不是不太好惹呢?”
疏野道:“南宮家是武林三大世家之首,自然是不好惹的。如果是跟江雲生有關,那就更麻煩了。所謂家醜不可外揚,不管吟笑兒姑娘和江二少有什麼仇怨,想必都不是什光彩的事。想去南宮家要人,還真是難於登天。”
“聽疏野公子的話,你對南宮家很熟悉?”琴兒問道。
“說熟悉也算不上,就是多聽了一些小道消息而已。”
“那如果我想請你幫個忙,不知公子是否肯答應呢。”琴兒試探道。
“你想讓我幫你去南宮家救吟笑兒姑娘?”
琴兒搖頭道:“救人這種事,又怎敢勞煩外人。只是我們在這人生地不熟,連南宮家在哪都不知道。如果方便的話,能否帶我們去一下南宮家,不從正門進去的那種……”
疏野心道:“原來是想讓我帶你們溜進南宮家。”
疏野道:“帶你們去南宮家,自然沒問題,但南宮家的園子很大,姑娘你又……又看不見,想要找一個被抓住的姑娘,可不容易呀。”
琴兒道:“我不去找吟笑兒,只是想私下裡拜會一下南宮夫人。如果你願意帶路的話,我們今晚就行動,怎麼樣?”
疏野心道:“這位琴兒姑娘可真不客氣,拜託剛認識的人去做這種事情,真不知是被信任了,還是被利用了。”但不知怎地,看着琴兒姑娘一雙妙目望向自己,想不出一個拒絕的理由。
疏野點頭道:“姑娘所求,自然答應。不過是不是要從長計議呢?”
琴兒喜道:“要的,自然要的,我們現在就計議。你先給我講講南宮家的情況。”
看見琴兒歡喜一笑,疏野知道,肯定是答應了一件不簡單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