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兒……”
南宮乙拉住蕭琴胳膊的手突然僵住了,順着她的手臂滑落下來。但就在觸碰到她的手時,又將其用力握住。
相對良久,南宮乙微顫着吐了一口氣,內心越發愧疚難過。他不知道該說什麼,無論是安慰,還是自責,恐怕都不是蕭琴想要的。
“琴兒,我們這就回太原,去追魂莊。遊驚魂答應過我,他會盡力爲你治眼睛。”
蕭琴心裡清楚,一旦南宮乙知道了這件事,他便會什麼都顧不得,帶自己去尋醫。她不想成爲他的負擔,如果那樣的話,他一定會因爲照顧自己,重複更多次的不辭而別。
“其實,只是一隻眼睛看不見,比之前時不時雙目失明要好很多。你不必心急,也沒有必要過家門而不入。你真的以爲我會不讓你回家,直接跟着我回太原嗎?”
“那你以爲我會獨自回家,讓你一個人回太原嗎?琴兒,無論接下來你要去哪,我都不會和你分開了。如果你想……”
南宮乙的話還未說話,蕭琴卻身子一軟,向後倒去。南宮乙大驚,連忙將她扶到懷中,卻發現她閉上了眼睛,昏了過去。
一番把脈探息,南宮乙知道蕭琴是重傷未愈,又騎馬疾行,身子撐不住了。再加上她胸口憋着一股火,情緒激動,才失去了意識。
南宮乙攬着蕭琴騎上了馬,緩行了將近十里路,來到鎮上找了一家客棧歇息。
蕭琴醒來時,天已經黑了。她一睜開眼睛,就看到南宮乙閉目倚靠在牀頭,握着自己的一隻手。
蕭琴輕輕將手抽出,驚醒了南宮乙。
“琴兒,你醒啦?覺得怎麼樣?”
蕭琴將臉轉向牀裡,淡淡地說了句“還好”。
“你一定餓了吧,想吃點什麼?”
“吃肉。”
南宮乙知道蕭琴還沒有完全順氣,無奈一笑,離開了房間。沒多久,他便端着一托盤的飯菜回來了。
“你是想下來吃,還是在牀上吃?”
“牀上吃。”
“那你是想自己吃,還是我餵你吃?”
“你……我自己吃。”
蕭琴起身下牀,看着桌上幾碟還算精緻的小菜,頗有胃口。南下這一路,她爲了追趕上南宮乙,沒怎麼吃好睡好。
“你不吃嗎?”
“我剛剛吃過了。”
“那你也別一直看着我,還讓我怎麼吃飯。”
南宮乙溫柔深情的目光始終都沒有離開蕭琴的臉,看得蕭琴有些不自在。
“這些日子,我每一天都在想你。雖然希望你能夠老老實實待在仙樂教,但內心深處也有一絲期盼,期盼你會突然間出現在我的面前,一解我的相思之苦。”
蕭琴抿嘴暗笑,嘴上卻嘟囔道:“還不是你自找的……”
南宮乙正色道:“琴兒,答應我,無論你身體有任何不適或者任何變化,都一定要馬上告訴我。別再讓我後悔自責了。”
蕭琴也擡眼道:“那你也答應我,無論我有什麼變化,你都不要把我當成病人來看待。”
南宮乙點了點頭。
二人伸出手來拉起了勾,相視一笑,一切的承諾盡在不言中。
用過餐後,蕭琴不經意地說道:“我跟你回家。我要去給你祖上磕幾個頭,表示我的歉意,也要再次感謝你大嫂的救命之恩。至於其他,你就不要勉強我了。”
南宮乙眼睛一亮,喜逐顏開地道:“你肯陪我回家?”
蕭琴輕咬着嘴脣“嗯”了一聲。
“琴兒……”
南宮乙大爲感動。他心裡清楚,南宮家對於蕭琴來說是個差點喪命的地方,而家中還有一位至今都無法和解的夫人。連他都不知道要如何面對母親,就這樣帶着蕭琴回家,難保她不會受到委屈。
蕭琴睜大眼睛,又道:“但事先說好了,如果你娘對我冷眼相待,我也不會給她好臉色的。”
南宮乙眉頭蹙起,道:“只要你們不再大打出手,我就謝天謝地了。”
蕭琴“哼”了一聲,“分明每次都是她來招惹我的,我可從未主動跟她動過手。”
“好好好,都是我孃的不是。你要是覺得在她那受了委屈,就全都發泄在我身上好了,我任你打罵。”
“你明知我既不會打人,又不會罵人。”
“只要你別不理人,做什麼我都依你。”
“行啦,我要歇息了。”
南宮乙將蕭琴扶到牀上,卻沒有離開的意思。
“你不回自己的房間嗎?”
“我只要了一間房。”
“什麼?”蕭琴大羞,“你怎麼能只要一間房呢?”
“我們在仙樂教時不也是這樣歇息的嗎?你睡牀,我有個地方打坐就好。”
“這怎麼能一樣。仙樂教沒有旁人知道,住客棧誰都會看見。你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定會被旁人說閒話。”
“旁人又不認識我們,能說什麼閒話。”
“但你是南宮家的二公子,總會有武林中人認識你的。”
南宮乙忽然邪秘一笑,道:“我不在乎。況且經過與除魔大軍那一戰,江湖人盡知我南宮乙裝死躲進了仙樂教。有些人話說的難聽,說我被魔教妖女給勾引去了。你這樣‘敗壞’我的名聲,可要對我負責才行。若是被人看到我和魔教妖女同行卻分房而居,那我豈不是要被笑話死。”
“你胡說八道什麼呢!”
蕭琴舉起手來就要打人,南宮乙也不躲閃,任由蕭琴的拳頭在自己胸前不輕不重地捶了幾下後,才一把將她的手握住,笑道:“剛剛還說你不會打人的。”
蕭琴身子一扭,坐的遠遠的,嗔道:“你是不是以爲吃定我了,所以跟我說話從來都這麼放肆。”
南宮乙靠過去,將嘴巴湊到蕭琴耳邊,低聲道:“我以爲你喜歡這樣。”
蕭琴耳根一癢,使出好大的力氣將南宮乙推下了牀,將牀帳放下。
二人像在仙樂教的木屋中一樣,一個在牀上睡着,一個在椅子上打坐。雖免不了各自心神盪漾,但一夜無事。
第二天,蕭琴梳洗後換上了男裝。
南宮乙看着眼前的俊俏小生,笑道:“你以爲這樣就不會被人說閒話了嗎?兩個男人住一間房,更奇怪。”
蕭琴又被羞得無話可說。
雖說要回蘇州,但二人卻不急着趕路。一來蕭琴的傷還沒好,二來蕭琴對於見南宮夫人心中總有些牴觸,三來奪命先生已除,沒了後顧之憂,二人又是第一次單獨結伴同行,自然想多享受幾天獨處的日子,一路遊山玩水,好不快活。只是蕭琴左眼失明讓南宮乙有些擔憂,但蕭琴本人看起來一點都不在乎。
一路水陸交替,行得再慢,十幾日後也到了蘇州。
這日傍晚進了城,蕭琴先找了家客棧精心梳洗打扮了一番,手中提劍,腰間佩簫,與南宮乙並行來到南宮府的大門前。
看着匾額上的三個燙金大字,蕭琴一時間思緒萬千。她記得第一次進南宮府,是和千千、疏野等人一起偷偷翻牆溜進來的,那時雖然眼睛看不見,又人生地不熟,但心氣大得很,天不怕地不怕。此番和南宮乙一起走正門,倒沒了當日的膽量,心中忐忑得不行。
“南宮夫人我是不怕的,半年前就不怕,現在更不怕了。”
蕭琴雖然這樣安慰自己,但不知爲什麼心裡卻怕的不行。
南宮乙看出了蕭琴的不安,握緊她的手,敲響了家門。
開門的是二管家南宮喜,他看到南宮乙歸來,登時大喜,連忙對下人道:“快去稟報大公子和夫人,二公子回家了,二公子帶着一個姑娘回家了!”
自從南宮壬癸走後,南宮府便沉寂了許多,平日裡也沒什麼賓客。此時二公子回家,引起了不小的動靜。
時隔將近半年再入家門,看着園中熟悉的一切,南宮乙鼻子一酸。待見到大哥時,眼眶也溼紅了。
“大哥!”
“乙弟!我還以爲你過年才能回來,沒想到提早了半個多月。”
兄弟二人一番相擁,均是喜於言表。
“蕭姑娘,你也來啦。”南宮甲看到蕭琴,客氣地說道。
蕭琴只是叫了聲“大公子”,沒有說其他。
南宮甲點了點頭,又對弟弟道:“三弟和丁丁看到你,一定開心死了。冰豔和你江姐姐也都在家,我們這家子總算聚齊了。”
南宮乙道:“不急見他們,我先去給娘問安,帶着琴兒一起。”
南宮甲“啊”了一聲,道:“那你先去吧,記得注意分寸,別惹二孃生氣。”
南宮乙露出一絲苦笑,拉着蕭琴的手,一路向南宮夫人的擁蘭樓走去。
此時,南宮夫人正一個人在房中照看孫子。剛剛聽到兒子歸來的消息,很是激動,後又聽說兒子帶回來一個漂亮姑娘,眉頭微蹙。待看到這姑娘果然是蕭琴,臉色直接沉了下來。
南宮乙跪倒在地,道:“娘,孩兒回家了,讓您久等了。”
雖說他常年在武當學藝,每次回來也都是這番問安,但這次卻像是走了好幾年纔回家一般,南宮夫人的心瞬間就軟了,連忙上前扶起兒子,嘴上卻淡淡地說了一句“知道回來就好”。
見到母親,南宮乙的臉上滿是欣喜和歉意,虛寒了兩句,便看到江雲生留下的孩子。
“這……”
“這是你的侄子,叫阿離。”
“江離?”
南宮乙知道,這個“離”字,包含了太多的分別、離去、不捨與無奈。想到孩子剛一出生就沒了爹孃,心下一陣痛惜。
逗弄了幾下孩子,南宮乙便將蕭琴拉到母親面前,道:“娘,我把琴兒也帶回來了。”
蕭琴拱手道:“晚輩……小侄蕭琴,見過師叔。”
南宮夫人“哼”了一聲,冷冷地道:“蕭護教,你無需跟我攀這層關係。”
雖然只是冷眼一瞥,但南宮夫人卻發覺蕭琴比兩個月前看起來更加嬌美動人,心中更是不悅。
南宮乙沒有給蕭琴說話的機會,搶着道:“娘,有件事孩兒要向您稟報。在仙樂教時我見過琴兒的爹,也就是蕭大俠。蕭大俠已經答應我,許我三年後向他提親。事出突然,沒來得及跟娘商量,還請您見諒。”
南宮夫人臉色驚變,“你說什麼?娶親這麼大的事情,你居然敢自作主張,還有沒有將我這個娘放在眼裡?!”
“娘,您先彆氣。孩兒的心思您早就知道,此番先斬後奏也是迫不得已。蕭大俠何等俠義之士,他肯將女兒許配給我,娘應該爲我高興纔是。”
南宮夫人怫然道:“你不要跟我說她爹是什麼俠義之士,這也改變不了她是魔琴的女兒。婚嫁之事講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同意,也沒人給你說媒,你就不要想了!”
母親毫不留情的反對讓南宮乙十分難堪,但蕭琴看到南宮夫人動怒的樣子,不知爲何覺得十分有趣,甚至有些想笑,進府後的忐忑不安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她靜靜地站在一旁,看着這對母子爭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娘,您是有意要爲難孩兒嗎?”
“明明是你在爲難我!她娘是魔教妖女,如今她也是魔教妖女,這種妖女如何能夠嫁進我南宮家。就算你不體諒爲娘,也要想想你死去的爹。別忘了,你爹的死,魔教脫不了干係!”
“可這跟琴兒無關啊。”
“我不管,她是魔教的人,我說有關就是有關。”
蕭琴插口道:“如果我不是仙樂教的人,南宮夫人會同意嗎?”
南宮夫人道:“你說什麼?”
“我說如果我辭去仙樂教的護教不做,你會同意嗎?”
“哼,那也不可能,只要你是秦水柔的女兒,就沒的可能!”
在南宮夫人心中,秦水柔連同魔教所有的人,都是害得她和師兄江南雁不能在一起的罪魁禍首,這一點她永遠無法釋懷。
蕭琴輕嘆了口氣,對南宮乙道:“君意,你就別再費嘴皮子了,我永遠都是秦水柔的女兒,你娘也永遠都不會同意。其實我們武林中人又何必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等俗人的規矩,當年我爹孃成親,也都全憑他們二人願意。相信你娘年輕的時候也是如此。”
南宮夫人聽到蕭琴提起自己年輕時的事,更加怒不可遏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蕭琴不卑不亢地道:“我想說的是,如果君意真的喜歡我,根本不用理會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君意,爲何不跟你娘說,我們早就洞房了。”
南宮乙一陣頭痛,“琴兒,這種話你別亂說……”
南宮夫人勃然大怒,指着蕭琴的鼻子罵道:“你這個……不知羞恥!”她本想罵些難聽的話,但是礙於兒子的情面,還是嚥了回去。
蕭琴沒有理睬,接着道:“師叔,你也別總想着罵我。那晚你兒子點了我的穴道,蒙了我的眼睛,把我抱上了牀……我知道君意有您當年的風範,不拘禮法,不拘小節,所以我也就順了他的意。”
蕭琴沒有趾高氣揚、大吵大鬧,但每個字都能把南宮夫人氣得發抖。
“乙兒!你快告訴我,她是在胡說八道!”
蕭琴拿自己的清譽說事,南宮乙又怎能否認。況且她說的也都是事實,只不過順序有些不對,聽起來很難不讓人誤會。不過南宮乙清楚,這是兩個女人之間的爭吵,他不敢插嘴,更插不上嘴。
此刻,聰明的男人都會選擇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