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出去的三人各懷心思。
蕭琴怕二人初次以真面目相見,會發生不可預料之事。
但南宮乙和遊驚魂都有各自追出來的理由。
剛剛與侍劍交手,數招過後南宮乙便摸清了對手的劍招路數。他上一次見識這種劍法便是在蕭琴家中——奪命先生手下的傷命和殘命。只不過侍劍的劍法比之他們更爲精妙高明。
南宮乙沒想到奪命先生的人竟會追殺到這裡來。他決不允許威脅蕭琴安危的人從他手中逃脫。如果不親手除掉侍劍,恐怕後患無窮。
但剛剛爲蕭琴運功驅寒,南宮乙損耗了大量真氣,此時儘管奮力窮追,也未能追上侍劍,只好緊跟在他身後,穿過鬧市,一路向西南進了一片樹林。
不過南宮乙不明白爲何遊驚魂也追了出來。
剛剛在宴席上,他便感受到追魂莊三人投來的目光和指指點點,忽然想起之前在蕭琴家中與水仙和火棘照過面,不過緊接着發生的突襲讓他無暇擔心此事。此時想來,難道自己被識破了身份?
猜疑之中,南宮乙眼見後追上來的遊驚魂已經超過自己,忽然身法一變,藉着兩旁的樹幹猛力躍起,瞬間趕超侍劍,攔在他身前。
“原來他也想追侍劍。”南宮乙稍微安心,腳下未停,最終停在侍劍身後。
二人一前一後將侍劍攔住。
在後面有一段距離的蕭琴也逐漸趕上,停在了南宮乙身後不遠處。
論明刀明槍的比拼劍法和內功,蕭琴自知可能比不過這三人中的任何一人。所以她選擇站在一旁觀察動靜。
只見遊驚魂橫劍當胸,沉着臉厲聲道:“奪命先生的人居然敢來砸我的場子,活的不耐煩了嗎?”
此話一出,另外三人都是心中一驚。
侍劍驚的是竟然被揭穿了身份。
南宮乙驚的是遊驚魂居然也看出了侍劍的身份。
而蕭琴除了吃驚之外,又有些愧疚和擔憂,她沒想到這場騷亂竟是因自己而起。
侍劍皮笑肉不笑地嘴角一挑,一邊斜眼觀察兩側情況,一邊說道:“遊少主息怒,我們此番只爲一人而來……”他的眼神在蕭琴身上停留了片刻,“只要能交出她,我定代表先生向莊上賠個不是。如果還不解氣,就把我五花大綁了去見夫人,夫人一定會念在和先生的情分上……”
忽然“唰”的一劍,寒光連帶着一道血絲在遊驚魂和侍劍之間劃過。
“閉上你的狗嘴,你以爲你現在還有資格討價還價嗎?”遊驚魂一雙怒眼死死盯着侍劍。
侍劍擡手抹了一下嘴角被劃破的傷口,沒有動怒,也沒有還手,反而“嘿嘿”一笑,道:“遊少主的劍法真是精進不少,八年前見到你時,你還是一個連劍都拿不穩的小娃娃。”
遊驚魂和侍劍居然曾經見過,這讓蕭琴和南宮乙都很意外。
遊驚魂臉色陡變,凌厲的目光中迸射出一股屈辱與憤恨的火光。
八年前的那一個下午,他永遠都不會忘記。
一個帶着金黑麪具、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帶着一個二十出頭的乾瘦少年拜訪了追魂莊。
那時,莊上事務還由夫人主持。
他永遠不會忘記夫人見到面具人時的驚恐之狀,以及面具人走後夫人滿面屈辱與憤恨的淚水。
他們臨走前,還好生羞辱了這個剛滿十四歲的男孩。
他正在園中練劍。
這把劍是他十四歲生日時從夫人那央求來的追魂劍——凡是劍客都會眼紅的寶劍。
面具人從他身邊走過,卻只從那冰冷的兩個洞中甩出輕蔑的眼神。
但乾瘦少年卻對追魂劍起了貪心。
他沒用兩招就把遊驚魂視如珍寶的追魂劍奪了過去,本想就這樣帶走,卻被面具人阻攔了。
乾瘦少年不肯作罷,提着劍來到追魂莊的大門前,對着門上的匾額用力一擲,劍身直插“魂”字中央。
“哈哈哈!”
隨着一陣狂笑,乾瘦少年又丟下一句“是不是嚇得魂飛魄散了?”便跟着面具人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被按倒在地的遊驚魂本能地跑向夫人求助,卻沒想到推開房門,看到的竟是夫人癱倒在牀邊,衣衫不整、滿面淚痕。
十四歲的他已經能夠想象剛剛屋裡發生了什麼。
只是他不敢相信,這個武功高強夫人,竟然會允許那種事情發生。
如果真是這樣,那個面具人究竟會恐怖到什麼地步?!
一陣惡寒,呆滯半晌。
遊驚魂什麼都沒問,也什麼都沒說,就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默默退了出來。
後來他從守衛那裡打聽到,來者自稱“奪命先生”,而那個少年名叫“侍命”。
再後來,他在江湖上聽到了很多關於奪命先生的惡聞。
那件事之後,追魂夫人逐漸將莊上大小事務都交給遊驚魂來處理。而她變得深居簡出,這些年只有一個心願,那就是希望遊驚魂能早日成家,生些孩子供她取樂。
然而,目睹夫人遭遇的遊驚魂,若非親手殺了奪命先生,又怎能有娶妻生子的心情。
所以,他對一切美女都愛不起來。即便是讓他另眼相看的蕭琴,也只能被強行拋諸腦後。
但這些年,他幾乎打聽不到有關奪命先生的任何消息,也幾乎忘記了那個曾經欺負他的侍命長什麼樣。
直到剛剛在宴席上看到侍劍襲擊蕭琴,當年的記憶才逐漸浮現。
一開始他並不確定,因爲他的注意力都在那個兩次救了蕭琴的青衣公子身上。但當青衣公子一路追了出來,他也下意識地跟了出來,才逐漸確認了他的身份——侍劍就是當年的侍命,更確切的說,侍命今日化名爲侍劍混入到宴會之中。
但今天的遊驚魂,已經不是八年前被人兩招奪劍的小男孩了。
他聽得出侍命有意激怒他,暫嚥下怒氣,緩緩地道:“在你死之前,回答我兩個問題。一,是誰將我們今日宴會的消息透露給你的。二,奪命先生在哪。”
侍命“哈哈”一笑,“既然都要死了,我爲何還要告訴你?”
“不說的話,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嘿,我瞧你的劍法,還弄不死我。”
“那我呢?”
身後的南宮乙忽然開口說道。遊驚魂問的這兩個問題,也是他想知道的。
侍命左耳微微一動,側頭道:“這位少俠既不是仙樂教的,也不是追魂莊的,甚至不是太原城的人。如果今日肯放過,改日定當拜謝,切磋切磋劍法。”
侍命的語氣,似乎對南宮乙頗爲忌憚,卻沒將遊驚魂放在眼裡,這讓本就驚怒交加的遊少主更加火從心來,劍尖逼近侍命,沉聲道:“要你命的人是我,不相干的人請不要插手。”
南宮乙又怎會退讓,也上前一步,淡淡地道:“我的確是個不相干的人,但在我面前傷害我在意的人,你也只有死路一條了。”
南宮乙並沒有掩飾自己出手的原因,更不想掩飾對蕭琴的關心。
蕭琴沒想到南宮乙會當着二人的面這樣說,雖然心中感激,卻也不想聽他們再多說其他,喝了一聲“別廢話,捉活的”,便提劍向侍命的腰間刺去。
以三人之力,侍命沒有半點逃脫的可能。
就連侍命自己也覺得“吾命休矣”。
卻沒想到,剛出手的遊驚魂半途劍招陡轉。
劍尖劃過侍命的側腰,直刺他身後的南宮乙。
一道血絲濺起。
毫無防備的南宮乙右手中劍,登時手腕鮮血直流,手中握劍跌落。他忍痛,一個勾腿將劍挑起送至左手,又驚又怒地盯着遊驚魂,質問道:“你這是做什麼?”
“果然是你!”
這個眼神,遊驚魂不會忘記。
是那日蕭琴和駱秋涼第一次來莊上拜訪時,若隱若現的警惕眼神。
是那夜在船上和蕭琴說話時,前方射來的充滿寒意和殺意的眼神。
就算再精妙的易容術,也不會改變一個人的眼神。
所以此時,比起宛如甕中之鱉的侍命,他將這個幾次暗中監視他的陌生男子看作是更可怕的敵人。
二人不由分說地打鬥起來,讓蕭琴大爲吃驚。
她一邊叫着“住手”,一邊不得不自己去追趕趁機逃脫的侍命。
但遊驚魂根本聽不進去蕭琴說了什麼,也顧不上侍命已經逃離,在愈發狠辣的劍招中發問道:
“你究竟是誰?”
“爲什麼喬裝到我莊上?”
“你和蕭姑娘是什麼關係?”
“爲什麼要扮成仙樂教的人在船上偷聽我們說話?”
密集的劍招和發問都讓南宮乙有些喘不過氣來。
換做平時,他自然不會怕了遊驚魂。但此時他無法用慣用手使劍,接招的同時還要分神去照看蕭琴那邊的狀況。好在二人本屬同門,南宮乙應對起來還不算吃力。
數招過後,遊驚魂也發現了這個問題。他不僅在這個青衣男子的劍法中看到了逸雲劍的影子,還在他的身法之中看出了本門更爲精妙的武功路數。
“你究竟是誰?”
遊驚魂再一次發問,劍招卻不似之前那般凌厲。
“我……”南宮乙一時之間無法擺脫遊驚魂的糾纏,思索了半天如何應對,最終卻脫口而出:“我是你的……師弟……”
“什麼?!”
遊驚魂當空劈來一劍,停在了南宮乙擋來的劍刃之上。
“你再說一遍?!”
雖然劍招停了下來,但遊驚魂並沒有撤走力道,遊移不定的內力和眼神,似乎在確認這個聽起來不可思議但細想起來卻又無法否定的疑問。
南宮乙還未來得及回答,卻聽得不遠處接連兩聲“啊——”的慘叫。
這其中,有一個尖細的女子聲。
南宮乙無暇與遊驚魂僵持,拼盡全力打出一掌“呼風喚雨”,逼得遊驚魂不得不撤劍,退後了幾步。
遊驚魂猜想一定是蕭琴和侍命之間發生了什麼,便放棄與南宮乙揪鬥,跟在他身後一齊向那二人奔去。
卻見遠處侍命的右腿上插着一把劍,正一步一瘸地蹣跚而逃。
而蕭琴則仰面倒在地上,右手捂着胸口,一臉痛苦。
“抓住他……”
蕭琴吃力地說道。
“你怎麼樣?”南宮乙更關心蕭琴的狀況。
“我沒事,就是中了一掌。快別讓他跑了……”眼見侍命越走越遠,蕭琴焦急地說道。
雖然蕭琴的狀態看起來並不好,但南宮乙躊躇了片刻,還是聽她的話,向逐漸跑遠的侍命追去。
好在侍命腿上受了劍傷,跑的並不算遠,南宮乙沒多久便追上了。
知道自己逃不掉的侍命主動停了下來,扶着流血不止的右腿,吃力道:“這位公子,我跟你無冤無仇,你真的要和我爲難,去幫魔教和追魂莊的人?”
南宮乙搖頭道:“你打傷了蕭姑娘,便不是與我無冤無仇了。我勸你還是束手就擒,老實交代一切,免受皮肉之苦。”
侍命忽然笑了。
“我瞧你很關心哪個蕭姑娘,我們做個交易怎麼樣?”
“你又想耍什麼花樣?”
“我給你解藥,你放我走。”
“你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剛剛難道沒看出來蕭姑娘中了毒嗎?奪命金針之毒迅速而劇烈,再不服用解藥,恐怕會香消玉……”
剛剛蕭琴用手捂着胸口,南宮乙只道她中了一掌,沒想到竟是奪命金針。
他身子一震,顫動的左手似不聽使喚一般提劍向侍命的小腹猛地一刺,將他刺壓在地,怒聲道:“快把解藥交出來!”
侍命沒想到竟會激怒南宮乙,倒地的瞬間一口血噴出,顫聲道:“我死了……你就拿不到解藥了……”
“解藥在你身上吧,如果先被我找到,就別怪我不管你的死活。”南宮乙開始在侍命身上摸索起來。
“就算……你找到,有好多藥瓶……你根本不知道是哪個……”侍命還在垂死掙扎。
恍惚間,侍命卻覺頭頂一黑,一個身影騰空而至。
緊接着胸口一涼,侍命還未來得及看清來者,便氣絕身亡。
這突如其來的一劍,讓南宮乙大吃一驚。看着瞬間僵死在眼前的侍命,他手上摸出來的三個藥瓶,掉到了地上一個。
南宮乙擡眼,又驚又怒地看着給了侍劍致命一劍的遊驚魂。
“你……”
“你還磨蹭什麼,蕭姑娘快不行了。”
遊驚魂的眼神中流動着一絲泄憤後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