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墨18

昨晚,阿源睡得好嗎?那不再是鋪在冰冷地面上的乾草席,她睡得好嗎?

昨晚,阿源一定睡的很好,因爲她有了一個稱不上是“家”的家。

石頭尚未醒來,他輾轉幾下又睡下了。洛賦靠在樹上,竹笛輕放在嘴邊,落葉無風上揚隨着笛聲打着轉。巫斜倚在樹上便是一整夜,此刻,他正傾聽着洛賦的笛聲,閉上眼睛他才發覺,那是場很美、很真的幻境。

“這首曲子很好聽,幻境裡那些人在等什麼,它有名字嗎?”

“有,《黍離·拂曉》”

“好像很有意思的一首曲子,只是《黍離·拂曉》的幻境裡,有太多的人在流血,還有在城裡的那些人,他們除了等待什麼都做不了。是不是覺得很可笑,外面戰死了那麼多人,城裡又餓死了那麼多人,到頭來黍離王守住的只是一座死城。”

“或許是這樣吧,這只是師傅教給我的幻術而已,他只叫我永遠記住這首曲子。如果你不喜歡《黍離·拂曉》的幻境,那就聽聽《黑水·心湖》好了,這纔是我真正的幻術,真的會讓你淪陷在黑水·沼澤的恐怖之中!”

該啓程了,昨夜涌來的黑雲尚未完全散去,昏暗的天空彷彿被塗上了一層舊蠟。巫擡頭望着天,這是他的術,此刻他卻在擔心會不會下雨。

賊眉、鼠眼擡着一張簡易的擔架,石頭微笑着搖了搖頭,丫頭正趴在他的肩頭睡的正香呢。兩人有些發愣,便將目光放在了巫的身上,卻哪料,那擔架竟自行上浮飄了起來,然後掉在地上摔成好些塊木片。

這些日子以來,最值得稱讚的便是鐵無離了,原本他扛着巨斧左搖右晃,像是個不倒翁,讓賊眉、鼠眼這倆人暗地裡都笑出了淚。不過現在,恐怕任誰見了他都得退避三舍。

那柄巨斧在他左手輕灑自如,掄起來像是風中轉動的風車,贏得賊眉、鼠眼好一陣叫好,不過在冷血人巫的眼皮底下,還是不要出聲的好。

冷血人,這是他倆暗地裡對巫的稱呼。

話最多,也最不怕惹巫忌諱的便是洛賦了,他仰望着天空臉上蒙了一層黯傷,那根竹笛在他指間來回轉動。

難道這些人都是啞巴不成,怎麼沒人說話,洛賦這樣的猜想,他道:“喂,我們這是要去哪裡?聽劍影那老頭說天爵快要開始了,我們要不要去見識一下?”

石頭道:“不去了,我們還要去西方尋找聖佛,好早一些讓丫頭醒過來。”

洛賦道:“可是你們知不知道,劍影那老頭說天爵會有上古異獸九尾幻狐出現,你們真的不感興趣?”他還想說些什麼,但見巫停下了腳步,袖中暗暗露出三根手指。

他慌忙擺手,道:“行、行、行,我知道我鐵定是打不過你,不過你們就你們這麼慢還要去西方,你們不覺得荒唐嗎?等你們只剩下一堆白骨也別想見到聖佛。”

衆人沉默了,賊眉、鼠眼四下打量着周圍的環境,這裡是他們最熟悉但又最陌生的烏牛山寨,這是他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能靜下心來看這裡,蕭索、荒涼、枯草沒了膝蓋。

鐵無離的眸子中閃爍着異樣的光芒,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洛賦身上,似乎在尋找什麼答案。

石頭輕側過頭看着趴在他肩頭的丫頭的臉龐,那就像一朵盛開在浮塵的蓮花,在盈盈的湖面盪漾着輕輕的漣漪,唯美如畫。

“我的路只有走到最後,才能知道會不會見到聖佛,如果就此放棄了,丫頭是個善良的人,即使她不會怪我,我也不會原諒自己的。”

洛賦聳了聳肩,這就是師傅說的,自己切莫不可碰觸的愛情嗎?

“好了,我怕你了,你就是被愛情衝昏了腦袋的倔驢。”山路曲折迂迴,他遙指烏牛山前面,那是一片羣山,白色的山,雨打一地的梨花白。

黑雲又散了不少,愈發的稀薄開來,終於,晨曦灑落下第一縷暮光。

巫,釋懷了很多,洛賦的一句話,像針一樣觸及了他的靈魂。

洛賦道:“以前聽師傅說過,翻過那些山便是鈴駝城的管轄範圍,等我們穿過鈴駝城後面的鐘鳴峽谷就會看見一片沙漠,雖然那裡比想象中要危險不少,但如果巫能跟我拼一把,應該有很大機會捕獲到沙漠裡的靈獸,漠鷹。”

賊眉、鼠眼的心咯噔了一聲,然後靜止了。

“漠鷹,那根本不是什麼靈獸,那是極具兇名,而且是很恐怖的兇獸,你們就是殺了我跟鼠眼,我們也不會跟你們去的!”賊眉惶恐道,他後退幾步,搖搖欲墜。

鐵無離道:“我說你們倆個昨晚是不是碰上鬼嚇破膽了,難不成你們連膽都沒有?”

鐵無離好一陣嘲弄,他一改往日裡對巫的忌憚,面對冷血人巫,他顧自嘲弄賊眉、鼠眼竟不怕惹惱了這隻徘徊在崩潰邊緣的殺人妖獸。

巫道:“只要捕獲了漠鷹,就能早一些到達西方,早一些見到聖佛,這樣,阿源就能早些醒來,是這樣嗎,洛賦?”

洛賦不答,巫呢喃道:“既然這樣,那我們就拼一次。”

翻過一座山頭,又翻過一座山頭,山連山。賊眉、鼠眼拖拉着早已疲憊不堪的身子,雙腿像灌滿了鉛那般一路蹣跚的走來,好不容易歇息會兒,卻兩股戰戰已蹲不下身,只能筆直的向後倒下。

他們仰面躺在稀鬆的土壤上,山上很冰很涼。沒過了雙膝的荒草叢間,他們的胸口大起大伏,用力呼吸着。他們疲憊的倒在滿山的荒草中,除了急促的呼吸聲外,還有折了荒草呼嘯而過的秋風聲。

天空的雲看上去是那樣的灑脫,順着風便能到達自己想要去的地方,但那裡,真是它心中思念而要去的地方嗎?

他倆死都不想去招惹漠鷹,他倆盤算着,等到了鈴駝城就逃吧,逃得遠遠的。

鈴駝城。

駱駝是這裡唯一的交通工具,鈴駝城,每隻駱駝都戴上了掛有鈴鐺的項圈,這樣,主人就能循着鈴聲找到他家走丟的駱駝。

叮叮噹噹……叮叮噹噹……同樣的駝鈴,盪漾着相同的的聲音,人,真的可以循聲找到自家走丟的駱駝嗎?

或許是因爲天空陰暗晦澀,或是夜色將至的緣故,駐足在鈴駝城的冷清的街道上,賊眉、鼠眼四下眼瞅着,店鋪大多打烊關了門,一條街空空蕩蕩。

會有人給我們打開一扇門嗎?天空陰的厲害,像是要下雨的樣子,這裡,卻怎麼也找不到半個人影,鐵無離挨家逐戶的敲了幾家的大門,還是無人應答。

鈴駝城好一片死寂,至少在這時辰他們要生柴做飯,洛賦四下尋了好久,也奈何不見一縷炊煙。

“洛賦,這就是你說的鈴駝城嗎?可這裡感覺就像是一座死城,會不會是我們走錯了地方?”石頭微微不安,他在想,這裡會不會有火鬃馬或是不死狼人那樣的妖魔出現。

正道大途,哪裡會有那麼多的妖魔禍害人間,聖佛還在守護這凡間的清泰。

“我哪裡知道鈴駝城會是這個樣子?最後一次聽師傅說起過鈴駝城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走在最前面的巫忽然停下了腳步,他側身望着那條幽深的小巷,腳下的青石板上鋪滿了墨綠色的蘚苔,在那裡,他看見了透過窗紙打在小巷裡的白光。

那是一縷慘淡的白光,他忽然想起了大巫師奶奶,在那間低矮破舊的石屋子裡,會不會也住着一位白髮蒼蒼,一身巫師袍蓋過佝僂身影的老奶奶?

踏着青石板上的蘚苔,腳下噠噠作響,他腳步便停在了那扇窗前。

門沒有上閂,半虛掩的門還留有一道細縫,他推開了門便徑自走了進去。很熟悉的感覺,熟悉的就像自己回到了壇城,過去有個叫乾柴的人,曾跪在大巫師奶奶跟前。

但,這裡並不是壇城,打在小巷裡的白光,洛賦等人是看不見的,而巫走進的也不是記憶裡,那間低矮破舊的石屋,那是鈴駝城的一間裁縫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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