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野的“窸窸窣窣”聲仍在繼續,密集如雨,勝似萬蟲噬葉,腳下的土地仿若隱隱顫動,說不出的詭譎。
而荒草不知何時已長至胸前,似乎隨時準備吞噬誤闖魔陣的兩人。
寒意是從心底最深處升起的,瘋長的荒草似能喚起靈魂最隱秘的悲傷,一點一點,一絲一絲,將疼痛生生撕裂開來。
“不,不可能,你們怎麼會在這兒?你……你不是已經死了麼?”薛傾姒失神的看着前方,隔着衣服,葉舟輕也能感受到搭在他肩上的手輕輕顫抖,絲毫沒有溫度!
“薛傾姒!你醒醒!那兒什麼也沒有!”葉舟輕扶住薛傾姒的肩膀,讓她面對着自己,沉聲道,
“你醒醒,有沒有聽到我說話?”
暗夜中,薛傾姒的臉是絲毫沒有血色的蒼白,她忽然浮出一抹奇異的微笑,眸中卻是純粹的濃黑,眢井般毫無光澤,“我看到他們了。”
“誰?”葉舟輕下意識地問道。
“……我母親。”薛傾姒輕聲道,呵氣如蘭,仿若害怕吵醒了 ,“她在我七歲的時候就去世了——她現在是回來看我?還是回來接我?”
葉舟輕覺得周身一寒,不可思議地瞥了一眼前方,“可是哪兒什麼也沒有!這兒只有我們兩個人!”
“不!他們在那裡!”薛傾姒微皺了眉,那雙無光的雙眸猛然涌出複雜的情愫,一分驚訝,兩分欣喜,七分……深深地哀痛,“他們在那裡……我的母親……還有我的……”說到這兒,薛傾姒猛的一顫:“他們叫我過去呢,他們說他們再也不會丟下我一個人……我要到他們那邊去……”
葉舟輕已不能單單用“驚愕”來形容此刻的心情,這究竟是什麼陣法?爲什麼薛傾姒會看到幻想他卻沒有?可是他已經顧不得那麼多,只能緊緊抓住薛傾姒。
“他們叫我呢……”薛傾姒失神地喃喃着,她彷彿完全忘記自己會武功,全憑蠻力掙脫着葉舟輕的手,而這一刻,她的力氣竟是出人意料的大,葉舟輕幾乎要抓不住她了。
“快醒醒!你看到的不是真的!”
薛傾姒恍若未聞,猶自奮力掙扎。
“薛傾姒!快醒過來!啊……不!別落腳!”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薛傾姒的腳已踩在地上,眨眼之間,陣法發生了可怕的變化,荒草開始迅速長高,瘋狂亂舞起來,瞬間已高過了兩人的頭頂!
“窸窸窣窣”的聲音已經震耳欲聾,疾風卻從密不透風的荒草叢中刺來,幾欲割破皮膚。
忽然,一根荒草向着葉舟輕的臉甩來,葉舟輕下意識地側頭躲避,目光隨着看向一旁,他驀地一愣。
他這一片刻的失神,薛傾姒猛然掙脫了葉舟輕的手,反身幾乎是義無反顧地跑進人高的荒草叢中。
“別!”葉舟輕連忙伸手去拉薛傾姒,卻只抓到一角衣裾。
“嘶啦!”
緋紅的身影迅速湮沒進荒草中。
“該死!”看着手中破碎的衣料,葉舟輕忍不住低咒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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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大的燭光不斷跳躍着,啓戈伸手撥了撥燭芯,不知怎的,突然覺得心中不安。
“捷?”
感覺到身後有人走近,啓戈驚訝地問道:“你不是……”
捷猶豫了一下,附身向啓戈回稟。
啓戈驀地皺起眉來。
“很抱歉,公子,屬下……跟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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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傾姒!”葉舟輕緊緊跟着前面緋衣黑髮的女子。
薛傾姒的表情茫然、決然,對身後的呼喊全然不聞,只是跌跌撞撞向前跑着,卻是跑的極快。
“薛傾姒!別相信!那只是幻象!”
荒草幾乎遮住了頭頂一方天空,前面的女子在草叢中隱隱現現,手中的燈早已掉落,只一不留神,女子的身影就會從視線中消失。
葉舟輕緊皺了眉頭,意識到薛傾姒根本聽不到他的聲音,葉舟輕腳下一頓,忽然橫掌劈開面前不斷倒來的草,腳尖一點,整個人便騰空而起,一下躍到了薛傾姒前面,薛傾姒完全沒止步,重重撞進了葉舟輕懷裡。
女子的身體竟似寒冰般的冷!
葉舟輕不禁打了一個冷顫,卻是緊緊抱住了懷中的女子。
“走開……走開!”薛傾姒安靜了會兒,驀然又瘋狂掙扎起來,“他們在等我……”
“傾姒……傾姒……”葉舟輕不敢放手,卻又不知如何安慰懷中的女子,只得在她耳邊不斷喚她的名字,可是女子卻是掙扎得更加厲害。
如果此刻有人從半空往下看,一定會看到一幅奇異的畫面:一片微黃的荒涼之地,稀稀落落散落着幾叢野草。藍衣的男子緊緊抱着懷中掙扎不止的女子,神色焦慮,而女子臉色蒼白,扶風弱柳般彷彿隨時會崩潰,卻不知從何而來的力氣,女子幾次要從□□的懷裡掙脫,而更奇怪的是,兩人身側明明一片空曠,那男子卻不斷側首,彷彿在躲避空中拂來的什麼東西。
——更爲可怕的是,兩人一個猶自掙扎,另一個不住安慰,但兩個人渾然不覺:自己的身側——已是萬丈懸崖!
“傾姒!”懷中的人掙扎地愈發厲害,本是點了她的睡穴便好,只是低頭看到那張蒼白虛弱的臉。葉舟輕忽然害怕自己會誤傷了她。
“……”葉舟輕微微蹙眉,低下頭湊近薛傾姒的耳畔,“別鬧了好麼?……宛兒。”
懷中的人忽的不動了。
薛傾姒冰冷的身體伏在葉舟輕懷裡,不再掙扎,只是大口大口的喘氣。
葉舟輕不禁舒了口氣,手微微鬆開,卻不料薛傾姒驀地推開葉舟輕,着了魔地向前奔去。
“啊!不!那裡是懸崖!”葉舟輕倒吸了一口氣,可是薛傾姒哪裡聽得到他的話,只須臾間,便已一腳踏空。
“……”根本來不及多想,葉舟輕衝過去拉住薛傾姒的手。跑的太急,本就止不住步子,在拉住薛傾姒的手時,身子便猛然一沉,直直往下墜去。
在失去意識之前,葉舟輕只來得及將女子緊緊摟入懷中。
“……”薛傾姒迷迷糊糊地說了一句什麼,葉舟輕一愣,忽然覺得心口無法言喻地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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濱州地處北方,黑夜亦是格外漫長。
濱州人生活窮困,無田可耕,無商可營,自然不會早起,可越是這樣,濱州便越是窮困,如此惡性循環。
可是這一日,卻有一戶人家早早起牀,早早冒起了炊煙。
“他們還沒回來?”啓戈看了一眼桌上的飯菜,問到。
“呃?誰出去了?”忙碌的吳三伯夫婦聞言都呆住,“咦,公子,怎的就你一人了?”
啓戈卻是沒理他們,徑自向門外走去。
“公子,不吃點早飯?”吳老婆子看着滿桌的飯菜直嘆可惜,吳三伯卻是滿不在乎地坐下來:“他不吃我吃!格老子我這輩子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嘿嘿……”
門外涼風習習,天際還垂掛着幾點疏星,濱州人口不多,方無破敗地散落着,異常空曠,啓戈遠遠地看見兩人由遠及近。
“無酒大師。”啓戈喚道。
歸無酒彷彿突然纔回過神來,眯着眼看了啓戈好久:“哦,年輕人起的真早。”
“大師是去打酒了?”
“是啊,可惜這地方竟找不到一家小店。”歸無酒搖了搖酒葫蘆,嘆息。
“晚輩那裡還有幾罈好酒,待會兒給大師送去便好。”
“那好,那好,也免得我到處跑了!”歸無酒聽到有酒喝,竟笑得像一個孩子。
“啓大哥,妺兒呢……嗯……還有薛姑娘和葉大哥?”在一旁被忽視許久的風行健終於忍不住問道。
啓戈頓了頓,才道:“不見了。”
“不見了?什麼意思?”風行健一臉詫異,便是歸無酒也難得地認真地看着啓戈。
啓戈緩緩吸了口氣:“他們昨天晚上出去了,還沒有回來。”
“去哪裡了?”風行健脫口問道,但馬上意識到若啓戈知道他們去了哪裡,就不會說“不見了”這種話。
風行健略一皺眉,便按劍轉身。
“你去哪裡?”歸無酒拉住風行健。
“當然是去找妺……找他們。”風行健心下着急,“他們一定出事了,不然不會徹夜不歸。”
歸無酒搖搖頭,看向啓戈。
啓戈道:“昨晚妺兒不知因何出了門去,薛傾姒和舟輕出去找她,三人都沒有回來。”
風行健一聽這話便泄氣了,連薛傾姒和葉舟輕都沒有找到,最終還一起失蹤了,那更別說自己了。
“那,那怎麼辦啊?”
(第十三章·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