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央二十五年冬月十五, 叛軍企圖從地道逃離，幸得三皇子早日識破，趁叛軍走入地道時引爆火藥。叛軍悉數埋入地下, 無一逃亡。叛亂自此結束。
無央二十五年臘月初七, 左重明凱旋, 舉國歡騰, 帝都紫陌兩旁, 百姓夾道，高呼大弈萬壽。
無央二十五年臘月初八，持帝下旨封左重明爲英侯, 卻未提百官極力上奏的立太子之事。
無央二十五年臘月十三，持帝忽然病重, 百官皆不得見。
無央二十五年臘月二十, 地處南方的帝都永闋終於紛紛揚揚地落下了今年第一場大雪。
“皇子, 皇上拒見任何人。”門外候着的小太監見到左重明遠遠走來，連忙下跪行禮。
“我知道。”左重明嘴上說着, 卻伸手推開了大門。
“皇子！”小太監一驚，連忙要阻止左重明，辦事不力，自己是要掉腦袋的呀！然而左重明卻是退身一避，淺笑道：“放心, 父皇不會怪你。”
那一笑, 讓小太監看得一愣神, 左重明已經進得大殿去了。
“父皇好些了麼？”左重明也沒有行禮, 只是緩緩踱到龍牀邊, 低頭看着牀上枯槁的老人。
持帝微微睜開眼，便看到自己最自豪也最害怕的兒子脣邊那抹笑容, 淺淡的，讓人感到莫大的疏離。
“哪裡會好？”持帝閉上眼，輕聲道。在左重明領兵出征的時候，在左重明用計殺掉太子與水色夫人的那天，他便已經病倒了，這麼長時間他一直強撐着，而如今，終於再也撐不住。
“父皇說笑了。父皇乃真龍天子，上天眷顧着。”左重明淡然道，語氣裡聽不出是不是真的關心。
“是啊，真龍天子。”持帝沉默了會兒，忽然勾脣嘲諷一笑，“真龍天子……”
左重明靜靜地看着牀上形容憔悴的老人，驀地憶起圖畫上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不禁的，生出那一絲歲月的感嘆來。然而，他只是靜靜站着，什麼也沒有說。
“我的重明，什麼時候變得那般矜持？”牀上的老人忽然睜開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兒子，“若沒有事，你纔不會來看我這個垂死的老頭子吧？”
左重明淡靜一笑：“父皇，您該立太子了。”
您該立太子了。完全沒有拐彎抹角，左重明就那樣平靜地說出那般不敬的話語來。持帝不由渾身一震，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就溢出脣畔。
左重明一身翩然雪衣，看着自己的父親咳得幾乎喘不過氣，卻是神色依舊，淡淡等在一旁。
持帝終於止住了咳嗽，然而整個人都止不住地顫抖，他哈哈一笑，擡眸開向左重明：“那麼你說，朕該立何人爲太子？”
左重明脣角微勾，輕輕吐出一個字：“我。”
持帝不可相信地看着左重明，渾濁的眼中不斷閃過各種情緒，終於，他冷冷道：“如果朕說不呢？重明要怎麼辦？”
左重明淺笑不變，伸手緩緩切下：“兵諫。”
那語氣，仿若只是少年在與父親討論兒時的趣事。
“你敢！”持帝猛然一顫，一口鮮血已吐在牀沿上。
左重明退後了一步，不讓那血粘在自己身上，然後他淺淺一笑：“父皇最明白兒臣敢不敢。”
持帝面色煞白。知子莫若父，是的，他知道他敢。
“你……”良久，持帝才覺得胸口氣血稍稍平息，那一刻，他忽然覺得自己已是如此的老人，“好，朕會讓你做太子的，只是有些事，你要如實回答朕。”
“父皇只管問。”左重明淡然道。
“啓戈要叛亂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左重明微微驚訝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父親，然後笑着點頭。
持帝只覺心口滴血：“那爲什麼……”
“爲什麼？”左重明淺笑道，“若不接此事，兒臣要如何從父皇手裡奪過兵權？若不借此事，兒臣要如何在大臣與百姓中樹立威信？若不借此事，兒臣要如何除去那些阻止兒臣登上皇位的人呢？”
“你！”持帝氣得目眥欲裂，“你知不知道這場戰爭毀了多少城池？多少□□離子散？你這般做，卻只是爲了一己私慾！”
左重明無謂地一笑：“如果能得到，就不要去在意用什麼手段。從小到大，這個宮廷就是這麼教兒臣的。”
持帝一手按住胸口，仿若那裡有千萬螞蟻撕咬：“可是這是天下！是天下！不是兒戲！”
聽得這話，左重明微微淺笑，目光卻是沉了下來：“那些城池兒臣會派人重建，那些妻離子散的兒臣會安排好他們的生活。但是父皇知不知道，北方小國覬覦泱泱大弈已經許久了，若不借啓戈之手，又哪裡有精力收復他們？舉國上下有多少臣子在蠢蠢欲動，若是不借啓戈之事於他們一個下馬威，又哪裡能鎮住他們？月枝遺民在濱州一帶已成災患，若不借啓戈之手，弈朝要花多少兵力去剿滅他們？這個天下已經腐朽了，兒臣做的，不過是埋葬一個腐爛的物件，然後去創造一個新的盛世罷了。”
左重明頓了頓，忽然笑道：“當然，說到兒戲……這一切對兒臣來說，確實只是個遊戲罷了，只是兒臣慶幸，兒臣做了這場遊戲的最後勝者。”
持帝呆呆地聽着左重明說完那些話，神色落寞，仿若瞬間蒼老。
左重明等了許久，見持帝不在說話，便緩緩道：“若父皇無它事，兒臣先回去了。”
“慢着。”持帝突然叫住他，嘴脣微微顫抖，“你的母親，還有……你那個妹妹……這些年來，你應該也找過她們吧？”
左重明一怔，靜靜道：“父皇想說什麼？”
“若是你找到了……”持帝頓了頓，終是緩緩說下去，“如果，如果她們還活在這個世上，當你登上皇位的時候，好好照顧她們吧，畢竟……是我們對不起她們……”
左重明怔忪了一下，驀地漠然道：“父皇，若是天下知道我有個雙生妹妹，他們還會同意我坐在皇位上麼？”
持帝不由得怔住。
“這些年來，遇着大事，父皇總不肯與我商量，祭祀大典也不允我參加，其實多少也是有這一層的考慮吧？兄弟們輕易能得到的東西，兒臣總要花雙倍的努力，甚至不惜手段。這雙生子的身份，十九年來究竟給兒子帶來怎樣的困擾呢？”左重明殘忍一笑，“既然這樣，兒臣要承認這妹妹做什麼？”
“對兒臣來說，兒臣，從來沒有什麼妹妹。”
淡淡地說完，他再也不看身後的老人，移步走出宮殿，不過一會兒，便聽身後一陣嘈雜，不時有人尖叫着：“快傳御醫！”
左重明不由得站住腳步，放眼望去，大雪掩蓋了整個皇宮，絕望而單調的白，乍一看，真的很是刺眼呢。
第三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