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花綾花縭回到左營, 天已完全暗下來,雪天的黑夜來的格外早。
意九曲本是往左重明的營帳走去,看到兩個蹦蹦跳跳地進來的孩子, 身上的衣服已被鮮血染得看不出底色, 不由唬了一跳:“怎麼只有你們倆回來?”
“他們爬山爬的太慢了, 我們就先回來啦!”兩個小孩兒笑嘻嘻地說, “好累哦, 我們去睡覺了。”
看着遠去的兩個孩子,意九曲不由得蹙眉。
此刻北風愈加強勁,不時有雪子打到臉上, 暴風雪就要來了,將那些士兵扔在半路上等於是讓他們送死, 雖早知這兩個孩子嗜血, 可是連隊自己人都這般不留情面?還是說, 除了左重明,她們對誰都是如此呢?
意九曲輕嘆了聲, 拿緊了手中東西向主營張走去。
“公子你在裡面麼?簫進來了?”意九曲在門口等了會兒,才掀簾走進去,一進去便看見左重明站在敞開的窗前,褪了玉冠的長髮被風吹得揚起來。他竟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雲袍。
“公子怎麼穿的這樣少?便是有內力護體,那麼冷的天……”
左重明似乎這才發覺意九曲走進來了, 向她搖了搖頭, 淺淺一笑:“我這是冷慣了, 若是暖了反會覺得乏。”
冷慣了?意九曲一怔, 左重明卻是偏首看向窗外, “花已經回來了?她們兩個做事總是這般快的。”
“嗯。”意九曲想了想,還是覺得該告訴左重明, “可是她們將士兵留在半路上了。”
“哦?是麼?”左重明淡淡應一聲,仍是看着窗外,風中夾雜着雪片砸過來,左重明也不加躲閃。
意九曲已經,公子竟是……毫不在意?低頭苦笑了下,果然,還是自己多嘴了。
“你帶了什麼?”左重明忽然道,“很香。”
意九曲這纔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忙拿了食盒走到窗邊,“公子猜?”
左重明看她一眼,一絲笑意染上脣角:“是長壽麪。”
意九曲唬了一跳:“公子猜的也太準了,公子莫不是偷看了?”
她拿出盒中的長壽麪,笑道:“如何,公子,整個軍營只奴家一人記得今日是您生辰吧?”
“是,只你一人。”左重明坦然承認。面尚是熱的,冒着白氣,左重明拿起面嚐了一口,嫩滑爽口,味道竟是不錯。不由笑道:“算你有心了。”
“那……以後公子的生辰都由奴家陪公子過了,好麼?”意九曲巧笑一聲,眸中波光盈盈。
左重明低頭看她,剎那間竟是怔忪了一下,但他很快斂了眸中神思,放下碗盞,看向窗外。
窗外正是北風呼嘯,朔雪曼舞,左重明的眼眸在柔和的燭光裡有着柔和的光澤,但那般溫文的男子反讓人感到莫名的寒意與寂寥。
是自己說錯什麼了麼?意九曲垂下頭,心下惶然,卻是不敢多問。
“我突然想起小時候一個玩伴。”良久,左重明說道,聲音淡然。
“玩伴?”
“嗯。”左重明伸手輕輕彈着窗框,臉上淺笑波瀾不驚,看不出一絲變動的情緒,“是一個很任性的玩伴,總吵着讓我陪她玩,我沒有禮物送她,她還要與我鬧。”
意九曲不由得驚訝:“那是什麼人?敢這樣與公子?”
那是什麼人?左重明微微失神,她於他,究竟算得什麼人?
見左重明良久不語,意九曲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許久,才試探着問道:“那如今……她在那裡?”
她在哪裡?左重明下意識地往祈城的方向望了一眼,然而只一眼,他便不着痕跡地收回了目光。宮中生活這麼多年,他自然知道該如何收斂自己的情緒——那甚至已成爲一種習慣。
“你下去吧。”左重明關上窗子,對有些呆愣的女子淺淺一笑,“你的長壽麪很好吃,我只是有些乏了。”
“那公子早些歇息。”意九曲有些不甘心地咬了咬脣,終是告退下去了。
側耳聽着意九曲的腳步聲遠去,左重明眼中劃過一絲凌烈,但很快,那凌洌又被另一種情緒替代,彷彿月華下漸漸融化的一汪深潭,從最初的清亮慢慢化爲不見底的黝黑。
良久,他閉上眼,輕輕嘆了口氣:“宛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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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雪地裡趕路的女子忽覺心口異樣,忍不住回頭望去。
“身體不舒服?”葉舟輕急忙走到她身邊來,他們已連着一個時辰沒有停歇。
“不,只是忽然覺得有些……好像……”薛傾姒失神地望着南方,許久,她擡眸一笑,“罷了,許是我多心了,我們走吧。”
葉舟輕雖覺她語氣奇怪,卻也沒多問,只是當他們感到祈城時,眼前之景才真令他們大吃了一驚。
忽然便明瞭白日裡雪崩之聲是怎麼回事,幾乎半座祈城都埋在了大雪之下,而更爲觸目驚心的事雪中橫七豎八的斷臂殘肢,星點血跡。
越往城中走一步,那血腥之味便愈加濃重地刺激着人的感官,幾欲作嘔。
薛傾姒已是面色煞白,但仍堅持着一步一步向城中走去。
血水混着雪水在腳下蜿蜒成溪,薛傾姒終於停下了腳步。
偌大的城池只有兩個活人,獨數死亡的陰冷氣息撲面而來,葉舟輕一直擔憂着看着薛傾姒,怕她隨時會倒下,可是薛傾姒只是回頭道:“全都死了吧?”
她微涼地一笑,語氣再平靜不過:“是他做的。”
葉舟輕一驚,他不怕她哭喊,卻是最怕她這般平靜的語氣。
“宛兒,你……”
“幫我找找啓戈的屍體吧?唔,還有其他人的,也一起找找。”
薛傾姒輕聲打斷他,便轉身走去。
那一刻,葉舟輕忽然想到啓戈曾對他說過……
第二十八章·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