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當下轉過身來,直面福王,冷冷道:“三哥不妨現在去叫你的手下去問問看,知不知道有一個叫做燕山朱東吉的人——他寫了一篇問答體的《憂危竑議》,哥哥不妨去看看,今日時辰也不早了,我先告辭。”
“燕山朱東吉的《憂危竑議》?”福王一人獨坐在北臺,迎着北臺,眉心漸漸緊鎖,深感五弟此次的建議不是那麼簡單。
慈慶宮
此時的皇太子正在自己書房之中,正襟危坐,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自己座前書桌上的一份文稿和一本小冊子。一旁王安垂手而伺,魏朝跪於地上不起。
良久,從皇太子將目光轉到魏朝身上,口中蹦出來三個字:“就這些?”
魏朝伏於地上,恭恭敬敬地回稟道:“到目前爲止,這兩份就是市面上流傳開來的《閨範圖說》冊子和《憂危竑議》的跋文。”
皇太子又將目光冷冷轉向王安問道:“關於此事,伴伴你怎麼看?”
王安聞言,踏出一步,跪在地上行禮之後方言:“這本名爲《閨範》的小冊子,是時任刑部左侍郎的呂坤早年在山西做按察使時所寫。內容是記載歷代賢德女子的事蹟,文圖並茂。原本不過是一本普通的勸善書。其實這本由鄭貴妃主導贊助的新版《閨範圖說》,以漢明德馬皇后爲首,以鄭貴妃自己爲終篇,這樣在原著裡“摻私貨”……想來那鄭貴妃無非是想給她自己抹一點粉——倒也無可厚非。但是……”
王安咳嗽一聲,望了望上首皇太子,皇太子頷首示意他繼續。
於是王安用他蒼老的聲音接下去道:“現今天下之勢,亂象已成形,只是亂勢未動罷了。天下之人,亂心已萌,就缺個倡亂的人而已!國本安危,莫過於太子——如今國本雖然已定,但是諸王都不曾回到封地,福王又恩寵滔天,如此敏感時期出現如此小冊子,卻如一星火花墜入油鍋。”
皇太子一張臉沉靜如水,不見波瀾,沉吟道:“伴伴繼續說。”
王安於是繼續道:“小人的意思是,如今北京城內,四處流傳着全文300餘言的跋文傳單,題名《續憂危弦議》。裡面說,古今賢后多矣,爲何獨選明德皇后一例?因爲明德皇后恰恰就是由宮女漸次晉封爲皇后的。跋文又說,鄭貴妃當然會意,不然自古哪有後妃給現任大臣刻書的?這就叫‘破格之厚恩’。”
王安說道此處,停了一下,嚥了口口水道:“此次風波不小!小人看過呂坤原先所著的《憂危疏》,憑心而論,這篇疏文是寫得相當有血性,若非忠義之士,絕寫不出這樣椎心泣血的文字來——但是事關儲君——皇太子也知道我朝言官,敢於說話是不假,但也有望風捕影的毛病。所以……”
“所以此次就是鄭貴妃妄圖妖言惑衆,意圖廢除本太子!”皇太子斬釘截鐵,不假思索的接口上去。
而後他瞥了魏朝一眼,而後冷笑一聲道,“此文寫得極好,上面說父皇立太子出於不得已——將來一定會另立太子,這從拜朱賡爲大學士一事便可看出。賡者,更也。就是暗示太子定要更換的意思。也就是說——最受寵的鄭貴妃所生的福王常洵,一定會成爲太子。哈哈哈哈!魏朝你做的不錯啊!”
魏朝聽得皇太子此時冷言相對,急忙將頭叩在地上急道:“此次事件千載難逢,小人一心只想到如何才能爲皇太子殿下您創造最好的局面……小人才……”
“好了!”皇太子從自己位置上起身,走到魏朝跟前,雙手將他扶起,琥珀色的眸子注視着魏朝的雙目,雙手緊緊抓住魏朝雙臂道,“愛卿不必自責,此事不但不是過,還有功!”
魏朝望着皇太子此時的森然面容,忽然只覺得漸漸有種眩暈之感襲來,急忙謝恩之後退下。
他堅持着走回自己的房間,還沒到門口就支持不住,一時間天昏地暗只覺得體內的五臟六腑似乎翻江倒海般在攪動,有什麼東西正要從口中吐出。
“魏公公!”一個人從他身後竄出,拍了手在魏朝的肩膀。
魏朝一時間敵友難辨,將手搭在那人的手上,反手一個包袱就將那人摔倒在地,又是一個擒拿,將那人穩穩反手抓住,他厲聲道:“來者何人?!”
“啊——疼,魏公公——”那人聽聲音似乎是一個女童。
魏朝甩了甩頭,勉強睜開雙眼,才恍恍惚惚看見似乎是服侍印月的宮女曉晨,於是鬆開手,剛要開口安慰,卻感到胃中一陣劇痛,忍不住吐了出來,身子隨即踉踉蹌蹌地倒下。
曉晨聞到一股腥臭之味,剛一回頭就見到魏朝臉色慘白倒在地上的樣子,頓時嚇得六神無主癱在了地上。過了一會兒,她裝着膽子上前,拉扯着魏朝的身子小聲呼喚:“公公?魏公公?!醒醒呀!”
但見先前還威武過人的魏朝,此時卻還是倒在地上一動不動,曉晨心裡又緊張又害怕,伸出手臂,將袖管中的手指輕輕放在了魏朝的筆端。這一試之下,發現魏朝還有微弱呼吸,她才安心,將魏朝死拉活拽的弄進了他的寢室之後才飛奔回承華宮中通知印月這個噩耗。
“怎麼會這樣?有什麼先兆嗎?”印月原本坐在在寢室烤火,忽地聽到這個消息不免眉頭緊鎖,心急如焚連聲音都太高了八度。
曉晨急道:“沒有任何先兆,就是突然就吐血了!那血又黑又腥!姐姐……難道魏公公中毒了?”
“怎麼會……他很久都沒有吐血過了……而且以前都是紅色的……”印月口中喃喃自語,手腳卻麻利的穿起外套。
不一會兒她就把冬裝穿戴好了,轉身雙手按在曉晨肩頭懇切地吩咐道:“你在這裡候着,如果王才人有什麼吩咐說皇長孫有什麼要求你就去做。我先去魏公公那裡看一下。”
“哦!”曉晨憂慮地望着眼前焦急的印月,目送她出了承華宮,自言自語道,“老天保佑姐姐和魏公公都沒事吧!”
今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雖然纔是十二月頭上,卻是寒風刺骨,天也是灰濛濛的一點也不清爽乾淨。
皇太子此時輕裘緩帶,獨自踏步於慈慶宮中,似是漫無目的的行走。腦中卻是如奔馳的駿馬和疾馳的大風一般,迅速思考着。
“這一次的兵行險招到了父皇那裡將如何奏效呢?”他自顧自地失神自言自語,面部緊繃的如同石頭雕像一般沒有生氣,心中卻泛起一陣酸澀。
母妃,你知道兒子是被逼無奈的。
若不如此,兒子的地位岌岌可危啊!
只有置之死地而後生!
兵行險招也只是兒子明知不可爲而爲之的無奈之舉!
您若在天有靈,就保佑兒子這次……
他行在卵石甬道之中,卻聽見前方有女子的弓鞋底子踏在卵石地上發出聲響,很急切的樣子。聽聲音那人似乎拐彎之後就會與自己碰個照面,皇太子蹙眉,很是不耐煩地不滿道:“是什麼人在慈慶宮如此急馳,沒有規矩!?”
“啊……奴婢印月拜見皇太子千歲。”
是她?
皇太子看着眼前下跪的女子,腦中想起:
初見她時,除卻在偏殿中甄選奶口時的一語驚人,而後就是在承華宮的小林子裡。當時正值春季花開的時節,庭院中的櫻花和桃花開得正好,桃花的,水紅的,連綿成片。她當時被對自己的那個身影——一身素白裙衫,青絲隨風飛舞,和着風中的花瓣,整個人飄逸如仙。
後來是用她在二弟福王面前演了一場戲。卻沒想到這個女人除卻有付還能入眼的皮囊之外——還有一個善於思考的腦子。虧得她這麼個不是宮中人的外來人能那麼透徹。
再看如今在身前低頭行禮穿着淡紫色冬襖帶着特髻的她。那樣子三分謙遜,三分恭敬,還有三分是服從,至於那最後的一分……
皇太子道:“起身吧!你何故如此疾行?!入宮也算是有段時間了,怎麼還和剛進宮一樣毛躁不得體啊?”
印月依言起身,心裡想到不能讓皇太子知道自己與魏朝過從甚密,只能瞎掰道:“奴婢是想來問問今年是否要給皇長孫殿下去再請一個教養的嬤嬤。”
“噢——”皇太子故意拉長聲音不置可否,卻把印月的慌亂看在眼裡,心道——那最後一分就是狡詰——身邊的其他女子所不具備的特質。
印月此時見他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臉上雖然仍露笑容,心中卻越來越驚,一時彷徨無計,心想:“只好行一步算一步了。”須知道自己眼前的人是皇太子,是慈慶宮的主人,自己不能隨便發作,只能暗自深吸一口氣,對攔住自己去路的皇太子媚笑道:“今年宮裡冷的真是快呀,皇太子殿下你不冷麼?不如早早進入內殿避風吧,好不好?”
她說這番話時,顏如渥丹,巧笑倩兮,語音說不出的清脆婉轉,一對點漆明眸,隱隱似有水波流轉。皇太子見她一時間態度大變,不禁一怔,心裡即是暗暗驚佩此女心態轉換之佳,又是對她此時的神韻所傾倒。
不過只是片刻的分神,他又恢復到自己皇太子的威嚴之下,道:“此時我會吩咐太子妃的,你若沒什麼事情就退下吧!”
“是!”印月此時也只能暗自慶幸沒有被皇太子發現自己和魏朝的關係,於是告退。正心頭空空的思索着待人少了之後就折回去看看魏朝,沒想到卻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駱思龔正半擁着一個慈慶宮的冬裝宮女。
“啊!駱思龔?”印月見到如此情景不免驚呼起來。
那原本擁着的兩個了馬上分開,那宮女紅了臉就欲跑開。印月心裡卻是想到一條妙計,便快步上前攔住那宮女道:“你就是媛兒吧!”
“你……”那宮女顯然是沒想到印月會認識自己還能叫得出自己的名字,驚愕不已,回過頭去望着駱思龔,一副水汪汪的眼睛就要生生掉下淚來。
駱思龔見印月如此行徑,急忙上前到了他們身邊,訕訕開脫道:“唉——印月姑姑好久不見啊!我們不然去那邊聊聊絮絮舊吧!”
此時,印月打量了他們兩個人的表情,心裡想好一計,輕啓朱脣笑道:“敘舊可以,只要駱千戶答應幫小女子一個忙!那一切都好說啊!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