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 入夜,御書房。
帝王遣退了宮人,獨自一人拿着奏摺在批閱, 驀然關着的窗子被人打開, 緊接着一個身量纖細的黑衣人跳了進來, 身形極快的點了帝王的穴道。
沒人察覺到他的動靜, 連隱衛都沒進來一個。
“皇上, 別來無恙。”
清冽的聲音隨之響起,帶着一絲熟悉,黑衣人掀開了頭上的斗笠衝着說道。
帝王原本鎮靜的表情見到來人的臉時瞬間變成驚駭——面前人一頭紅髮如血, 眼睛是罕見的金紅色,而那張臉, 竟與數日前他見過的本該死去的岑琴一模一樣。
帝王的嘴脣動了動, 想說話, 卻沒說出來。
來人見此笑了笑,金紅色的眼裡光芒閃爍:“見到我還活着很驚訝?別害怕, 我是來跟您兌現承諾的,還記得我數日前給您卜過的那一卦吧!我說您會有一禍一福,福能把禍沖掉,如今您的禍已經發生了,也被平息了, 禍指的是太子謀反, 而福, 是您在成恭二十四年還在做太子時死去的小兒子, 其實還活着, 他現在叫柳星嵐,這次殲滅反賊首當其衝, 您已經見過了,當年死去的那個並不是您的孩子,是被您即將處斬的皇后爲了爭寵用計矇蔽的,不信的話,可以滴血驗親試一下。”
“我說到的都做到了,皇上,雪蓮心,我就帶走了。”
黑衣人說着走到皇帝身邊,伸手解下了帝王腰間的一塊玉佩,那玉中間是空的,嵌着一枚蓮子大小的純白色物什,乍一看還以爲和玉是一體。
“樂極山傳人早就沒有了,麒麟紫玉是我僞造的,我猜,您知道我爲什麼會這麼做,穴道半個時辰之後會自動解開,皇上,奉勸一句,不要追殺我,您找不到我的。”
話音消失的時候,黑衣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帝王保持着僵硬的姿勢站在原處,心底驚濤駭浪,直到穴道自動解開,他撲通一聲跌坐到椅子上,叫道:“來人!”
十二月二十。
姜氏一族連同太子與皇后被斬首,舉國轟動。
行刑之時無數人前來圍觀,整個刑場被圍得水泄不通。
同時,蒼鳶閣閣主在議事堂叫齊剩下的六大門派掌門,商議着瀾山派日後的發展。
礙於瀾山派歷史悠久,弟子衆多,廢除是不可能的,最後暫由大弟子黎葉爲代掌門,蒼鳶閣兼管。
本以爲事情總算告一段落,七大門派各自迴歸之後,一道聖旨卻突然降臨,要閣主帶着柳星嵐進宮面聖。
聖旨是敦孝王帶來的,讀完之後交到了閣主手裡。
“殿下,星嵐昏迷多日未醒,這進宮面聖的事,恐怕行不通啊!”閣主爲難道。
不想敦孝王竟笑了笑:“我去看看他,告訴他一個好消息,他一定很快就會醒起來。”
閣主有些不解,心說對於他這現在被情傷折磨的半死不活的徒弟來說,最好的消息就是岑琴還活着,卻也是最不可能的,但礙於敦孝王的地位,還是帶着人前往柳星嵐的住處。
“閣主,星嵐是您撿回來的孩子?”正走着,敦孝王突然問道。
“是。”
“在哪裡撿到的?”
“蒼雲山腳下。”
“什麼時候?
“成恭二十四年六月初五。”
“他身上可有胎記嗎?”
閣主想了想:“後腰有個拇指大的紅色胎記。”
敦孝王越問臉上的笑容越大,最後忽然對閣主笑道:“看來皇室當真是跟蒼鳶閣有緣,閣主,等着被封賞吧!”
閣主在敦孝王的詢問裡無聲嘆了口氣,感嘆該來的終究會來,心情沉重下來,未多言語,領着人進了柳星嵐的臥室。
葛大夫剛給他扎過針,然而,沒什麼起色。
敦孝王擺手制止了葛大夫的行禮,看了一眼柳星嵐問道:“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葛大夫嘆了口氣搖搖頭:“憂思過度,傷及心肺了。”
“那怎麼會一直不醒呢?”
“這孩子自己不想醒,岑琴的死......唉......”
敦孝王瞭然的點了點頭,用手摸了摸柳星嵐的額頭,忽然趴在他耳邊聲音很小的道:“星嵐,岑琴還活着,我見到她了。”
他一連重複了三遍,一次比一次聲音大,閣主和葛大夫聞言都搖頭苦笑,心想你這般騙他,即便他信了醒了,見不到岑琴又該怎麼辦?
然而,效果還是顯而易見的,沒出半個時辰,柳星嵐驀然睜開了眼。
敦孝王看着他笑了笑:“醒了,能起來嗎?”
柳星嵐的神智似乎並未完全清醒,有些茫然的看着敦孝王,張口確是一聲:“岑琴。”
他隨後一把抓住敦孝王的手臂,急切的問道:“我剛纔聽到有人跟我說岑琴還活着。”
敦孝王點頭:“我說的。”
柳星嵐愕然:“你......”
敦孝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跟我進宮去,我告訴你她在哪兒。”
柳星嵐不信任的看着他:“你說真的?”
“當然是真的。”
人有執念的時候極爲好騙,柳星嵐連猶豫都沒有就強撐着跟着敦孝王進宮了。
然而,進宮得到的卻不是岑琴的消息。
柳星嵐茫然的聽着帝王和閣主討論着他的身世,然後師父拉過他的手,面上欣喜,卻滿眼不捨又無奈的刺破他的指尖和帝王滴血認親。
兩滴暗紅的血滴進碗裡,慢慢融合。
帝王激動的眼眶通紅,滿臉慈祥的看着他,拉着他的手不停的說着:“皇兒你這些年在外面受苦了。”
柳星嵐對帝王的親近無動於衷,看了看閣主,又看了看敦孝王,見敦孝王一臉樂見其成的樣子,張口道:“你騙我!”
他說着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沒幾下吐出大口的血來,嚇得帝王大叫傳御醫。
柳星嵐再次暈了過去,十幾個御醫圍在他身邊擦着頭上的汗,帝王在一邊坐着,臉上的表情又疼又急,差點跑去宗祠給先皇上香。
“敦孝,這是怎麼回事?你跟他說什麼了!”
眼看着御醫針也紮了藥也餵了,柳星嵐還是不醒,帝王扭頭責問敦孝王。
敦孝王有些心虛的摸了摸鼻子:“皇弟這是爲情所傷,怪不得兒臣啊!”
正說着,門外一聲尖利的‘皇貴妃娘娘駕到’不及喊完,一身宮裝的美婦就提着裙襬匆匆跑了進來,臉上掛着淚水,連帝王都沒顧上,直接撲向牀上的柳星嵐,卻被敦孝王給攔下,抱着美婦勸道:“母妃,皇弟他剛回來,還病着,您暫時不能碰他。”
美婦一聽愣了一下,隨即眼淚成串的往下淌,轉頭撲進帝王懷裡,委屈的大哭。
“好了好了,咱們的皇兒還活着,你不該高興嗎!”
帝王愛憐的拍着美婦的背,一邊勸慰,一邊擔憂的看着柳星嵐。
美婦聞言抹了抹眼淚,淚眼婆娑的靠在帝王懷裡歡喜的看着柳星嵐,半晌抽抽搭搭的問:“皇兒這是怎麼回事?剛纔宮人來報,不是好好的嗎?”
帝王想了想剛纔敦孝王的話,此時臉色並不好看沒有回答美婦的話,問敦孝王道:“那些傳言是真的?”
敦孝王嘆了口氣:“是真的。”
帝王的臉色登時難看至極,美婦問道:“你們說什麼呢?”
敦孝王道:“母妃,皇弟喜歡了一個不該喜歡的姑娘,這姑娘輕易娶不得。”
美婦一怔:“有什麼人是皇室娶不得的!難道皇兒這個樣子是因爲那個姑娘?”
敦孝王眼角的餘光瞟了一眼在御醫的折騰下似乎要醒轉的柳星嵐:“是啊。”
“哪家的姑娘?”
“父皇知道。”
“皇上......”
帝王臉色陰沉:“此事等皇兒身體好了之後再說。”
氣氛一下子靜默下來,誰都沒再說話,過了半晌,美婦盯着柳星嵐憐愛的開口道:“這孩子長得既不像我也不像皇上,仔細看,倒是和他舅舅有幾分相像。”
“可不麼,不然怎麼見了這麼多次面我都沒認出來。”敦孝王接道。
“一晃他都這麼大了,當年只有那麼小一點,我都沒來及看他就被人掉包了。”
“那都是姜氏怕母妃再生一個兒子會危及她的地位,使了那些下三濫的手段害的皇弟和母妃骨肉分離......”
“不提那些,皇兒回來了就好。”
“......”
母子兩個看着柳星嵐閒聊着,帝王在一邊安靜的聽,臉色也漸漸緩和下來。
沒多久柳星嵐就睜開了眼,麻木的感受着美婦的親近,一副萎頓的樣子,看得人揪心。
帝王看着這個剛剛找回來的兒子被折騰的這幅模樣,嘆了口氣,也沒強求他叫聲父皇,吩咐御醫好好照顧,就帶着依依不捨的美婦和敦孝王出去了。
閣主一直侯在殿外,此時才被允許進去跟柳星嵐說句話。
進了門之後,御醫也都退了出去,殿內只剩下師徒二人,閣主摸了摸柳星嵐的頭,不捨道:“皇宮不比在蒼鳶閣,以後可不能胡鬧了,這裡規矩多,你做什麼都得注意着點。”
柳星嵐點點頭,沒說話。
閣主嘆了口氣:“師父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岑琴當初告訴我的時候我還不相信,也得虧她提前跟我說了,不然你突然被接進宮來,我也接受不了。”
一提到岑琴,柳星嵐突然精神一振,抓着閣主的手問道:“岑琴?您說岑琴和您說的?”
閣主點頭:“就是我們密談沒有告訴你內容的那次,岑琴這孩子有遠見,一早就料到了結果,她說你早晚都會被皇室認回去,我一開始不大相信,但現在想了想,覺得有些蹊蹺,你是皇室子嗣,我不知道,這麼多年來皇室也不知道,她知道就已經很難得了,卻還能斷定皇室會在這時候來認你,再加上敦孝王跟你說的話,我懷疑,或許岑琴沒有死,這個消息就是她通知皇室的,不過是真是假,得你自己去問問皇上了,另外,我給了她冷風曲的下半部,我猜她沒把她哥哥救醒,大概也不甘心去死,師父往後不能爲你做什麼了,你一個在皇宮裡,要是悶的話,就回蒼鳶閣看看,宮內不能久留,師父先走了。”
柳星嵐還在閣主的話裡沒回過神來,直到閣主都出了門,他的臉上浮現出大大的笑容,突然從牀上下來跑到門口,揪着一個宮人道:“我要見皇上。”
沒多久,帝王就來了,見柳星嵐一改剛剛的萎靡滿臉帶笑的看着他,心下一喜,摸了摸他的頭問道:“皇兒怎麼突然這麼高興?”
柳星嵐急切的抓住帝王的手,清朗的眉眼中帶着期盼:“皇上,不是,父,父皇,是不是岑琴告訴您我是您兒子的?”
他眼裡的希冀實在是讓人無法拒絕,帝王愛憐的嘆了口氣,終是沒有否認:“是。”
“她還活着......她還活着......”柳星嵐聽到肯定的答案後呢喃着,忽然大笑起來,不知不覺眼淚淌落下來,忽然就往門口衝去:“我要去找她!”
帝王被柳星嵐這模樣嚇了一跳,反應過來趕緊讓人去追,最終在宮門口把人攔下,硬綁了回來。
“你去找也把你身體養好再說!”
帝王擰眉看着被帶回來的柳星嵐,不顧他的掙扎,撇下話後離開。
緊接着敦孝王就進了門,一臉笑意看着被綁着柳星嵐道:“皇弟,咱們比個賽好不好?你看岑琴那麼厲害,把父皇都給耍了,父皇一定不願意讓她嫁進皇室,弄不好就是個威脅啊,這樣,我去說服父皇,然後咱們一起去找岑琴,誰先找到,人就歸誰怎麼樣?”
柳星嵐橫眉怒對:“不行,岑琴是我的!”
“這可不是你說了算的,這麼好的姑娘,誰看見都喜歡不是?”
“我就知道你從第一眼看見她就沒安好心!”
“皇弟,別這麼見外嘛!現在都是兄弟了,別這樣。”
“你要是敢跟我搶,我就殺了你!”
“怎麼了?要殺誰?”兄弟倆正吵着,得到柳星嵐被綁回來消息的皇貴妃又進了門。
柳星嵐看着皇貴妃突然靈機一動,喊了一聲母妃就委屈的看着皇貴妃,皇貴妃被這一聲母妃叫的心都化了,急急忙忙的跑到柳星嵐身邊,一看兒子還被綁着,大呼小叫就讓人給鬆綁。
柳星嵐立馬蹭着靠在皇貴妃懷裡,一臉膽怯的偷偷去瞄敦孝王:“母妃,皇兄欺負我,皇兄要跟我搶媳婦,他說我要是敢跟他作對他就要殺了我!”
敦孝王登時被柳星嵐這扮豬吃虎氣的咬牙,剛要反駁就被皇貴妃一雙美目瞪的一縮脖子,隨即聽皇貴妃罵道:“你個孽障,你皇弟剛回來你就這麼欺負他!你還要殺他,你動他一下我看看!”
就趁着這功夫,柳星嵐突然從地上躥了起來,一陣風似的往外跑去,路過敦孝王身邊時極快的說了一句:“這都是岑琴教我的,你沒機會!”隨後不見了蹤影。
皇貴妃被嚇了一跳,隨即大叫道:“皇兒,皇兒你要去哪兒啊?”
“找他媳婦去了。”敦孝王在錯愕之後笑着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