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這場極爲罕見的大雪終於停了, 冰晶懸在飛檐之下,帶着無法掩藏的殺意,點點透着鋒芒。
然而, 焚天宮內卻忽然變得寂靜起來, 彷彿少了生命力的來源。
密室。
不大的空間昏暗的幾乎純黑, 只有豆大的燭火在燈臺上靜靜的燃着, 宮主背身站在遠離燭火的陰影裡, 慢慢開口道:“讓你準備的都準備好了麼?”
燭光能照亮的地方半跪着一個人,那人恭順的低着頭,答道:“一切都按宮主的意思辦好了。”
“萬無一失?”
“都下了蠱, 萬無一失。”
“這幾日嚴加看管,不能出任何差錯, 過不了多久中原武林就要來了, 這一次, 無論如何都要滅了蒼鳶閣,奪回冷風曲。”
“是, 可是宮主,音鬼和月生那裡……”
“他們?”宮主冷笑一聲:“只要我手裡一天捏着‘回魂玉’不放,音鬼和月生就什麼都不敢做。”
“宮主英明。”
“一切動作都小心些,月生可是聰明的很,別到了最後關頭給我扯了後腿, 記得, 這一切, 都不能讓夫人知道。”
“是。”
那人應着終於站了起來, 隱藏在黑暗中的臉漸漸清晰, 竟是與那日被月生釘死的人長得一模一樣。
另一邊,月生坐在音鬼屋子裡靜靜喝着茶, 雪停了,他就將窗戶打了開來,也不怕涼,正對着窗口坐着,眼前白雪成堆,柔軟的泛着冷光。
沒多久,一個侍從打扮的人走了進來,從懷裡拿出一沓紙遞到他面前:“月生大人,東西送到了。”
“嗯,讓葉勒帶幾個人去路上接應一下阿音,算算時間,她也差不多該動手了。”
“是。”
侍從隨後出了門,月生把手裡的紙頁放到桌上,上面都是跟着紫笛去中原的下屬傳回來的消息,寫了音鬼的動向。
紙上寫的很詳細,他看着看着忽然笑起來,眼裡充滿寵溺的柔光,似在想象着音鬼做這些事時的樣子。
——照這麼看,半月之後,中原武林也會來了吧!
——畢竟受了這麼大的屈辱,是個門派都不能忍。
——那之後呢?宮主這傢伙一定會動手的,惡戰少不了,等拿到阿音想要的東西,一切就都結束了。
——而他這十七年的等待與陪伴,是不是也要結束了?
“月生大人,喝杯茶吧!”
正想着,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音鬼端着茶盤走了進來,月生收回心緒接過她端上來的茶碗,揭開蓋子,嫋嫋的香氣撲鼻而來,帶着絲絲暖意。
音鬼在月生的示意下坐到凳子上,難得的他沒有訓斥她模仿的不像,她望了一眼窗外,似乎在躊躇,最後竟嘆了口氣道:“月生大人,這一切都結束之後,您想過以後的日子嗎?”
月生看了她一眼:“你有什麼打算?”
音鬼笑了一聲,神色溫軟:“自然是跟着您和音鬼大人……如果你們不需要我了......”
她的表情忽然有些說不下去的隱忍,頓了一下,換了話題問道:“月生大人……音鬼大人的兄長,真的能醒過來麼?”
——做了替身那麼久,每一次去玉室,她卻從來都沒有真正的進入過。
月生的神色有些迷離:“至少以他現在的樣子來看,不能完全算作死人,他已經跟我差不多高了,如果冷風曲的下半部真的記載着讓人死而復生的術法,再加上宮主手裡的東西,就能醒過來了吧!”
音鬼沒驚訝,笑容忽然些微苦澀:“那您覺得,如果他復活了,音鬼大人……會和您成親嗎?”
月生看向了音鬼,竟也沒生氣,反而笑道:“你想說什麼?”
音鬼的頭低了些:“恕屬下冒昧,月生大人,音鬼大人的心思您真的都瞭解嗎?即便您做了這麼多,她也許,根本不會和您在一起,說到底,她是個中原人。”
“那又怎麼樣?”月生喝了一口茶反問道,容色平淡。
音鬼愕然:“可是……值得嗎?”
月生搖搖頭:“值不值得,到了這個地步,已經不重要了,等你以後也遇見這樣一個人的時候,你就會明白,所謂付出,無論她接不接受,最後會不會嫁給你,你都是心甘情願的,在阿音這次離開之前,我其實一直都很介意她沒有把一切都告訴我,可去了玉室見了她兄長之後我忽然就明白了,也許你不能理解,如果阿音真的要嫁給一個人,我可以肯定,只要我開口,她就會答應,而現在造成你認爲她不會和我在一起的看法的原因,是因爲阿音這個人其實很彆扭,當她還沒做完她想做的事,她一定會口是心非不會許給你任何可能,她有很多顧慮,不肯說不是因爲不相信,反而是怕知道了之後牽連到無辜的人,比如紫笛,她的一切恩怨都希望由她自己了結,哪怕最後粉身碎骨也不肯搭上一個局外人給別人添麻煩,而我,說是她一直以來的陪伴不如說是最後的保證,她不肯跟我說她的一切,恐怕是因爲她哥哥,如果她因此而死,那我一定是被她託付照顧她哥哥的人,讓她哥哥醒過來,是她這一生最深的執念,我無法左右,只能盡力幫她,哪怕最後她不會嫁給我。”
音鬼驚愕的看着月生,嘴脣動了動,卻很久都沒說出話來。
“不過你這性子,還是別遇上這樣的人好,日後脫離了這裡就過平凡人的生活吧,這江湖兒女,中原也好,西域也罷,如果不能快意恩仇,其實遠比不上粗茶淡飯相濡以沫的平淡更讓人舒心。”
音鬼的頭不知何時又低了下去,看不清她的表情,卻聽到她彷彿鼓足勇氣的一聲囁嚅:“月生大人,那樣的人我早就找到了,無論您明不明白我的心意,我都心甘情願。”
月生一怔,神色忽然冷了下來:“你問了我這麼多問題,目的就是這個?”
不想音鬼竟擡起了頭,緋紅的眼裡滿是堅定:“是,我知道您接到音鬼的大人的信件心情會好,知道這個時候無論問什麼您都會回答,所以問了問題,我覺得如果我現在不說,這一輩子就都沒機會了,我可以爲了您易容成音鬼大人的樣子,可以做她的替身,可以和她一模一樣,只要您看我一眼,讓我這樣一輩子都可以,月生大人,雖然您說的那麼肯定,但是音鬼大人一定不會嫁給您的。”
“她對您的感情是親情,都是女人我比您更清楚,她看您的眼神和我是不一樣的,她對您並沒有男女之間的情愛,您自己也清楚吧,何必自欺欺人呢。”
她本以爲月生會發怒,畢竟她說的都是對的,然而,月生竟然沒有一絲怒氣,聽着她說完之後淡淡道:“你覺得,成親的兩個人之間必須要有男女之間的愛情?那我問你,愛情和沒有血緣的親情相比,哪一個更長久?”
音鬼的嘴脣張張合合,顯然沒想到會是這樣,她之所以會隱忍這麼久現在才說出來,就是因爲她覺得,真的音鬼對月生沒有如她一樣的感情,月生再愛也沒有結果,然而,怎會得到了這樣的反問,她琢磨了半晌,才抱着希望沒有底氣道:“哪有妹妹會嫁給哥哥?”
月生笑了:“你覺得,阿音會把我當哥哥麼?她心裡的哥哥,永遠只有玉室裡的那一個,而這世上,也只有那一個人配做她的哥哥,我們之間的感情,我對她是愛情,她對我是親情也無所謂,我們可以互相包容關愛,堅不可摧。”
音鬼像是被狠狠打擊到了,眼中的神色驀然慌亂:“不......不是這樣的......”
月生搖搖頭,毫不憐惜:“你所想的一切,根本不適合我們。”
音鬼的嘴脣動了動,忽然站了起來,目光急切而隱含悲怒的看向月生,已無言反駁:“那我算什麼?我跟了你這麼多年,我算什麼?”
月生憐憫的看了她一眼,雲淡風輕:“從頭到尾,你都是阿音的替身,而替身,永遠無法和本人相提並論。”
“紅燭,你需要冷靜冷靜。”
他說着起身離開音鬼的房間,留下有着音鬼外表的紅燭一人在房間裡,瓷器碎裂聲與哭聲交織在一起。
月生在門外安靜的聽着,嘲諷的笑了笑:“其實你連替身都算不上,你易容的臉,並不是阿音真實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