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六, 申時三刻。
一輛馬車停在了荒原界與西域的邊界處。
今年冬天的雪罕見的大，連極少下雪的西域都被中原而來的漫天大雪覆成了白色，視線已經完全被飄落的雪片所阻隔, 看不清每一處道路的不同, 馬車已經無法在這齊腰的雪地裡奔走, 月生掀開車簾跳下馬車, 音鬼隨後也跟着跳了下來, 動作靈活輕盈，彷彿那日重傷的人根本不是她。
滿目皆是蒼茫的白，呼吸進肺裡的空氣冰的胸腔發疼, 四周全是雪色的建築，高矮錯落, 除了他們以外幾乎沒有人在這單調的世界裡行走。
“今年是怎麼了？西域竟都下了如此大的雪。”
音鬼突然開口說了話, 聲音還是那個聲音, 卻莫名喪失了迫人的氣場，溫軟的如同養在深閨的少女。
月生並沒有看向她, 眼睛盯着雪片，開口道：“天生異象，必有大禍，二十六年前焚天宮覆滅的時候，據說滿天烏雲, 月亮連着幾個晚上都是血紅色, 當年偌大的焚天宮最後都成了亂葬崗, 一個月之後, 這裡恐怕會重蹈覆轍。”
他似是不大想說話, 眉頭微微蹙了起來，語氣也是不輕不重的, 不知想到了什麼，慢慢失了神。
音鬼的手在袖子的掩蓋下相互勾着，雖然依舊面無表情，卻不時的在打量着月生，那種小女兒偷看情郎的眼神，明顯的讓人能感覺出來。
月生裝作不知道，步子稍微快了一些。
然而就在這時，前方十步處，路左側的雪層裡忽然炸開了雪花，一個紅色的身影陡然衝着音鬼撲來，速度極快，顯然蓄謀已久，音鬼竟愣了一下，身形遲鈍的往旁邊閃去。
月生眼中寒光一閃，迅疾出手，狠而準的掐住了那人的脖子。
“黑狼都被關進地牢了，你竟然還能出來。”他盯着那人的臉戲謔的問，手稍稍鬆了勁兒，讓那人能勉強說話。
那人死死扒着月生的手，身子還在掙扎，聲音痛苦：“宮主瞎了眼，不代表所有人都瞎了眼，若不是你們兩個賤人，黑狼大人怎麼會落得如此下場！我一定要殺了你們給黑狼大人報仇！”
他說着，死瞪着一雙眼睛看着音鬼：“黑狼大人果然沒有猜錯，音鬼果然有替身，你們耍的好把戲！”
月生聽罷嗤笑一聲，另一隻手在那人心口點了點，看似極輕的力道，卻在瞬間戳破了那人的衣襟：“廢物就是廢物，養的手下也蠢得不着邊，罷了，看在你忠心的份上，我也就不跟你計較了，既然讓你看到了，不如讓你做個明白鬼。”他看向音鬼，意有所指：“你知道她是誰嗎？”
那人盯着音鬼的臉細細查看，卻似乎找不出一絲端倪。
“你看我們這次出去，誰沒有回來？”像是耍着猴子玩一樣，月生引誘道。
“綠荷，你是綠荷？！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那人一愣，隨後瘋了一樣要掙脫月生的手，剛一動，胸口被月生點過的地方驀然紅了一大片，血液爭先恐後的從他胸口涌出，讓他極快的失了力氣，在月生的手下臉色慘白的喘息。
“怎麼不可能？你最愛的女人背叛了你，她是站在我們這邊的。”
“我不信！”那人不可置信的又動了動，血一下子就染透了他半身，他卻顧不上這變化，依舊雙眼死死盯着音鬼的臉，而音鬼無動於衷。
“哎呀，看來你也不傻，她確實不是綠荷，綠荷死在中原了。”
話音剛落，月生鬆了手，那人睜着眼睛摔進雪裡，剎那間將身側的白雪染成了紅色，眼睛瞪着月生，裡面填滿了震驚：“你......你們殺了她......”
月生蹲在他身側笑了笑，輪廓略深的臉上帶着些不屑與戲弄：“阿音可沒那麼殘忍，綠荷是被黑狼的人殺死的，就是你忠心耿耿的人。”
“不.....不......噗......”
那人身子狠狠震了一下，隨後吐出一大口鮮血，再無動靜。
那一瞬間，音鬼的臉上出現了一絲不忍。
月生盯着那人看了一眼，捻了捻手指輕聲道：“這藥配的剛剛好。”
隨後他看了一眼音鬼道：“收起你的表情，阿音的臉上從來都沒有憐憫，更沒有你這麼遲鈍，遇到攻擊竟然會發愣，還有，我還要跟你說多少次，收起你的那份心思，再壞一次事，我一定會殺了你！”
他的語氣冷冽而殘忍，毫無情分可言，音鬼一怔，眼中閃過一絲受傷，卻依然點頭稱是。
月生隨後繼續往前走，音鬼跟在他身後，十幾步之後開口道：“綠荷已經死了，即便當初有錯最後也還是站在了咱們這邊，您何必再拿她......音鬼大人如果在，她一定不會這樣說的。”
“哼，阿音的機敏高絕你一點沒學到，倒把她的善良學成了蠢善！綠荷會死在中原你一早就知道，這時候可憐，當初你怎麼不攔着她！你怎麼沒有告訴綠荷多加防範不要離開阿音呢？”
音鬼被月生的話堵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脣瓣囁嚅了很久才說了一句：“屬下知錯了。”
“把你那副唯唯諾諾的樣子給我收起來，阿音沒有你這麼卑賤！”
“是！”
音鬼暗暗咬了咬嘴脣，堅定的回道，再擡起頭時，已是一副冰冷孤高的樣子，徑自走在月生身邊，與某人極爲相似。
又往前走了不久，遠遠跑來一個身穿白袍的少年，見着月生跪在了他身前，也不顧幾乎將他淹了的雪，開口道：“月生大人，音鬼大人，宮主犯病了，屬下來請您即刻回去救治。”
月生聽罷點了點頭，突然換了一個人一樣，極爲溫柔的側首對音鬼道：“阿音，我先行一步，你自己小心些。”
音鬼卻是淡漠着一張臉，輕輕點了點頭。
那二人隨即運起輕功往焚天宮的方向奔去，音鬼在原地看着月生鷹一般的背影，血色的瞳中忽然溢滿了無奈與悲傷，呢喃着開口道：“音鬼大人，我只有扮成你的時候，他纔會對我露出如此溫柔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