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不過剎那芳華,縱使深宮佳麗三千。故,爭寵,就該趁着花初綻。莫待,春殘花落紅顏老,望眼欲穿無奈何。
入夜,月隨人影微移,稀光散落,映襯得慕容晗緗,心裡多少有些孤寂,剛沐浴舒心,潤髮飄香,僅用淺紫絲帶輕束秀髮,未施粉黛,便換上一身清雅宮裝,天藍無瑕,步履輕逸,優嫺中透着貞靜。盤算着後宮爭豔的心思,這些天已分別讓宮女辛萍,預約幾位品級尚不高,逐一邀至寢室密談。聽說,亦更衣曾甚得皇上恩寵,故對其多了幾分好奇,若論品級,因讓其來請安纔對,但爲拉攏人心,細思量,還是自己前來較好。
永和宮 梨花小築,更衣 亦沉落之居所。風吹仙袂飄飄舉,猶似霓裳羽衣舞。鏡中貌,月下影,隔簾形,睡初醒。亦沉落靜倚塌上,繡屏斜倚,略微慵懶。着一襲青綠色宮裝,半素雅,無奈擺首,手腕上的鐲子叮叮咚咚發出音韻,這是她孃親唯一留下的遺物。
她連聲輕嘆,這後宮冷了…冷了啊…彈指歲月,多少女子爲博帝王寵?爲的到底是什麼?看不清,亦也道不清。一池荷花可以寵辱不驚,那自己呢…可以嗎?澄妝影於歌扇,散衣香於舞風,拭珠瀝於羅袂,傳金翠杯於素手…後宮皆妃,眉目口齒,般般入畫,伶牙利齒的,一個勝一個。眼看歲月如梭,摸不着,看不着。一晃啊,多少年就過去了。
見宮娥芯琳徘徊於門外,亦沉落心中早已有了打算,喚其進來。只聞慕容貴人前來拜訪,微愣,而後輕頷首,示意其退下,隨之起身,不經意間碰觸到珠簾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亦沉落稍斂裙襬,半仰首,不華貴,不卑微,儘量使自己不卑不亢,緩緩蓮步,出門迎接。初次見那慕容貴人,稍作打量一番,算是絕色難求,肌膚皎潔如月,貝齒小巧伶俐,不由稍稍吃驚但很快平靜下來,巧笑倩兮,嬌鶯初囀:“亦氏沉落參見慕容貴人,給貴人請安。”月光映伊人影,紅燈籠掛房檐。一片融融,卻反倒讓她心裡卻有種說不出的寂寞。
慕容晗緗移步近至梨花小築,淺時,見亦沉落已至門前相迎,遂願,上前,纖手輕挽其臂,甜甜一笑,勾脣道:“姐姐無需多禮,妹妹深夜來訪,還望姐姐見諒。”待其擡眸,細細打量,佼佼烏絲,巧眉杏眼,朱脣絳脂勻,可謂嫵媚多姿,不愧是風華正茂,倒讓晗緗頓生幾分嫉妒。
後宮瞬間萬變,此人這般傾城容顏,他日晉升,只怕絕不低於自己,倒是不得不防,也不可得罪,若能拉攏,於吾而言如虎添翼。晗緗淺思,續而回眸,柔和一笑,只爲拉近兩人的距離,也好慢慢試探其意。“姐姐,可方便請妹妹入內一坐?”
亦沉落擡眸,秋眸三轉,隱隱中藏着一絲冷漠,貝齒微露,勾脣一笑,柔荑輕擺,斂裙角,笑道:“怎麼會呢?姐妹情深,又怎會怪罪?”看她仙姿玉色、金枝玉葉、白璧無暇、桃羞李讓,又怎怪皇上不愛呢?枕邊如此伊人,怪不得夜夜笙歌。
亦沉落微頓,婉轉雙蛾遠山色。笑比褒姒,輕語:“妹妹請。”屋內暗香襲人,顏如玉,氣如蘭。羅帷綺箔脂粉香。步履輕盈,珊珊作響。
進屋後,亦沉落似笑非笑,喚來芯琳,清喉嬌囀:“妹妹快坐。”
待其入座,亦沉落方纔坐下,柔橈輕曼,嫵媚纖弱。握其玉手,淺淺道:“姐姐本是要去探望妹妹的,哪知。妹妹這般懂人心。”稍頓,幽韻撩人。“姐姐聞妹妹給皇室開枝散葉,喜得貴子。特意給妹妹備了薄禮,還望妹妹不要見笑的纔好。”
侍女奉上盒子,亦沉落素手輕放置於桌上,花紋盤繞在其盒身,顯得許些華貴,仔細看,卻又樸素。“妹妹何妨不打開看看?”
而慕容晗緗從剛纔蓮步輕移,隨她同行入其閨房,即聞清香瀰漫,舒心幽思。閨中雙嬌,恰似鏡花水月傾城仙子,輕紗曼攏,腰身玲瓏,雲髻堆翠,環佩鏗鏘,靨笑春桃,脣綻櫻顆。
晗緗淺笑如往,聞其喚聲“妹妹”,於吾而言,是自入後宮第一次願意姐妹相稱,而內心不懷敵意,反倒多了幾分莫名的親暱。“謝謝姐姐,姐姐請一同上坐。”按品級高低而論,其該反喚吾爲姐姐,向來愛與人計較的自己,爲何聽了“妹妹”卻反感覺親切?
與她先後鄰近而座,晗緗柔荑輕輕相握,望其雙眸深意,又含幾分真與假?叫人難以揣測。不,後宮無真正的知己,就算是親姐妹,亦難免爭寵奪勢,何況外人乎?莫單憑聽其言而輕信其行,以免損兵折將。此刻的一味阿諛奉承,表裡不一,不過是彼此心知肚明,只爲遵循宮中禮儀,避免招惹事非罷了。矛盾的心,進一步糾結,深宮中天外天,人皆兩面具,需防,難防,慎防。
見其喚來宮女,遞來錦盒於桌,光見盒身繁花似錦,紋路優美,賞心悅目,晗緗半勾脣歡聲道:“姐姐真好,只是妹妹怎好意思收呢!”自誕皇子,早以習慣這些禮尚往來,卻要一再故作客套地婉謝,真不理解“禮數累人”,還是人自願的。
晗緗忽閃一念,對待異人不同方式,倒不如一試,假以坦誠相見。“姐姐這般友善,倒叫妹妹愧不敢當。姐姐莫怪,妹妹入宮尚淺,曾聞些閒言碎語,誤解姐姐乃持寵而嬌,故今日前來,本是有意挑釁。卻見姐姐這麼賢淑,叫妹妹自嘆不如,還望姐姐見諒。”
亦沉落聞其言,臉上依舊笑靨如花,讓人揣測難安,面賽芙蓉,卻不語。人家又怎麼會收呢,是強加,還是莫要自討苦吃?隨之斂回思緒,微愣,秋眸微低,貝齒稍咬朱脣,喚芯琳擺上茶具。
陶瓷薄似透明璃,發出叮叮咚咚清脆悅耳聲,亦沉落素手輕撫,微眯眸,聞其“恃寵而驕”笑意更濃。恃寵而驕?真是好笑。
亦沉落輕頷首,繡幕芙蓉一笑開,擺弄着茶具,緩緩開口道:“沉落,什麼都不知道。”頓了下,又續道:“但是沉落知道,貴人是不會聽那些宮人閒言碎語的,所以那謠言自是不攻而破。”
轉眼間,桌上已是多種茶品,碧螺春,普洱、茉莉花……多種味道混合在一起,香滿堂。
“我就知道,貴人姐姐,是不會輕易聽信的,沉落,亦不會怪罪姐姐。”語畢,亦沉落淺淺一笑,玉手輕指桌上差,嚶然有聲:“還請姐姐挑選茶。”爲含金柳,爲芳蘭芷,爲雨前茶。片刻復又巧言:“若是姐姐不喜歡,妹妹可以再換。”
晗緗見其一時愣神,螓首微頷,垂眸,抿脣不語,似乎很在意。將心比心,若是此刻處於下風的是自己,又會怎想?必須保護自己,莫忘兄長的告誡,勿以一時得利,忘乎所以。
晗緗月眉星眼,璀璨流光,絳脣映日,歪首淺忖,意在安撫,嫣然巧笑,清喉嬌囀:“姐姐,雖說人言可畏,但日久見人心,虛實自現,還請姐姐別介意。”自入宮升得品級,熟習宮規與禮儀,謹言慎行,幾乎不敢由着性子來,最多是暗自揣測。“對了,姐姐,覺得這宮規有些怪麼?不按年紀稱姐妹,反倒以品級而論。剛開始覺得彆扭,後來才慢慢習慣。不知姐姐是否也覺得?”
方見其傳喚宮女上茶,轉眼已送至桌上,茗茶異香,隨風陣陣襲來,晗緗不禁舒緩幽思。“嗯,姐姐真好,考慮如此周到。憶往昔在晨曦山莊,妹妹向來隨意慣了。謝謝姐姐這般款待,只是實在不需這般……若姐姐不嫌棄,不如私下便稱晗緗爲妹妹吧。不瞞姐姐說,晗緗在晨曦山莊,排行最小……”明知深宮不可輕信於人,又必須適當拉攏人心,恐真假難辨,防不勝防,還需日後進一步觀察。
後宮之地,步步皆殤,卻亦又不能步步爲營,這表面之事,亦要做得圓滑之極,讓他人無處挑刺。可是真能做到得,又能幾人?思至此,亦沉落柳眉輕翹,朱脣微開,秋眸稍轉,笑道:“姐姐自是不會介意的。”
聞其提起宮規,亦沉落微愣,片刻而後,續而擺弄着桌上的點點茶具,目光漸漸移開,言道:“自是宮規,就便必有它獨到之處和在理之處,只是姐姐和妹妹未領會,姐姐才疏學淺,或許待個十年八年的,就知道其中之處了。”聞乃慕容世家幺女,自是被家人寵着的,這後宮的大波大浪,大起大落,也定當是要經歷的。隨後她淺笑之,應道:“便可。”
慕容晗緗靈眸轉動,忽生心思,淺笑依然,紅脣輕啓,佯裝疑惑道:“這後宮中,事事難料,只是妹妹有一事覺得蹊蹺。不知姐姐可曾聽說,萬小主跳池一事?妹妹總覺得事出有因,想這萬小主,呆宮中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再說了,哪池不跳,專跳碧波池?衆所周知,那可是陛下常經之處呀!”有意挑撥,妒嫉的心理,只想排除異己,又不能單憑一己薄力。“姐姐,你說!若萬小主是有意,而陛下信以爲真,寵幸於她,日後咱們還能好過麼?一個人連死都不怕,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姐姐,咱們得想個法子,拆穿她的陰謀。”
亦沉落秋眸微眯,問其道起萬寶賢跳池一事,自是有耳聞,只是不想言說。怕那般人又故意挑着刺亂嚼舌根,好不自在,既已把她當作姐妹相稱,爲了排除眼中釘,路中刺,何而不爲呢?
亦沉落思量一番,玉手輕撫,讓芯琳點了紫檀香,讓人略微癡醉,緩緩頷首道:“略有耳聞,也這倒是,跳哪個池兒不好,偏偏挑了碧波池,這倒是讓人不想都難啊。”微頓,氣若幽蘭,言之:“若是陛下寵幸了那萬小主,別說姐姐了,妹妹的日子也定當不好過。”嫉賢妒能之心人皆有之,只是在於他有沒有表露出來而已罷了。“只是這陰謀不陰謀的,現在下定論。他定會判我們個定論太早,抓到證據。才亦是讓他人心服口服。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慕容晗緗雙眸燦若星光,憶當日與萬小主幾番對白,頓覺可笑,暗暗詛咒,粉拳緊握。“姐姐所言即是,妹妹亦曾顧慮這點,只是一時爲難。前些時日妹妹故意請萬小主幫着照料恆灝與蝶萱,就是爲了製造機會。”心裡怨恨暗罵道,萬寶賢,吾要設法讓你不得翻身。你竟能以命作賭注,煞費心機接近陛下,日後必礙我大事,不除難消心頭之恨。
亦沉落表面上榮辱不驚,其實內心洶涌澎湃,洗過茶後,再將碧水倒入壺內,待其清香四溢,才道:“姐姐素喜茉莉花茶,不知妹妹喜歡什麼?”聞其玉言,思緒斂回,似有似無頷首,半笑道:“皇子和帝姬近來可好?妹妹可得防着點,將雙嗣交予萬小主,雖說這萬小主同爲宮內之人,理應的給她一份信任的,可是涉及雙嗣,還是的看着點。”語畢,茶已悶好。未有開茶之意,倒入青花瓷杯內,芳香四溢,心思不在茶之上,微愣。
聽其一番關切言語,實在,慕容晗緗連連點首贊同,尤其是所顧及的,吾亦曾費思,但衆目睽睽下,料那萬小主也不敢明目張膽,胡作非爲。“多謝姐姐提醒,妹妹多些防備便是。若能回晨曦山莊,對他們來說纔是最安定的居所,可惜,身爲皇室,金枝玉葉,經不得路途顛簸,想必陛下也放心不下……”
晗緗擡首睨視,見其愣神,若有所思,聽得那幾句言語,重比千金,有感真誠。爲何心裡自然而然的相信,眼前人不會爲敵,甚至多了幾分親和,但願日久見人心。她享受茶香於空散發,兩人閒談許久,直到夜深睏倦方言告辭。“姐姐,夜已深,妹妹先行回去,來日方長,再與姐姐閒聊。”
亦沉落聞其言,細品其中之味,頷首,笑看世道,曰之:“也是,那就暫且安頓於宮中,多派些人手,以免驚嚇了雙嗣。”心裡若有千斤重,她亦爲慕容家幺女,亦是慕容家的後宮勢力,而我卻爲宇文家客卿。
亦沉落面色不若粉似桃花,略有陰沉,但未表露,水平如鏡,起身,斂裙,福身禮道:“亦沉落恭送貴人。”待其會意,淺淺一笑,而到晗緗走後,亦沉落久久直視茶盞,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