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木猝不及防，落得一身狼狽。
他伸手拂去臉上的茶水，靜靜地看着盛薔薇，她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無賴，充滿了厭惡。
“沈青木，別再噁心我了。如果這不是茶杯，而是手槍的話，我早就直接開槍崩了你了。”
沈青木不再說話，只是拿出手帕，輕輕擦拭自己的臉和衣服。
盛薔薇起身離開，沈青木目送着她的背影，眼裡毫無怒氣，只有一抹濃郁化不開的深情。
沈忱適時上前，拿出手帕，遞了過去：“盟主，您何必爲了這麼女人如此傷神，交給屬下的話……”
話未說完，沈青木擡頭狠狠地睨他一眼：“交給你們辦？笑話！”
沈忱知道自己做事不利，讓盟主十分失望，忙又低下頭去，不再說話。
“女人又如何？你們不要小看了她，她比你們任何人都要強！”
他很早就謀劃好了一盤棋，他是國王，她是王后，只要他們聯手合作，必定可以戰勝一切對手。可惜，這盤棋還沒下完，他就丟了他的王后。
“盟主，咱們什麼時候出發？”
“坐今晚的船走吧。”
“是，我這就去準備。”
盛薔薇坐上汽車，想起沈青木說過的話，心裡泛起一絲寒意。
他不是說笑，也未必是威脅。
韓東戈一向不屑和國民政府來往，雙方偶有交涉，也只是面合心不合。
沈青木的預言，並非完全沒有道理，也許……用不了多久，世道會變得更亂，日子會變得更加艱難。
盛薔薇回到家中，看到大門外停着好幾輛車，便知有人到訪。
韓東戈一向看重家中的安防，鮮少請人來家中做客。
盛薔薇一下車，正好和那人碰了個正面，那男子年過四十，身材矮胖，腋下夾着一隻黑色公文包，神情緊張。
他看見迎面走來的盛薔薇，擡手推了推鼻樑上的瓶底厚的眼鏡，整個人都僵硬了一下。
盛薔薇並不認識他，隱約覺得有點面熟，但也只是面熟而已。
“少夫人，您……您好。”
盛薔薇看了吳越一眼，輕聲應了聲：“你好。”
那男子行色匆匆，很快就離開了。
“這人是誰？”
“國民政府的人。”
盛薔薇臉色微變：“他爲什麼來少帥？”
“聽說是有些棘手的事情要談。”
盛薔薇加快腳步，匆匆去到書房，只見韓東戈抱着雙臂，望着窗外，一臉沉重。
“出什麼事了？”
國民政府的人爲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我可能要去一趟南京了。”
盛薔薇微微皺眉：“爲什麼？”
“國民政府想要和我合作。”
盛薔薇搖搖頭：“事情未必是那麼簡單，南京那邊的局勢如何，我們並不清楚。”
“國民政府在上海的勢力大不如前，他們繼續固守南京，下一步可能還要去到更遠的地方。他們這個時候來找我的麻煩，並不理智。”
盛薔薇還是很擔心：“現在這個混亂的時候，還有誰是理智的？沈青木
要離開上海了，他也透露過幾句那邊的消息，情勢的確不容樂觀。”
“是啊，人只有在處於劣勢的時候，纔會學會心平氣和地交朋友，不是嗎？”
聽韓東戈的語氣，他似乎也不太想去，可又非去不可。
“你答應了他們，那什麼時候動身？”
“越快越好。”
盛薔薇上前一步，只道：“我和你一起去。”
“這不是個好主意。”
韓東戈轉身看她，道“你留在這裡，正如你擔心的那樣，這也許會是個陷阱。”
“我不同意。”盛薔薇堅持道：“要麼一起留下，要麼一起離開。”
分別的苦楚，她可以承受，但她沒辦法再承受任何意外了。
韓東戈稍微猶豫一下，方纔道：“好吧，那我們明天動身。”
這麼倉促的決定，看來事情並不好辦。
盛薔薇帶着吳媽一起收拾行李，孩子們的東西是最重要的。本不想帶太多的東西，但收拾起來就是一大箱子。
天氣涼了，衣服多帶一些，總是對的。
吳媽小心翼翼道：“少夫人，您這一去要去很久嗎？”
盛薔薇淡淡道：“不知道，總要一陣子吧。”
吳媽問：“那我也一起去好了。”
“不，你和雙兒留在這裡看家。”
吳媽蹙眉，一臉擔心道：“少夫人，你要一個人照顧三個人，身體會吃不消的。”
盛薔薇微微笑了笑：“哪有那麼誇張？”
“我只是擔心。”
“少帥的身邊，有他的副官照看着，至於安安和佑兒，到底也有些懂事了，我也沒那麼費力氣了。”
盛薔薇擡頭看了看屋子裡的擺設，道：“每次都在這個家裡多住些日子，就會有事發生。也許，我和這裡真的氣場不和。”
“少夫人別這麼說，那些都是意外。”
“陳雙兒……”盛薔薇突然提起她來，道：她的確是個惹人注意的孩子。她不該留在這裡，做些無用的雜事。讓她出去闖闖吧。“
“少夫人，您的意思是？”
吳媽還以爲她要栽培她，便問：“少夫人的意思是同意她爲韓家做事了？”
“不，我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讓她出去闖蕩一番，爲了她自己就好，不用爲了韓家。”
吳媽的臉上閃過一抹失望的表情：“這麼好的苗子，夫人爲何不用？”
“我不能毀了她，韓家正值多事之秋，再牽扯無辜的人進來，實在不好。”盛薔薇不想犧牲別人來成全自己，像沈青木那幫人。
“是，我知道了。”
盛薔薇微微笑了：“憑着韓家的名聲，她想要在外面找件體面的事情，怕是不難。不過，你也要多多叮囑她，小心那些心懷不軌的人。”
“還有，工錢也給她多算一點，再給她一些置辦衣物和生活費，讓她好好找事情做。”
想來，少夫人能對雙兒這麼上心，也是難得了。
吳媽起身道：“是，老奴明白了。”
收拾好的行李，一樣一樣地被送下了樓。
陳雙兒正在樓下，見吳媽下來，忙上前問道：“
先生和太太又要出門了？”
吳媽看她一眼，跟着拉過她的手道：“你跟我去房間，我有話跟你說。”
陳雙兒和她一起回到工人房，吳媽語重心長地把夫人的意思告訴了她。
她聽了一臉難過：“我果然在這裡呆不下去了。”
她早知道自己不受歡迎，也不受待見。先生和太太似乎都不怎麼喜歡她，太太還算心善，對她從未冷過臉，也沒說過半句重話。
“太太說了，要你出去找件體面的工作，好好生活。錢的方面不用擔心，都會給你準備好的。”
陳雙兒微微紅了眼睛，只道：“吳媽，我明明是報恩來的，怎麼又能要您繼續照顧我呢？”
“這算什麼，都是太太的恩惠，不是我的。”
陳雙兒摸了一把眼淚道：“那我去親自謝謝太太。”
吳媽握着她的手，道：“不用了，太太要早睡，明兒一早再說吧。”
陳雙兒點點頭，見吳媽取來銀票和大洋給她，心情莫名有點沉重。
“我就這麼離開了？我什麼都沒能爲你們做呢。”
吳媽含笑：“不要總是想着報恩什麼的。你也知道我沒有兒女福，當年你媽媽把你交給我，我心裡很高興的。其實，你就和我的女兒一樣……”
說到這裡，兩人皆是淚水漣漣。
陳雙兒吸吸鼻子，只道：“吳媽，我其實不想離開。”
吳媽順了順她的頭髮，沉吟片刻，才道：“雙兒，你要好好做事。有朝一日，韓家也許還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什麼？那我具體該怎麼做？”
“我也不知道，你自己想辦法就好。挑一件自己喜歡的事，慢慢來。”
吳媽知道她不是個甘於平凡的人，她會出人頭地的。
陳雙兒似懂非懂，只是默默點頭。
次日一早，天矇矇亮的時候，吳媽輕手輕腳地起來，給全家人做了一頓十分豐盛的早飯。
吳媽很是捨不得安安，她是她一手看大的。
盛薔薇知她難過，臨走時叮囑她：“等我們的電話。”
坐船去南京是最穩妥的選擇。
不過，盛薔薇似乎並不怎麼喜歡坐船，總覺得胃裡不舒服。
安安倒是很開心，一直在甲板上跑來跑去，身後跟着的陳武，邁着大步跟上，不敢有半點鬆懈。
韓東戈給盛薔薇送來了披肩，從身後抱着她的肩膀，道：“爲何這麼悶悶不樂？”
盛薔薇搖搖頭：“說不好的感覺。”
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一件連着一件，讓她有點緩不過來。
“如果這次談不妥當，咱們要如何？”
“不會談不妥當的。相比和沈青木那種瘋子合作，國民政府更希望他們的朋友是我。”
韓東戈並不是沒有準備和打算，他想過了各種可能，這次的合作，不算成與不成，他都不用承擔太多的風險。
盛薔薇深吸一口氣道：“你最好不是在哄我，沈青木那個人，他的話未必都是無用的。”
“你不要受他擺佈，他不是什麼先知，或者預言家，他不過就是個靠陰謀手段求生的混蛋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