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無限好,盛薔薇站在窗前,看着樹枝開滿鮮花,嘴角微微含笑。
這個冬天着實不好過,然而,冬去春來,總有微風暖徹心扉。
轉過身去,安安正在桌上寫字,一臉認真,微微歪着頭。
“媽媽,你看我寫得好不好?”
盛薔薇應聲過去,看着紙上歪歪扭扭的字,一時哭笑不得。
“這哪裡是字,分明是畫。”
安安聞言也跟着笑,她又用手裡的毛筆在紙上亂畫幾下:“這樣就更好看了。”
說話間,她的手上已是沾滿了墨。
盛薔薇嗔她一眼道:“胡鬧!”
安安捂嘴呵呵地笑:“我要讓爸爸來看。”說完,她就要往外跑,卻被盛薔薇攬了下來:“不要去吵爸爸。”
盛薔薇點點女兒沾了墨的小鼻尖,含笑道:“瞧你像個小花貓似的,來,咱們去洗洗。”
安安聞言更是調皮,直接用沾了墨汁的手,去摸盛薔薇的臉,結果也弄髒了她的臉。
“哎呀。”盛薔薇故意應了一聲,見安安笑了起來,伸手去撓她的癢癢:“你這個小壞蛋。”
母女倆正玩在一處,韓東戈突然開門進來了,看她們一大一小,都是花着一張臉,先是一怔,繼而又是一笑:“你們倆這是……”話未說完,安安已經張開一雙小黑手,樂顛顛地朝他跑過來:“爸爸也要變成花貓才行。”
韓東戈站在原地,見女兒張開小手,蹦蹦跳跳的樣子,頓時心軟,俯下身子道:“好好好。”
安安又是一巴掌,抹得他也是一臉黑。
安安笑得滿臉通紅,看着爸爸和媽媽,彷彿這世上再也沒有比他們更好玩的事了。
“花貓爸爸,花貓媽媽,還有我。”她一邊說一邊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盛薔薇哭笑不得,只是搖頭:“你這小傢伙兒,真是越來越難管了。”
韓東戈卻是陪着女兒一起笑,故意問道:“那弟弟呢?”
安安聞言微微一愣,繼而認真起來:“我把弟弟給忘了,弟弟也要和一起的。”
盛薔薇擡手,輕輕打了一下韓東戈的手臂:“你怎麼還由着她鬧?”
她去到門口,攔住安安的路,道:“不要和弟弟鬧,弟弟還小。”
安安似乎還覺得有點不盡興,仰頭又問:“那我去找姨奶奶……”
“不行,姨奶奶是長輩,你要尊重她。”
韓東戈又給她出招道:“不如你去找爺爺好了。”
盛薔薇瞪了他一眼,卻見安安搖了搖頭:“爺爺不可以,爺爺會生氣的。”
韓冠英雖然平日裡很疼愛她,但大部分時間還是不苟言笑的。
有時候,小孩子也是會看眼色,分輕重的。
盛薔薇聞言稍感意外,跟着又道:“你這小機靈,小小年紀,就知道看人下菜碟了。”
安安不知道是什麼意思,童稚地問了一句:“媽媽,你說什麼菜?”
韓東戈蹲在地上,被自己的女兒逗得哈哈大笑。
他鮮少有這樣心情好的時候。
盛薔薇默默看他一眼,心想,自己已經好久沒聽到他這樣笑過了。
韓東戈抱起安安,親了一下她沾着墨水的臉:“今兒咱們就玩到這兒吧。爸爸帶你去洗洗臉,好不好?”
安安“嗯”了一聲,很是聽話的樣子。
盛薔薇隨即換來丫鬟,收拾殘局,回頭緩過神來,再看鏡子裡的自己,混混畫畫的臉,只能無奈苦笑。
安安近來是越來越頑皮了,偏偏家裡人都寵着她,只有她一個人黑得下臉來管教她。
剛剛不過才練了半個小時的字,她就開始嫌累了。以後,等她慢慢長大,還有那麼多的功課要做,要學,她如何應付得來?
韓東戈給女兒洗好了臉,便把她交個吳媽照顧:“給小姐換身衣服,辮子也重新梳一梳。”
吳媽笑呵呵地應了聲是。
盛薔薇站在門口,看着韓東戈道:“安安總是不喜歡做功課,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該給她請個老師了。”
韓東戈使勁地洗了一把臉,心情極好,道:“你教她不是一樣。小孩子學的東西,又不算難,何必讓外人來教?”
盛薔薇抱住自己的雙臂:“若是我教的話,她總是不聽話,總是嬉笑玩鬧。”
韓東戈語氣淡然:“那就讓她鬧吧,小孩子嘛!”
盛薔薇忍不住嘆氣:“你倒是會討女兒的歡心,只讓我一個人壞媽媽。”
韓東戈拿着毛巾,轉身看她:“你瞧你說的。你怎麼會是壞媽媽,安安多粘着你,沒有一天都不行。”
盛薔薇卻不覺得自己有多大的優勢:“孩子越大越難管教。如今她還小,等她再大一些,怕是要討厭我了。”
她不想做個嚴厲的媽媽,只是家裡的人都順着安安,她總怕她太嬌慣了,養成不好的性格。
“你看你,說來說去,就是不想女兒討厭你。”韓東戈攬住她的肩膀,與她一起去到沙發坐下來:“安安才四歲,你總急什麼?”
“我能不急嗎?你把她當成公主一樣的疼着,養着,可等到她長大以後,怎麼辦?你和我,咱們都有老去的一天,不能一輩子都守着她的。”
韓東戈見她語氣惆悵,不由一笑:“那還早呢,等她再長几歲,懂事了,你再慢慢教就是了。”
讓女兒有個無憂無慮的童年,這是他最希望自己做到的事。
盛薔薇一臉無奈地看着他,只覺自己和他怎麼說都說不通。
“好了,你繼續當你的慈父,我繼續當我的壞媽媽。”
她拍打他一下,便要起身離開。韓東戈抓住她的手腕,又讓她坐了回來:“等下,我還有點事情要和你說。”
盛薔薇坐了下來,靜靜等待。
“你之前不是說,想要見我母親嗎?”韓東戈的語氣突然變得凝重起來。
盛薔薇點一點頭:“當然,不過現在外面正在打仗啊……”
韓東戈道:“我準備派人把母親接過來,坐飛機,很快的。”
這倒是個好辦法,但並不代表沒有風險。
“你問過爸爸了嗎?”
“沒有。”韓東戈搖頭:“父親不會同意的。”
“所以……”盛薔薇故意拉長語氣,繼續道:“你要瞞着爸爸嗎?”
“我是這麼打算的。”
盛薔薇秀眉微蹙:“我覺得這不是好主意。”
“我知道,但我想不到還有更好的辦法。”韓東戈的語氣裡藏着一絲急切。
“出什麼事了?”
盛薔薇敏銳地覺察到了什麼。
“我很擔心會有人對母親不利。”
她一直在孃家的宅子靜養,雖有專人看護,但現在時局越來越亂,他還是諸多不放心。
盛薔薇瞭然他的心事,轉轉心思,才道:“既然你這麼不放心,更應該和爸爸說實話了。”
韓東戈心裡還有一層憂慮:“我若是和父親說了,他定會親自去接母親回來。可他的身體……”
多年的戎馬生涯,讓韓冠英落下了一身的病根兒。
韓東戈知道父親的脾氣秉性,也知道他一旦拿定主意,自己是無法說服他的。
“那也要說啊。”盛薔薇不贊同他隱瞞此事,有些事不是隱瞞就可以解決的。
韓東戈沉吟片刻之後,起身道:“那我現在就去。”
他的性格一向如此,做事不喜歡拖沓。
盛薔薇“嗯”了一聲,陪他走到院中迴廊,方纔止步。
過了半個小時,韓東戈臉色沉鬱地回來了。
不出他所料,父親決意要親自接母親回來,任憑他如何勸說都是無用。
盛薔薇輕輕嘆息,心中和他一樣地苦惱。
肖蓓鳳外出打牌回家,聽說此事,登時起身反對道:“這怎麼行呢?老爺的身體不好,你們也是知道的。”
“父親執意如此,我又能怎麼辦?”
肖蓓鳳顧不上換衣服,直接去了書房。
她平時一向最知分寸,從不過問,從不干預外面的事,家裡遇到什麼大事,也都是讓老爺和東戈拿主意,自己則是能退則退,只負責日常的瑣碎小事。
肖蓓鳳和韓冠英爲此還大吵了一架,惹得其他二位姨娘一聽到消息,就匆匆趕來。
盛薔薇見她們站在廊下,側耳傾聽的模樣,沒由來地一陣心煩。
“姨娘們都回自己的院子吧。”
她們很想看看熱鬧再走,但見盛薔薇的眉眼低垂,神情冷清,便連連點頭。
韓冠英發了好大一通的脾氣,肖蓓鳳含淚走出來,對誰都不理,只悶頭回了房間。
盛薔薇輕輕嘆息,跟了過去。
肖蓓鳳坐在桌旁,拿起茶壺給自己斟茶,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直掉到茶碗裡。
盛薔薇忙道:“姨娘何必動氣?”她走過去,替她斟茶。
肖蓓鳳吸吸鼻子沒說話。
她倒不是因爲生氣才哭的,只是心裡委屈又無奈。
“你都跟着大帥這麼多年了,您該知道的,他就是這樣的性子。”
他是如此,韓東戈也是如此,父子倆簡直都是一個樣兒。
肖蓓鳳長嘆一聲:“都是一把年紀的人了,不服老怎麼行?他以前自己多少歲,還是二十多歲的小夥子嗎?”
盛薔薇走到她的身旁,替她順順後背道:“姨娘別生氣了,還有時間,慢慢再勸就是了。”
肖蓓鳳搖頭:“我是勸不動了,他是不會聽我的話的。”
她拿出手帕,抹了抹眼淚,又道:“你也不要去勸了,免得老爺連你也一起罵。”
盛薔薇點一點頭。
身爲晚輩,她縱使想說什麼,也得暗自掂量一下。若是說了也等於白說,那還不如直接安安分分地什麼都不說。
…
華燈初上,夜色闌珊。
杜知安站在鏡前,來來回回地走着,她已經試了好幾身衣服,卻還是沒能滿意。
今晚八點,何建業要回來接她,帶她去赴宴。而今晚的宴會之中,她會見到喬麗娜,那個曾經一度讓她忿忿而怨的女子。
她和何建業冷戰了三天,他終於鬆口要她見她,還再三保證,他們只是舊識,什麼事情都沒有。
杜知安正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姆媽來敲門:“太太,先生來電話了,說二十分鐘之後到家。”
杜知安應了一聲,繼續抱着雙臂,挑選衣服,心情越來越煩躁。
她甚
至覺得自己可以聽到時鐘滴答滴答的響聲。
杜知安一頭倒在牀上,默默出一會兒神,跟着她突然笑了起來。
她在笑自己,爲何這麼慌慌張張,如臨大敵一般?難道她在害怕?
杜知安重新坐了起來,只把衣服全都收拾好,最後只選了一件大方得體的裙子換上,圍上披肩,畫了淡妝。
她看了看鏡中的自己,終於滿意地微笑起來。
若真是她的,別人想搶也搶不走的。她越是花心思準備,越是證明她心虛不安,她不願讓任何女人看見自己的慌張。
何建業按時回來接她,兩人在車上的時候,他見杜知安一句話也不說,便道:“我都安排好了,就在你二哥新開的歌廳,簡簡單單地吃一頓,也算是給他捧場了。”
杜知安“嗯”了一聲,算是迴應。
何建業道:“我的夫人啊,你不會是還在生我的氣吧?”
“沒有。”杜知安這一次倒是回答了他。
“我保證,過了今天,我不會再見她了。”何建業信誓旦旦道。
杜知安看他一眼:“這又何必,你們若真的只是朋友,該見就見,我也不會介意的。”
她的大度來得有點出人意料,何建業不由挑挑眉頭。
…
不管外面的時局如何變化,這裡卻總是一派歌舞昇平的歡樂景象。
悠揚輕快的西洋音樂,窈窕美麗的舞者,笙歌豔姿,令人炫目。
身爲杜家的大小姐,杜知安在這裡有着絕對的尊貴,保鏢侍者,裡裡外外,只把他們夫婦二人一路護送上二樓的包廂內。
二樓的包廂,不是尋常客人可以上來的。雖然這裡的客人,多半都是財大氣粗之人,但有錢人的世界,也是分成三六九等的。
那些普通客人,最多隻能花花錢,聽聽歌,卻買不來畢恭畢敬的尊貴招待。
何建業給她拉開椅子,一副獻殷勤的模樣。
杜知安看着對面的空位,想着喬麗娜會有着怎樣的一張臉?
正想着,只見侍者又讓了兩個人進來。
一個俊朗英氣的年輕人,攜着一個宛如西洋畫報上的美人出現。
喬麗娜靚麗的外貌,讓杜知安有些後悔了,她覺得自己該好好打扮的。
何建業起身歡迎,杜知安也隨之一起。
喬麗娜含笑的目光,望了望何建業,又望了望杜知安。
“這是我先生,喬納森。”
喬麗娜率先介紹起自己的丈夫來,跟着還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口。
喬納森,喬麗娜,連名字都這麼般配。
杜知安也是學過幾年洋文的人,可惜多年不用,有些怯場,所以還是說了中文。幸好,喬麗娜的中文很流利,不但能說能笑,還能給她的丈夫當翻譯。
飯桌上的氣氛還算愉快,何建業和喬麗娜偶爾交談幾句,總能引起她的笑聲。
那聲音太過清脆悅耳,惹得杜知安不得不去注意。
何建業的確很擅長說幾句俏皮話,但還不至於如此引人發笑。
她實在太美了,美得讓人沒辦法討厭。
杜知安默默轉開視線,看向樓下相伴起舞的男男女女。
人人的臉上都掛着笑,偏偏只有她一個人,心裡煩悶。
正在此時,杜知安突然發現了二哥哥的身影,他攜着一個歌女打扮的窈窕麗人,走在客人們之間,談笑風生。
杜知安連忙站了起來,朝着二哥哥招招手,可惜他沒看到。
何建業見了,忙道:“是不是二哥來了?”
杜知安點點頭:“我該下去請他上來。”
何建業按住她的手背示意道:“還是我去吧。”
他起身,朝着樓下走去,只留杜知安一個人望着對面的“二喬夫婦”。
喬麗娜的目光朝她看來:“我聽,何建業說你們結婚五年了?”
方纔,她只和何建業說話,現在又突然對她感了興趣。
杜知安不失禮貌,點點頭:“沒錯。”
“你們還有個兒子?”
“恩,馬上就四歲了。”杜知安的目光在她的身上轉了一圈:“你呢,你和你丈夫有孩子了嗎?”
喬麗娜搖搖頭:“當然沒有。”
說話間,何建業已經在去到了杜知耕的面前,兩人交談幾句,正要一起上樓,卻又被別的客人熱情攔住,請到桌上喝酒。
杜知安看着二哥哥笑着應酬的樣子,不由有些心疼。
他出院之後,便一直忙個不停,人都瘦了。
她無意間轉過頭來,卻見喬麗娜直直地盯着自己,眼神若有所思的樣子。
杜知安微微一怔,不由笑了笑:“怎麼了嗎?”
喬麗娜微微前傾身子,眼神凝在她的臉上,淡淡道:“你的眼睛真漂亮。”
啊?這稱讚來得好生突然,讓杜知安一點準備都沒有。
喬麗娜見她發怔,突然湊到丈夫的耳邊,可他耳語了幾句。
喬納森先生的目光也看了過來,跟着說了一句杜知安聽不懂的話。
這夫妻倆……到底是什麼意思?
喬麗娜見她沒聽懂,便道:“我丈夫剛剛也說了,你的眼睛很漂亮,就像是黑曜石一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