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東戈並未對盛薔薇提起有關白夢露的事情,可她卻始終惦記着她。
“還是沒有什麼消息?”
她替他整理衣服的時候,小聲地問了一句。
雖然這裡除了他們夫妻,並沒有其他人在,可她還是很小心。
“沒消息,他們應該都已經離開上海了。”
盛薔薇的雙手輕輕地貼在他的胸口,低着頭,彷彿能聽見他的心臟正在咚咚的跳着。
其實,她的心裡充滿了懷疑,那幫人大費周章,心有所圖,怎會輕易離開?
“偌大的一座城,他們竟然能行事如此隱秘……這樣的對手絕對不能輕視。他們也許會一門心思地來對付你,無所不用其極。”
她說着說着,眉眼間漸漸籠上了一層陰鬱之氣。
韓東戈目光微凝,擡起食指,輕輕按住她的嘴巴。
“其實,我剛剛說了謊……”
突然之間,他很想要把真相告訴她,不想讓她矇在鼓裡。
盛薔薇看着他,略顯不解道:“什麼?”
“白夢露,我找到她了。”
盛薔薇怔了怔,見他又開了口,語氣輕微而明晰:“之前沒告訴你,是因爲我有點擔心。”
盛薔薇臉上的表情也隨之變化,“那你爲什麼現在又告訴我了?”
“因爲我不喜歡騙你。”韓東戈眉間的神色變柔,卻仍顯不安。
盛薔薇伸出雙手,抱住了他:“謝謝你,謝謝你沒有騙我。”
她雖然沒有從前的記憶了,可她心裡很堅定一件事。那就是她這輩子最厭惡的事就是被人騙。
“你想見她嗎?”
“我可以見她嗎?”
“當然。”韓東戈微微偏過頭,鼻尖磨蹭着她的臉頰。“只是她現在和從前不太一樣了,她病了。”
關於催眠的事,似乎現在還不是時候。
等她親眼見了白夢露,他在爲她解開疑惑,反而更好。
“好,我要見她。”盛薔薇語氣堅定,沒有半點遲疑。
…
盛薔薇不喜歡醫院,不喜歡這裡的味道,不喜歡這裡的一切。
走過長長的走廊,來到最裡面的隔離病房。
盛薔薇透過玻璃窗戶,看見了躺在病牀上的人。
她很蒼白,也很虛弱。
韓東戈站在盛薔薇的身後,按住她的肩膀道:“如果你想進去,隨時可以,不過她已經不認識任何人了。”
盛薔薇聞言咬脣,回頭看他:“她什麼都不記得了。”
“嗯。”
“像我當初那樣?”
韓東戈目光微微一沉:“是的。”
盛薔薇突然面露一絲苦笑:“這算什麼?他連她都要害……”
這世上再沒有比白夢露更加真心待他的人了。
“我一個人進去,你在外面等我。”
她明白那種感受,頭腦中一片空白,看什麼都充滿畏懼。
走進病房之後,盛薔薇這才發現白夢露的雙手被綁在牀邊,手腕上還勒出了一道道紅印子。
“爲什麼要綁着她?”
一旁的護士道:“因爲她很危險,總是瘋瘋癲癲的,而且,還會打人。”
盛薔薇心頭一沉。
“太太,請您也要小心一些,不要離
她太近。”
護士小心叮囑着。
盛薔薇根本沒聽,她坐在牀邊,立刻握起了白夢露的手。
白夢露的眼睛微微闔着,似乎在睡着。
當她碰觸她的一剎那,她突然睜開眼睛,瞪向盛薔薇。
她盯着她看,眼神空洞,面無表情。
盛薔薇張了張口,卻是什麼也沒說。
白夢露的手指動了動,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臉在看,彷彿要把她給看穿似的。
護士在旁,嚴正以待,暗暗替她捏了一把汗。
這病人一旦發瘋起來,還是很厲害的,又抓人又咬人的。
“別怕,這裡的人不會傷害你,我會保護你的,我保證。”
盛薔薇斟酌片刻,緩緩說出這句話。
白夢露仍是面無表情,好像沒聽見似的。
盛薔薇緩緩起身,準備離開,卻見白夢露突然用手指勾住了她的手。
盛薔薇忙回到她的身邊坐好,問她道:“你是不是想對我說什麼?”
白夢露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有點嚇人。
“太太,她不會說話。”旁邊的護士再次小聲提醒。
“從住院到現在,她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盛薔薇眉心微蹙。
到底是什麼樣的鬼把戲,居然讓人連如何說話都忘記了。
十分鐘後,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盛薔薇再次起身欲走,這一次白夢露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慢慢地又閉上了眼睛。
待她出來之後,韓東戈淡淡開口:“她到底是病人,你不該留得太久。”
他長臂一伸,要攔住她的腰,卻見她一把攥住自己的手。
“當初的我,是不是也差點變成這副模樣?他們是不是也希望我……我也變成這樣。”
口不能言,眼不識人,幾十年的人生變成一張白紙,什麼都不記得了,活生生地變成了一個廢人。
韓東戈覺得她有些激動,語重心長道:“他們對你和對她的態度不同。白夢露一定是知道了什麼。”
“想要讓她閉嘴,爲何不殺人滅口?”
韓東戈語氣低沉:“我不知道,也許對他們而言,她還有用處。”
“真可怕,真的太可怕了。一個好端端的人,就這樣什麼都不記得了。”
韓東戈不顧周圍的醫生和護士,將她擁入懷中,輕輕安撫:“沒關係,我們會照顧她的。”
…
回家之後,盛薔薇匆匆回到二樓,只洗了一把手,連衣服都沒換,便抱起了女兒安安。
安安剛剛睡醒,被她抱着,嗯哼幾聲,似乎不太舒服。
肖蓓鳳見狀愣了愣。
“怎麼了?這是……出什麼事了?”
盛薔薇心中思緒萬千,只道:“白夢露找到了,可她什麼都不記得了。”
肖蓓鳳聞言當即臉色一變,眼神暗了暗,
“你說她和你一樣?”
“不一樣,這次他們把她變成了瘋子。”
盛薔薇語含苦澀,下意識地把懷中的女兒抱得更緊了。
“這幫天殺的!”肖蓓鳳失控地罵了一句,又想到安安還在,忙又止住了憤怒。
盛立寧……他到底是什麼人?居然如此心狠手辣。
女兒,情人
……他統統都拋棄了,他究竟想要什麼?難道他想要這天下不成?
…
輪船出了港口,盛立寧攜着女伴回到艙房。
如今,他又有了一個新的身份。
“慕容佐。”
一位從南京來的富商,行事低調,沉默寡言。
他的女伴是臨時找來的,並未交際場上的人,只是被沈清稍微打扮收拾一下,便可領出去見人了。
“我和先生有話要說,你先出去。”
沈清開了一瓶酒,拿出幾塊大洋遞了過去。
女人收了錢,很是識趣地離開。
“等到了南京,我就不需要她了。”盛立寧似乎對這種逢場作戲的生活,很反感。
“她當然是比不過白夢露的了。”沈清給他倒了杯酒,送了過去。
提起白夢露,盛立寧的表情瞬間有些變化,很快又恢復如常。
“真可惜,那麼一位大美人……”
盛立寧只覺他是故意的。“現在說這些還有意義嗎?”
“當然有,我看得出來,你很在乎那個女人,不是嗎?”
若是不在乎,他也不會留她活口。
“她不是組織的人,沒必要爲了組織犧牲。”
沈清聞言一笑:“這倒是個冠冕堂皇的好藉口。”
盛立寧看他一眼,繼而轉開話題:“此番去南京,我要住多久?”
“最少一年。”
“那太久了。”
沈清收起笑容,恢復認真的語氣:“這是爲了你的身份做鋪墊,之前的身份已經不能用了,我必須重頭再來。”
很可惜,那個華僑的身份,可以讓他享受到很多洋人才有的特殊待遇。
“你在南京住一年之後,這邊的風波也都平息得差不多了。”
“相信我,一切都會安排得天衣無縫。”沈清風淡雲輕地做着保證。
“你的青園怎麼辦?”盛立寧犀利發問道。
沈清面露可惜:“十年的心血,就這麼沒了,我也只能捨棄了。”
“你該燒了那些檔案的。”
“時間來不及了,杜家的手下,動作很快,我能全身而退,已是大大地不易。”
“組織的秘密敗露了,怎麼辦?”
“這不是你我該擔心的問題,韓杜兩家,對咱們緊咬不放,暴露是遲早的事。”
盛立寧又給自己倒了杯酒。
“組織有什麼新任務給我嗎?”
沈清微微一笑:“暫時沒有,如今你最大的任務,就是要適應你的新身份。”
“又要一年……”盛立寧的語氣略顯低沉。
沈清淡淡開口道:“是最少一年,然後你還要離開南京去北平和天津小住,這樣等你在再回上海的時候,才能做到萬無一失。”
盛立寧聞言沉默了下來。
“你還是放不下你女兒,不過,很可惜,現在她也不會放過你了。”
沈清話裡有話,讓盛立寧聽了臉色陰沉。
“我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任何時候,我都會以組織爲重,而不是我自己。”
沈清淡淡點頭:“我當然相信你。如果組織對你有半點不信任的話,今時今日,咱們不可能坐在一起喝酒的。”
背叛者的下場是什麼,他們都很清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