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看腕錶,已經十點半了,我決定和桑子單獨談談。
桑子就坐在院子裡的石桌旁,我叫上她,走出大門,來到廢棄的飛機跑道上。沿着跑道走了好一會兒,我也沒找到一句合適的開場白。身旁的野茅草瘋長了一人多高,我扯了一片葉子,不小心被上面的毛刺揦痛了手。桑子趕忙抓住我的手,湊近了看,又吹了吹,緊張地問我疼不疼,要不要回去擦萬花油。桑子這寥寥數語,把我感動得眼眶發熱。此刻,我變得柔軟而脆弱,不但忘記了怎麼開導她,反而渴望她的撫慰。
初夏的夜晚,天幕上的繁星晶亮,野茅草深處的蟲鳴悅耳——世界沒有一處不是生生不息的。此刻,這個生生不息的世界是我和桑子的,起碼頭頂這片繁星遍佈的夜空,屬於我和她。
一陣風吹來,野茅草唦唦作響,桑子不由得靠近我一些。
“別怕,有我呢。”我勾住了她的小指。
“我真希望有個人,能這麼一輩子勾緊我啊。”她微微揚起頭,望着我說。
“那個人要是我,你要嗎?”我簡直昏了頭。
桑子沒有言語。
極大的挫折感幾乎打倒了我,胸中涌起一股委屈。但是,理智還是很快把我拉回了現實。桑子對我的依賴,連她自己也不能定xing,我又有什麼資格先喪失理智呢?再說,我今天是來幹什麼的?
“當然,那個人會是你表哥。”我趕快改口。
她仍不言語。
“相信他,他的力量比我大,他是個男人。”
她這才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把身心都交給他吧!”我盯着她的眼睛說。
她也盯着我,眸子晶亮。好一會兒,又默默地垂下了頭。
“這話你跟小安哥也說了?”她低聲問。
“說了。”
“他同意了?”
“應該是同意了。”
她鬆開了我的手指,獨自朝前疾走了幾步,之後,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停了下來,轉身看我。我趕緊跟上,站在她面前。
兩個人的距離很近,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對方的呼吸。她不可思議地盯着我看,很久很久。我從不知道她的目光還會如此犀利,如此冰涼。
“你怎麼了?”我有些發怵。
“這樣可能會害了他——”她的聲音縹緲得像是來自天外。
“可他同意了……”
“他做不到的,不信走着看吧!上次那件事之後,他連看我一眼都不敢了!”
“但不這麼做,你們會被慢慢耗死。”
她的神色沉重起來,連身體也變得沉重了,一雙腳像是拖不動。又沿着跑道走了大半圈,她也沒再說什麼。夜已深了,不能再這麼拖下去了。我狠了狠心,停下腳步,她也停了下來。
“桑子,記住,你們已經別無選擇!”
“是的,路都走成了死衚衕。”
“障礙是你們自己設的,能越過去,就會豁然開朗的。”
“還能越過去嗎?”
“你不是最愛巴赫嗎?他第一個妻子就是他堂妹,還生了7個孩子呢!”
“哦,”她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聲,“巴赫的事,我很少想了。”
“你們可以不要孩子,也可以放棄一紙婚約。”
“怕小安哥做不到……”
“他的壓力比你大,你必須配合他減輕壓力!”
從桑子家回來,我的心像是被人挖了去,整個人一下子空了,飄飄忽忽地無處着陸。如今,桑子的所屬已非常明確——穆安,一個男人,而不是我。她對我的感情雖然超出一般,但終究離愛情還有距離。哪怕只差一個髮絲那麼遠,也是距離。奇蹟永遠是脆弱的、乍現即逝的。上帝把她送到我面前,已經對我特別關照了。我不能貪得無厭,再奢望奇蹟爲我所用。
我決定不再主動打攪桑子和穆安,他們這種時候最需要同外界築出高牆。邁出那關鍵xing的一步,決不是輕而易舉的,需要假以時日。
獨守着一個個夏日長夜,我被鄧麗君的老歌吸引了。我開始懷舊了,我的心似乎一下子蒼老了。
“春一去卻沒有留下一點兒痕跡,不知道何時再有春天的消息;你一去也沒有留下一字半句,不知道何時再有回來的消息。我曾在院裡徘徊,樹兒隨風搖弋,片片落花飄零滿地。春天你爲什麼來?春天你爲什麼去?我瞭解你,我瞭解你,不是無情無意……”
這首歌我翻來覆去地聽了不下百遍,每每聽到“你一去也沒有留下一字半句”,心就會悸動,眼睛就會模糊。我竟有如此敏感多情的一面,認識桑子之前,從沒覺察到。這極端的單相思,簡直有點兒可恥。
春天,以及桑子帶來的華麗的幸福,已經遠去了。也許,也許永遠失去了追回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