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一夜沒有睡好,第二天,我還是起了個大早,換上一套新買的淺灰色薄料西裝長褲,帶上桑子的那套睡裙,駕車來到了“天籟花園”。
這是一個晴朗的天氣,天空藍得令人心醉。廢棄的飛機跑道旁,“蒹葭”依舊蒼蒼,只是毛茸茸的穗子已經暗淡,快要凋謝了。畢竟春天已經來了,新一輪的生命又要萌發了。
桑子在門樓下等我,就站在一叢紅紅的杜鵑花下。她穿着一條領口袖口和下襬都鑲着小花邊的藕色長裙,腰間打着細小的折皺。無論穿什麼質地的衣服,她的胸部總是最引人注目。眼下她的氣色看起來不錯,微笑着,腮上浮着兩團紅雲。
這個狀態使我感到安慰。緊接着,我就開始在她眼裡尋找我特別想要的東西,但沒有找到。我並不失望,因爲我早已告訴了自己,只要她健康、幸福,我別無他求。
她先叫我欣賞院子裡那怒放的蝴蝶花,它們五顏六色,隨風搖曳。我們蹲下來,她撫摸着一隻深藍色的花瓣,擡起頭望着我。
“喜歡嗎?”
“當然!”我內心有一種溫情,難以表達。
“那等你回去時,我給你採一束,你插在水瓶裡養着。”
“謝謝!”
交談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可是,我卻覺得這寥寥數語之中,飽含着巨大的虔誠——我對她的,當然也有她對我的。我癡望着她,她也癡望着我,好久纔回過神來。她的臉先羞紅了,趕緊站起身,領我參觀她的家。
沿着甬道,我們走進一個大廳,裡面有沙發、書架、電腦和鋼琴。估計這裡的客人稀少。書比我想象中多,基本分成三類:法律、文學和音樂。文學類書籍英文原版的爲數不少,我能一眼認出來的有《The
County》……甚至還有日文原版的《古都》、《挪威的森林》……音樂類的多是著名音樂家的鋼琴曲集,其中當然是巴赫的居多。光是《巴赫傳》,就有好幾個版本。
“每個人都是一個世界,”我感慨地說,“真沒想到你的世界這麼多姿多彩。”
“主要是我表哥固執,不喜歡讀翻譯小說。”她笑了笑,靦腆地說。
“他的英文很好吧?”這個男人的確神秘得使人好奇。
“他是留美法學博士,可以說得上學貫中西。”她的眼神平靜,但我發現了那裡面的驕傲。
“你很幸福!”
“我有一個好表哥。”
她似乎是在刻意向我澄清什麼。同時,這種情境又使她惶惑不安。她拉着我的手,走進旁邊的廚房。打開蒸鍋蓋子,熱氣騰騰的自制小蛋糕、蔥油花捲、三角糖包變魔術似地出現在眼前。
“都是你做的?”我非常吃驚。
“爲你做的。”她笑了笑說,“上次實在對不起,今天贖罪。”
“怎麼這麼費心?隨便吃點什麼就行了。”我真的被感動了。
她沒有回答,只是認真地忙活着:從煎鍋裡拿出兩隻煎蛋、四片火腿;從冰箱裡拿出純牛奶倒滿兩隻玻璃杯,再把榨好的木瓜汁倒進兩隻高腳杯;之後又拿了筷子和刀叉,又把全部東西放在一個大托盤裡,端到院子裡的石桌上。
“一頓不倫不類的早餐,不過可以吃個大飽。”她說着,招呼我坐在石凳上。
我孩子般聽話地大口吃着,喉嚨卻漸漸哽得吞嚥困難。這就是我一直渴望的溫馨小日子,桑子就是從我夢裡走出來的可人兒!我能不能就這麼和她同吃一鍋飯,同睡一張牀,過上一輩子?眼前的現實,離夢想無限遙遠。她的人近在咫尺,可我手裡的刀叉卻有千鈞之重,重得不能叉起一塊火腿,送到她的脣邊。
“怎麼吃不下,味道不好嗎?”她有些窘,下意識地把一隻小蒸籠朝我面前推了推。
“不不,好吃得都噎住了!”我的眼眶一熱,趕快低下頭,夾起一隻小糖包往嘴裡塞。
“那就好。”她對我的神情顯然沒有注意,“慢慢吃,等會我給你彈巴赫。”
滿桌子食物竟被我吃掉了三分之二。從沒吃過這麼美味的食物,連偶爾回家我媽專門做的家鄉菜,也沒這麼好吃。
桑子收拾好杯碟,搬了一張椅子,讓我坐在鋼琴旁。譜架上有一本《巴赫初級鋼琴曲集》,她翻到一首《德國舞曲》,試了幾個音。
“不好意思,只有這個水平啦。”她羞赧地說。
“放心吧,對我來說,你彈的一定比任何演奏家彈的都動聽。”我朝她做了個鬼臉。
她滿足地笑了。醞釀好情緒,就全身心融入地彈了起來,以至於一曲終了,顯得有些疲勞。
“技巧有待加強,音樂感覺超凡!”我爲她鼓掌。
“說過要彈給你聽,這些天我一直賣力練呢。”
“感動!”
“彈琴感覺是一方面,練琴也很重要。我練得少,總覺得精力不夠。”
“你的身體看上去不太好,要多注意休息。”
“不,是沒辦法集中精力。”她惆悵地說,“好像總有塊鉛壓着我,怎麼也擺脫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