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終於捱到了穆安動身去美國的這一天。
儘管自上次分手到現在,只有整整一週時間,可對我來說,卻像是度過了半個世紀。我怕這一天到來,因爲桑子必定要去送別。同時,我也盼望這天快點到來,我和桑子的未來,似乎只能從穆安的離開開始計時。
穆安的飛機是夜裡十點起飛。
這天剛好是週六,我一直陪在桑子身邊。這些天,她的精神明顯地恍惚着,食慾不振,話語不多,眼睛總是長時間地盯着一處,沒有焦點。
吃過晚飯,已經7點多鐘了。桑子洗了個澡,坐在鏡子前精心打扮起來。她一遍又一遍地往臉上塗抹香粉,像是臉上有什麼瑕疵,怎麼也掩蓋不住。她有些沮喪地放下了粉撲,開始畫眉毛,塗睫毛液和口紅,一直折騰了差不多一個小時。老實說,她今天的化妝有些濃豔,面孔雖光鮮許多,卻掩蓋了大部分的清純。可能她想強調一下自己的面孔,給穆安留下更深刻的印象吧。
她起身打開衣櫃,拿出一條白色無袖連衣裙,當着我的面脫去家常裙。她赤身露體的時候,根本沒意識到我的存在。她像一個機器人,沉浸在自己的動作裡。
長及足踝的白連衣裙把她裝扮得如同一枝出水芙蓉。低垂的料子捧出了她豐滿的胸,束緊了她細長的胳膊和腰肢——這絕對是盛裝之下的一個美麗純潔的形象。之後,她換上了一雙白色細高跟皮鞋,提上皮包,示意我一起出門。
“你一個人搭出租汽車去吧?我在家等你。”我猶疑着說。
“陪我去!”她像是在命令。
“你表哥肯定想和你單獨話別。”
“不,你要陪我!”她任xing得有些不可思議。
幾天來一直yin天下雨,此刻,霧濛濛的小雨正在飄灑。她沒有帶上傘,這種時候,好像也不適合提醒他打傘。
我硬着頭皮,跟在她身後。我從沒見她走路像此刻這麼快、這麼急,穿着細高跟鞋,依然健步如飛,根本看不出剛病過一場。她身體裡像是有個能量無比的小宇宙,而前面等待她的,則是天堂。
我專心開車,一路無話。
車剛進入機場的停車場,桑子一眼就認出了穆安的轎車。她下車,跑了過去,一直跑到了車門前才停下來,險些撞在車門上。她朝車窗內張望了一下,有些失望,看樣子裡面沒有人。她的表現令我擔心,等會見到穆安,她會不會又不假思索就倒向他?
桑子停頓了片刻,便折了回來,不由分說,拉着我走進候機大廳,來到一間咖啡屋門前。裡面是卡座,角落的位置上對坐着穆安和黃羽。桑子看見了穆安,腳步反而猶豫了。她輕輕放開我的手,站在門口好半天,一動不動。我拍了她一下,她這才意識到該往裡走。她坐在穆安身邊,我則在黃羽身邊坐了下來,相互握了手。
近看穆安,我吃驚不小。短短一週時間,他的雙頰竟深陷了許多,眼圈發黑,像是老了十歲。服務生又送來兩杯咖啡。穆安拿起鑷子,給我和桑子的咖啡杯裡各放了兩塊方糖,並拿起桑子的小匙,替她攪拌。桑子怔怔地看着被攪動的黑褐色**,雙手機械地絞着皮包帶子。
幾個人沒有一句話。過了一會兒,穆安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本存摺,拉開桑子的皮包拉鍊,放了進去。
“桑子,律師事務所的事情全部交給你黃羽哥管了。我說過了,我這一走,直到臨死纔會通知你見面。下一次見面,可能就在幾天後,也可能會是幾十年……以後有什麼困難,就找你黃羽哥。”
“你算準了我比你活的時間長?要是我先死,通知你嗎?”桑子哽咽了。
“不,不可能!”
“要是真的呢?”
“不——”
黃羽下意識地看了看腕錶,買了單。之後,他站起身,提起穆安的行李。
我們站在候機大廳裡話別。
“已經決定分了,你們還何苦說這些傷心話?”黃羽有些抱怨地說。
“是不該說這些了……”穆安的神情非常不安。
“好好活着,才能對得起對方!”黃羽說。
“我該登機了,桑子,保重!”穆安雙手按在桑子的肩膀上。
桑子的淚大顆大顆地流出來,臉卻像雕塑一樣毫表情,只有淚在流動。穆安的手終於從桑子的肩膀上拿開了。他跟着黃羽,往登機口走去。桑子木立在我的身邊。我想,她一定和我一樣,期待着穆安能回一次頭。
走到大約三十米遠的登機口處,穆安終於緩緩轉過身來。
桑子“哇”地哭了起來。她瘋了一樣,拖着一聲動盪的哭聲,朝穆安飛奔了過去。她的鞋跟太細太高,跑到穆安面前時,險些滑跌。穆安趕緊抱住了她,不顧衆目睽睽。桑子哭得肝腸寸斷。
很快,登機口的工作人員催促辦手續了。穆安放開了桑子,大踏步朝登機口走去。我趕忙移動麻木的雙腳,奔向眼看就要支撐不住的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