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那有甜有苦的記憶……
太陽沉落,只剩下那點禿了的頂還遺留在山的那一頭。
餘暉如血。
走在大街上閒逛的捕快孫奇翔玩弄着腰間的那柄鏽跡斑斑的刀,無聊得搖頭:“算算看,多少年沒跑過案子了?也好,沒案子,我樂得清閒。而且,還沒人跟我搶飯碗,誰叫我是本鎮唯一捕頭呢?”他揚了揚眉毛,自言自語道:“神捕孫奇翔,字子奇,人稱‘吉祥神捕’正是因爲有本捕頭的吉祥之氣所在,本鎮纔會常年平安無事,盜竊劫掠不作。”他對着夕陽微微一笑,很快的,他的笑容便僵滯了,許久,他才搖了搖頭:“自討無趣……這東西都念了多少次了,還是沒人爲我喝彩啊……唉……什麼時候能有件案子讓我精神精神,出名一下呢?”
“殺人啦——”一聲驚叫把他嚇了個半跳。
殺人了?他拍了拍大腿,又扯了扯嘴皮子:“不是吧?我不是在做夢?怎麼搞的,怎麼殺人了這!這這這這……我……我……哦,我得馬上趕過去看看!”說着,他顫抖着雙腿屁顛屁顛地往叫聲發出的地方跑去。
※※※
習習涼風吹動了鐫刻着“南北雜貨”四個字的木招牌,在血紅的夕陽中搖曳着長長的影子。
夕陽如醉,人影散亂一地。
南北雜貨鋪門前圍了許多人。
江南小鎮,素來無事,唯一的那名捕快孫奇翔也很久沒有碰上什麼偷盜搶劫的“大案”了。可是沒想到,一想有大案時,居然會讓他遇上一件殺人案!
孫奇翔對着地上的那具屍體直髮顫:“你們……你們是誰發現了這具屍體的?”很快的,他發覺了自己有些語無倫次了,忙更正一下,重複道:“你們當中——是誰發現……這具……屍體的?”
此時,江南正好擠着走進了雜貨鋪,偷偷地站在了孫奇翔的身後查看着眼前的一切。
雜貨散落一地,賬簿卻是完好無損地放在櫃檯之上。
地上,躺着一具屍體。——那是雜貨鋪老闆的屍體。他的胸口被人捅了一刀,鮮血噴了一地,現在仍在泊泊流着血。噴在地上的血還沒有幹,靜靜地流淌在雜貨鋪老闆的身邊。
“是……是我……”一人舉起了手,顫聲道。
江南將目光轉了過去,才發現那人就是早上跟老闆爭吵的人。他想都沒有想,就將目光轉回了地上。
地上除了血,還有凌亂的血漬,很明顯,雜貨鋪的老闆被人捅了一刀之後並沒有死絕,反而掙扎了好一會兒。
血漬之中,最猙獰的,是那兩個血字:“十六”。
“十六?”江南有些奇怪地轉過頭去對丁梓芸道,“這兩字是‘十六’嗎?”
丁梓芸站在江南身後,見到那些血漬很是害怕,忙拉住了江南的衣袖,點點頭道:“嗯……江南……這裡好恐怖……我們還是走吧。”
江南想了想,道:“好吧,我們出去吧。”
但是剛剛擠出雜貨鋪的江南,很快地返回了雜貨鋪中,還一邊回過頭來對驚魂未定的丁梓芸道:“丁梓芸姑娘,你先回去吧,我待會兒再回去……”
“啊……”丁梓芸有些不甘願地看着他又鑽回了雜貨鋪中,不禁跺了一下腳,“怎麼這樣……”
孫奇翔擰着眉毛看着那具屍體,苦水幾乎都要吐出來了:“這下怎麼處理這具屍體?直接撂在這裡,還是運回衙門?對了,應該找仵作,仵作!”他忙大叫起來:“哪位好心的幫我去找仵作?”
一名年紀輕輕而且是輕得過頭的少年道:“我已經叫人去找了。”
“哦……”孫奇翔點點頭,卻不料說話人居然是個小少年:“喂——小子,你在這裡難道不怕嗎?”
江南搖了搖頭:“不怕。”他臉上的神情,嚴峻多於童稚,令孫奇翔微微感到了一陣膽怯:“好了好了,你……你還是先回家去吧,這裡有我們捕快處理。”
“你們?”江南看了看他一個人,“這麼多?”
“咳咳——”孫奇翔拍了拍胸口,“有我就足夠了。”
“血還是熱的,沒有凝固,說明雜貨鋪的老闆是在不久前被殺的。”江南不知何時已經跑到了雜貨鋪老闆的身邊,“他身上的錢袋也沒有丟失,但是整個雜貨鋪卻凌亂不堪,說明這可能是……”
“強盜殺人!”孫奇翔搶話道,“沒錯!就是強盜殺人!而這名罪惡多端的強盜,應該就是那名最先發現屍體的——你了!”他指着那早上和雜貨鋪吵架的人道。
“我?”那人的臉色頓時變成了紫醬色,“我沒有……我真的沒有!對了,我想起來了,我是和其他人一起來這裡的,我有證人!”
“對了,小哥你貴姓啊?”孫奇翔冷着眼湊到那人眼前,“好像你沒有告訴我哩。”
那人抹了抹額上的汗水,道:“我姓霸,名八……”
“霸八?”孫奇翔喃喃幾句,陡然間聽到周圍的人都鬨然而笑,不禁倆色大變:“好啊!你敢戲弄你家孫大爺!是不是嫌命長啊?”
霸八立即搖手道:“不是不是……只是這名字本來就是我爹孃給我取的……我也沒辦法呀這……”
“好吧,八哥。”江南走到他身前,“你和誰一起來的?他們在哪裡?”
霸八指了指旁邊的兩位:“這位高高瘦瘦的是阿三,跟我是好朋友,而這位精幹的就是想來買點雜貨的小七,對了,還有王大嬸也是來買雜貨的,她也看得了。”
那叫阿三的點點頭道:“如果你們不相信我的話,小七的話應該足以相信了吧?小七跟霸八可是沒有什麼關係的,至於王大嬸就更不用說了。”
王大嬸點點頭,對孫奇翔道:“捕快小哥,這一點我可以證明,我和他們幾個都是同時來到這雜貨鋪的,只是沒想到……唉……老闆這麼快就死了……”
孫奇翔摸了摸下巴,道:“那你們有沒有看到什麼奇怪的人出入,或者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
“奇怪的人好像沒有,但是說到奇怪的聲音……”王大嬸想了想,道:“我之前經過想去買菜的時候倒是有些聲音,但是在買完菜後想來買點雜貨的時候就沒有什麼聲音了……”
“江南……”丁梓芸不知何時也已經進來了,偷偷地在江南耳邊道,“我聽附近的人說,這間雜貨鋪老闆有好些錢都借出去給人了,品行也不怎麼樣,尤其是那叫‘霸八’的人跟他更是有點仇恨。”
“什麼仇恨?”江南壓聲問道。
丁梓芸壓聲道:“雜貨鋪的老闆把錢借給了霸八,而霸八拿着那些錢去做生意,但是誰料他生意失敗,連自己的妻子都給賣掉還是沒有能力還債,而雜貨鋪老闆則因爲將大筆錢借給了霸八而變得生活拮据,屢屢向霸八討債……”
江南想了想道:“那還沒有其他的人跟雜貨鋪老闆有仇的?”
丁梓芸搖搖頭道:“沒有了。這裡有點恐怖,我們還是走吧?”
江南搖搖頭,指了指雜貨鋪老闆的屍體:“他死得不明不白,我得幫他找出兇手才行。”
“但是這又不是你的責任。”丁梓芸道。
江南搖頭道:“這不是,但是我想做。你能不能幫我?”
丁梓芸想了想,道:“但是我不想看到雜貨鋪老闆……好可怕……”
“也對。”江南點點頭,“那我將他的死相說給你聽吧。”
“啊?”丁梓芸摸摸頭,“但是不要大肆渲染得很可怕呀……”
※※※
“十六?”丁梓芸撫了撫兩邊的辮子,“‘十六’是那老闆寫下的?”
“嗯。”江南點了點頭。
“嗯……”丁梓芸閉着眼睛想了好久,然後道:“其實很簡單呀……”說着,她湊在他耳邊道:“你去摸摸看老闆的身子是不是比較冷。”
“啊?”江南嚇了一跳,“不是吧?”
“既然你不願意,那你去問一下霸八的年紀咯……”丁梓芸摸摸頭笑道。
“哦……”江南似懂非懂地走到一臉怪相的霸八面前,“八哥,你多少歲了?”
霸八擰着眉毛問道:“你問這個幹嘛?”
“沒什麼,隨便問問。”
“二十八。”
“這麼快?”丁梓芸微微一笑,道:“那現在我將真相告訴你,你再說給別人聽吧。”說着,她湊在他耳邊喃喃低語起來……
孫奇翔清了清嗓子,然後裝模作樣道:“咳咳……那個……你們發現屍體的時候就是這麼亂的嗎?有沒有什麼異常情況?”
王大嬸想了想,道:“就是這麼亂的……不過……呃……沒什麼,沒什麼。”
“什麼沒什麼?”孫奇翔擰着眉毛凶神惡煞地湊到王大嬸面前,“大嬸——你要是知情不報,那可是一條罪來的!”
王大嬸嚇了一跳,道:“好……好……我說就是了。就是那位姓霸的好像湊了過去不知道揚手在幹什麼……就好像是在和老闆打招呼似的……但是很快的,我阻止了他。把他拖後來。對了,之前在沒進入雜貨鋪時他還有些緊張,但是又好像有些急迫地想進來……”
“真的?”孫奇翔將頭轉過來對着霸八喝道:“喂!你,你當時湊過想幹什麼?”
霸八立即搖手道:“沒什麼,我只是想……只是想看看他寫的血字是什麼而已。”
“所以呢?你還揚手幹什麼?”孫奇翔冷冷地看着他,“你是兇手?”
“別開玩笑了!”霸八立即苦笑着搖頭,“我可是同其他人一起發現屍體的,而之前我還跟阿三在大街上溜達呢。我想街上的人應該都看到過我的……”
“仵作來了。”孫奇翔看着門外走進一人來,很是心喜:“我的好仵作,你終於來了?”
那仵作清清嗓子,道:“嗯……不過請叫我老陳,不要叫得那麼難聽。”說着,他就走到屍體前,拿着一些工具開始幹起活來。
老陳將手蘸了點地上的血,喃喃道:“血還是熱的,說明死者剛死不久……”
“不對,其實雜貨店老闆早就死了。”江南出現在衆人的視線當中。
“嘿——”孫奇翔笑了,“你小子居然還在這裡湊熱鬧!去去去!這是大人的事,小孩子別管!”
“但是我知道兇手。”江南冷冷道,“你不想抓犯人歸案嗎?”
“胡扯,你小孩子懂個屁!”孫奇翔捻住他的衣領,正要拉走他,卻不料他輕輕地一甩,就甩開了他伸出去的手:“我是說真的!”
“好吧好吧……”孫奇翔比較吃軟怕硬,見到江南力氣奇大,也不敢怎麼樣他,“你就說,你就侃,要是侃不出個所以然來,你就要小心我打你屁股。”
衆人聽了,都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江南卻毫不在意,指着地上的兩個血字道:“地上的兩個血字,很明顯是雜貨鋪老闆寫下的,我想這一點,應該沒有人懷疑吧?”
“嗯,我認得他的筆跡,應該是這樣。”王大嬸點了點頭。小七也跟着道:“我也相信這是雜貨鋪老闆的字。”
“那諸位再想想,雜貨鋪老闆是幹什麼的?”
“賣東西的咯……”孫奇翔冷笑着看着他,“你當我白癡啊?”
“可是除了賣東西以以外,還有別的啦……”江南搖搖頭道,“就像是——打算盤。”
“嗯。”王大嬸點點頭,“那這個‘十六’是什麼意思?”
“打算盤時念的口訣是什麼?什麼和什麼得十六來着?”江南忽然想不起來什麼和什麼相乘得十六了……
“糟糕……什麼什麼十六來着?”他拍了拍頭,一時居然想不起來了,心中亂得一團糟,“早知道就多念幾遍了……”
“四四十六,還有就是——二八十六。”丁梓芸偷偷在一邊道。
“哦,就是四四十六,也有二八十六!”江南裝成一臉嚴肅,“我想雜貨鋪老闆一定是寫出了殺他之人的年齡,但是既然他會寫,就自然是他所認識之人當中唯一的一個特定年齡,但也可能被兇手看到,所以他只能將二十八拆成了二八,而二八十六,於是就寫成了‘十六’,如果我猜得沒錯,兇手就應該是二十八歲的——姓霸的那位!”他指着霸八道。
“開……開什麼玩笑……”霸八苦笑道,“我是兇手?我怎麼殺了老闆?我不是和大家一起發現屍體的嗎?這老闆不是剛剛被殺死的嗎?”
“是嗎?‘江南笑了笑,”可是你怎麼知道老闆是剛剛被殺死的?”
“本來就是!”霸八忽然吼道,“地上的血不是熱的嗎?”
“哦……”江南點了點頭,“可是我摸了一下血字,卻早已經凝固了呀……還有,陳大叔——”他轉過頭去對仵作老陳道:“你摸摸看雜貨鋪老闆的身子,是不是有點冰冰的?”
仵作點了點頭道:“是這樣,有點冰。”
江南笑着點了點頭,對霸八道:“怎麼,這下你應該清楚了吧?其實雜貨鋪的老闆是早就被殺害了,然後你就離開了,當然,爲了讓你有不在場的證明,你還得做一些事,那就是跟阿三到街上到處走走,然後偷偷去買了一些豬血之類加熱了一下,用什麼東西裝着,再找了個什麼藉口說要去雜貨鋪一下,接着你們兩人就在門口不遠處和王大嬸,你心知不妙,便搶着進來,湊近了雜貨鋪老闆的屍體,將豬血偷偷地倒出來……可是你卻絲毫沒有注意到雜貨鋪的老闆在臨死前已經寫下了‘十六’二字……”
“搞什麼……”霸八聳聳肩,“你這小鬼隨便說說猜猜而已,誰能保證這‘十六’不是指十六歲的兇手呢?還有……你怎麼能將雜貨鋪的老闆的血說成是豬血呢……你簡直就是……”
“是嗎?”江南看着他做着無謂的掙扎,“正所謂‘血濃於水’,如果地上的熱血和雜貨鋪老闆身上的血不能溶在一起,你該怎麼說?或者不必這麼麻煩,人的血的鹹味比較濃,而動物的血鹹味比較淡,我想只要隨便用一種方法都可以分辨出來了。還有,你身上一定還藏着來不及丟掉的裝血的器具吧?你應該怎麼解釋呢?再者,如果你身上的那個容器裡的血跟雜貨鋪老闆旁邊的那些熱乎乎的血是相同的話,你又應該怎麼說呢?”
“誒——是啊——”孫奇翔盯着霸八,“喂!你能不能讓我搜個身?”
“可惡……”霸八猙獰着臉,“你這個死小鬼……”說着,他就伸出手去想要抓住江南來當人質,誰知他的手剛剛伸出,就被江南箍住了,然後江南雙臂輕舒,雙腳輕輕往後一躍,雙手一帶,便將霸八摔趴下在地上……
霸八被摔掉了兩顆門牙,口中含着血道:“都是那混蛋不好……要不是他放我高利貸,我哪裡會淪落到妻離子散的田地?”
“可是我不得不說,他也是即將妻離子散了……要不是他借錢給你,他也不會死……”江南低下頭去,一臉陰沉,“沒有什麼深仇大恨,爲什麼要如此殘殺?”
“什麼!”霸八吐了口血,“沒有深仇大恨?我今天才知道——原來跟我做生意的那個人,原來就是他!他居然還故意借我錢,然後在我眼前裝窮,一個勁地向我討債!你知不知道,就是他奪走了我的妻子,也是他將我矇在鼓裡!要不是他……”
“你怎麼知道的?”江南冷冷地問道。
“因爲他正想請殺手殺我,而那殺手卻恰好是我私底下的好朋友……”霸八垂着頭道,“現在,他死了,我也安樂了……”
“他死了,你就安樂?”江南無奈地苦笑一聲,“你如何安樂?在監牢裡度日的歲月,恐怕夠你受的了……你想想,因爲你殺了他,所以纔會有牢獄之災,才使得你的下半生痛苦非常,纔會令你無法再享受人生美好……這值得嗎?已經過去了的,還會回來嗎?你的心,真的就安樂了嗎?如果你能靜下心來好好想想,你會發現,你真的錯了……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那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的心都被害你的人玷污了……”他陰沉着臉,沒再說下去……
霸八擰着眉毛,趴在地上,許久,他的眼中,流出了悔恨的淚水……
夕陽沉默地挪移,將感傷收到了心裡。
天地一黑,黑暗降臨了……
夜將黑暗籠罩了整個世間,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洗刷着這潛藏在黑暗中的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