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沒想到, 聞先生會大力推薦你。”Julie在他們進包廂不久後也到了,用英文和他們打招呼。
儘管在路上已經聽了預告,肖蟄還是覺得分外詭異, 怎麼說, 被對手大力推薦, 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嗯, 我入行晚, 演戲方面有部分還靠他的指導。”聞晟說這話時看着肖蟄,話裡有話的感覺。
肖蟄聽出了他話裡有東西,但一時也想不出那是什麼, 只是潛意識覺得,對方這麼爽快地示弱, 有點不符合尋常。
“哦, 那你算是他的導師?”Julie挺吃驚的。
“不能算吧, 只是同行看到,就交流一下感想。”肖蟄說道, 也不是他謙虛,他是記得自己指導過聞晟怎麼演戲,但就是記不起確切是在什麼情況下做的這事,只能含含糊糊回答,免得這話題再繼續下去。
“你不是託我把Julie請出來嗎?有話就說吧。”聞晟提醒道。
聽他這麼說, Julie也是饒有興致地看着肖蟄, “難道你現在已經‘知道’了?”
肖蟄知道這個機會再不抓住, 就算是天王老子來都沒用了, “我……還是不知道。”
Julie皺起了眉頭。
“但是這個‘我’, 不是我。”
“哦?怎麼說?”
“這個‘我’,指的是主角。主角不知道該有什麼感覺, 他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不該沒有感覺。被剝離了情感的他,其實什麼都不知道。”
Julie眉頭漸漸舒展開來,興趣也被徹底地吊起來了,“繼續。”
肖蟄無言以對,光是這麼一句解釋,他就想了一路,要再怎麼繼續?
“爲什麼?”聞晟忽然問。
“什麼爲什麼?”
“爲什麼他要這樣做,劇本寫着,愛人想安靜和他度過最後時日。”
“因爲用感情救命很划算啊,感情可以培養,命沒法培養吧?”
“他有沒有考慮過愛人是什麼感覺?無親無故,一覺醒來,唯一在乎的人也消失,他會怎麼想?”
“沒有消失啊,人不是還活着嗎?”肖蟄以爲自己剛纔已經把觀點說得很明確了,“只要活着,重新培養起感情不是很容易的事?”
“萬一培養不出呢?”
“兩個人也不是從出生就相愛着的啊,既然相愛了,那就證明有吸引對方的特質,只要那個特質一天不變,再次相愛,也不是多難得事情吧?更何況這一次,有一方已經愛上了,想來也不會輕易放手的?”
“所以什麼都指望着對方?這是自私。”
明明用的是那麼平淡的語氣,肖蟄卻聽出裡頭似乎帶着火苗,下意識地回答:“他拿自己的感情救了對方的命,這叫作自私?”
“命是別人的。”
“這個別人指的是主角的愛人啊,換位思考呢,要是你,你做得到有辦法救人,卻坐視不管嗎?”
“所以,”聞晟不再和他說話,用帶着點中文口音的英語對着Julie說,“這就是他的體會。”
“Brilliant!”Julie鼓起掌,“太透徹了,如果不知道,還以爲你就是主角,你就是那個愛人呢。”她分別對肖蟄和聞晟這麼說。
“我們都是男的。”肖蟄有點囧。
“只是玩笑。”Julie笑笑,“不過顯然,你對角色扮演的表現,要好過直接做閱讀理解。很高興能和你合作,希望合作愉快。”
送走了Julie,聞晟爲肖蟄打開了車門,“上車。”
肖蟄自己沒開車來,也不和他客氣,進了副駕駛,“我家在……”
“去我家。”聞晟不由分說地打斷。
這倒黴催的,怎麼就對去他家那麼有執念?
肖蟄清了清嗓子,“我和你不熟。”
“作爲報酬。”
“你不早說……”
“早說你會不來?”
“……不會。”
明明是一樣的答案,早就在意料之中,可是一想到他是在這種狀態下說的,心裡就怎麼都不是滋味,聞晟停止發動汽車,“若不是我呢?”
“什麼?”
“若今天不是我,你還會來嗎?”
肖蟄的舌頭已經準備就緒,只差一個發音,他就能斬釘截鐵地說出一個“來”字,但偏偏怎麼都發不出來。
身邊的人,像是在竭力地掩飾着什麼。
似乎是哀傷?
他決定換個委婉的說法,“恐怕也就只有你,纔會推薦競爭對手旗下的藝人吧?”
一年了,名氣上升的同時,肖蟄的轉移重點的官話也說得越來越順溜,這應付辦法還是聞晟一點點教給他的,可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愛人該怎麼反應?”他重新搖上剛纔爲了透氣而打開的車窗,按亮頂燈,驅散剛侵蝕過來的黑暗。
“你是說劇本里面?”沒想到他還會跟自己討論劇本,肖蟄有點意外,但還是回答了,“會傷心吧?”
“難道他就不怕喜歡的人放手嗎?”
“既然當初喜歡到寧願沒命也要在一起,那兩個人都好好的,肯定不會吧。”肖蟄把自己代入主角,猜測着自己可能的思路反應。
“你就是篤定我不會放手,是不是?”
“我沒……”肖蟄條件反射地要回應,猛地意識到這都哪跟哪啊,“你入戲太深了吧?導演只是跟我們開個玩笑,你還真以爲是劇本人物之一啊?”
“是。”
不就是一個劇本,是什麼是,腦子有毛病?
“看到這個劇本,其實我很驚訝。”聞晟不管對方用什麼眼神看着自己,反正車門緊鎖,人也出不去,“因爲經歷太像了。”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自己打車回去,你開門。”
“像我們。”
“啊?”
“有個人和我說,人的感情很值錢,有時候甚至比人命值錢。值錢的東西存在,只要有條件,就會有交易。”
“你說的什麼亂七八糟的。”
“聽我講。”聞晟不滿地說,“這就是我要的報酬。”
肖蟄有點懵,覺得對方越來越不可理喻,可是聞晟越說下去,他就越覺得脊背發涼。
“她和我說,感情也有貴賤之分,最貴的那一種,被剝離的人會承受巨大的痛苦。你見過人剝皮嗎?剝的過程裡是會把肉帶下來的,那層皮越難撕,帶下來的肉就越多。感情也一樣,越難剝離的感情,一旦剝下來,帶走的東西也就越多,比如說,和這份感情相關的記憶。”
肖蟄覺得喉嚨有點發幹,聞晟的說法讓他覺得陰風陣陣的,“這麼沒有科學依據的東西……”
“科學與我何干?”聞晟探過身,伸手摸着肖蟄臉上短短的胡茬,“這裡有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我已親眼看到,不需知道其中有什麼科學還是迷信的原理。”
“等等,你的意思是說我就像是那個主角?”肖蟄怪里怪氣地笑了聲,不自然地往後仰,“然後看你現在的表現,你就該是我的對象?”
“是。”
“你開哪門子玩笑,騙小孩呢?”
“證據在你左手上。”
肖蟄舉起手,裡裡外外地看了遍,那就是隻普通的人類手掌,最多長几個繭子,有什麼特別的。
聞晟抓住他的手腕,按着某個角度把手放到他眼前,“看清楚。”
“你想讓我研究一下細紋走向嗎?”
“你手上還留着什麼痕跡?”
戒痕。
肖蟄想起早先自己纔在疑惑的地方了。
所以說那上面,是真的戴過一個戒指的嗎?
“這都什麼跟什麼。”他喃喃。
“十天。”
“能別再打啞謎了嗎?”肖蟄覺得自己要崩潰了。
“我和那個剝離你感情的人打了個賭,如果十天內你能恢復,一切如常。”
“如果不能呢?”
“我會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