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了?”繆蔓蔓側着頭, 看聞晟認真給她削蘋果的樣子。
看來他在現代社會學到挺多,竟然連蘋果也能削得這麼好了。
“七天。”
“你累了吧。”
“沒。”
“肖蟄是個好人,我和他非親非故的。他只是在愛屋及烏。”
“你幫過他。”
“因爲我也是愛屋及烏啊。”繆蔓蔓笑起來, 但很快又收斂了笑容, 拿手擋住臉, “早知道我就不看鏡子了。”
如果不是昨天強硬地要求要看鏡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竟然頂了那麼一張醜臉, 一直自我意識良好地和心愛的人說話。
“沒事的。”
“這樣子,你就更不可能改變答案了吧。”
聞晟再度沉默下來,果皮越削越長, 最後彎彎曲曲地掉到桌上,他把它丟到垃圾桶, 開始用刀把蘋果切塊。
繆蔓蔓也不說話, 就看着他動作, 聚精會神,好像是多有趣的電視節目一樣。
很久, 他才說道:“沒有。”並且把蘋果遞給她。
她又捂着臉笑起來,“我就知道,砝碼加得越重,你就越無法違心說話。”
“吃了好好休息吧。”他插上削刀蓋子,準備離開。
“癱瘓在蔓延。”
“什麼?”
“很快。”繆蔓蔓的手在自己胸口劃了一道, “底下都沒感覺了。”
“我去找醫生。”
“過了今晚, 明天我的手就動不了了。”
聞晟握刀的手一緊。
“所以今晚, 我想趁還有機會, 自己幫自己削一個蘋果。”
他還是背對着她, 手冒着青筋,一言不發。
“換做你也會有同樣的願望的。”
聞晟的手漸漸鬆開來, 青筋消失,如果不是手指彎曲着一個弧度,恐怕那把刀會立刻掉到地上。
他轉回身,把刀放到牀頭邊,動作很輕很輕,一點聲響都沒有發出來。
此時繆蔓蔓已經翻了身,臉並沒有對着他,可是她還是有所察覺似的,喃喃:“我的癱瘓,不是這次禍事的錯。”
“多久了?”
“你會忘了我這七天的樣子的,對不對?”
“嗯。”
新聞頭條。
女星繆蔓蔓去世。
大意內容是,她出事,無法忍受下半輩子又毀容又臥牀不起,於是在臥牀一個星期後,於半夜,用削刀,直接割了脖子上的動脈,病房裡不少東西都浸上了她的血。
她去世之前把自己名下所有的財產,都贈予了聞晟——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
也是這個時候大衆才“知道”,原來女星繆蔓蔓和聞晟是姐弟,這也就解釋了之前一系列事發後的跟蹤報道,爲什麼聞晟會長期守在繆蔓蔓的身邊,無微不至地照顧她。
當然,這一切“推論”,現在的聞晟和肖蟄都沒去在意。
他們去她家幫她收拾遺物,在她家裡找到一整套的后妃服,一整個衣櫃,就拿來放這一套,除此之外,就只有底下一個做工古樸的小盒子。
打開來,裡面是一個羊脂白玉的手鐲子,表面無比光滑,好似除了本身做工高超外,還因爲主人時不時的撫摸。
“這些都是她從古代帶過來的吧?”
“嗯。”聞晟拿起來,恍若經年,“我送她的。”
“爲什麼不戴着呢?”
“怕碎了。”
她關於以前的記憶,只剩下一套衣服,一個鐲子,不像以前,碎了一個,還有另一個,完全不用擔心。
“那你呢。”
“什麼?”
“那刀片,是你故意留下的吧?”肖蟄忍不住說出壓在自己心上的大石,“爲什麼你總是親手破壞自己珍惜的東西?包括你一開始穿過來的龍袍,包括她?”
他至今記得,當龍袍損壞後,他立馬棄之敝屣的模樣,明明之前那麼在乎,明明壓抑了那麼大的怒氣。
聞晟試着平息自己,做了一個又一個的深呼吸,似乎這樣就能緩解一些什麼東西,然而那些被深深吸進去又呼出來的氣體,彷彿變成了吹毛斷髮的利刃,在他的體內進出,刺得鮮血淋漓。
“你可以選擇離開。”
“我爲什麼要離開?”肖蟄對他忽然趕自己走路的行徑表示震驚,旋即就釋然,“你怕了。”
“我不怕。”
“不,你怕了。”
聞晟猛地擡起頭,眼底毫不掩飾得憤怒讓肖蟄不由自主地退後一步。
但他還不知死活地陳述:“你還生氣了。”再加一句,“因爲我說對了,你怕了。”
“……”
“你怕了。”肖蟄靠近他,一字一頓,每一個字都不亞於在燃燒的火堆上淋下烈酒。
他從喉嚨裡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將肖蟄抵到門上,像是被圍在陷阱裡的野獸,暴躁,兇殘,一旦有人不小心靠近,隨時都能被他拉進陷阱,當個陪葬。
“你怕了,然後你還不敢承認。”
“我殺過人。”他危險地說。
“我演過死人。”肖蟄聳了聳肩,“親身當一回說不定能讓我的演技大增,以後在地府也好混。”
“肖蟄,現在激怒我,一點都不明智。”
“我從來就沒明智過,扮演明智角色的一向都是你。”
聞晟緊握的拳頭已經隱隱滲出了血,卻漸漸放下,似乎已經掙扎光了最後的力氣,“不要用那樣的眼神。”
“什麼眼神,同情嗎?因爲你怕我同情你,同情你是一個幫助自己所愛的人去死的人嗎?”肖蟄抓住他的手,一點點地掰開,“是的,我的確同情。而且那天晚上我在病房外看到的蔓蔓,她看着刀片的眼神,也包括了同情。”
聞晟不可置信地擡起頭。
“你急着讓我離開,因爲你怕我罵你,罵你是個冷血動物,親手把人推向死亡,是不是?”肖蟄拉着他來到醫藥箱旁,拿出雙氧水幫他處理傷口,“那我這麼說,能不能讓你覺得我是你的同類?能不能讓你不再壓抑着自己?”
聞晟沒有說話,但是肖蟄看到他紅了眼眶。
“我當時本來是要找你的,沒想到碰到她拿着刀片。一開始我想阻止她,後來我想到她剛醒來的那句話,又想到了你,想到了刀片的由來。然後我就在想,你們之間有着我怎麼都比不上的默契,那麼你們達成的共識,我也沒有立場去破壞。”
肖蟄擦乾了傷口,拿出了紅藥水。
“你之前是不是覺得我不支持她了結自己的生命。”因爲近視的原因,他不得不擡高聞晟的手,把它湊近一些,“我的確不支持。一方面我覺得生命很可貴,一方面我捨不得。從你們兩個說出同一句‘還不如死了好’我就知道了,會有這種結果可能性幾乎是百分之八十……我怕你後悔,後悔是我感受過最糟糕的情緒之一了。”
“是否後悔,不重要。”
“對,對她來說,你會不會後悔,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可以解脫痛苦。但對我來說,你後不後悔,挺重要的。因爲你已經夠沉默寡言了,我不想你心裡再多一樣負擔。”他開始用紗布幫他包紮。
“看着你們兩個在醫院的互動,我其實挺嫉妒的。因爲我和你之間從來就沒有默契到那種程度。很多時候我看不懂你,有時候你不懂我。你是不是覺得前陣子我在你家門口,和你吵挺莫名奇妙的。”
“聞晟,對你來說或許拿到一個主演的機會,充其量只是演員……戲子生涯的一個點,對你自己來說甚至可能是一種恥辱,靠取悅衆人得到的機會。你自已有了一個公司,或許你也覺得沒什麼,因爲你以前掌管的基業大着呢。但對我來說不一樣,我不是一定要你和我分享這些我覺得應該‘喜悅’的東西,我只是想要和你分享而已。”
“你心裡的包袱已經夠重了,爲什麼不能找一個人幫你分擔?”
“我只是心疼你,僅此而已。”
肖蟄的包紮活挺漂亮,一看就是個有經驗的。
“我想你去宏圖。”聞晟收回自己的手,心情複雜,不過是小傷,對方卻包紮得那麼認真細緻。
肖蟄一愣,恍然大悟,“所以你瞞着我,是怕我覺得這是你的公司,覺得這是潛規則,不接受你的好意?”他哈哈大笑起來,“你是不是被我之前和琴阮瑤鬧的那一出嚇怕了?”
聞晟臉色有點不自然。
“哈哈哈哈,天我要被你氣死。我早先不答應拍名將,是因爲我討厭她,不想接受她的恩惠。但我不討厭你啊。”他收斂了笑,變得很溫柔,“事實和討厭正相反,所以我不排斥來自你的潛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