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後,楚國言臣入白泯國。
白泯國女帝大怒軒華殿,衆大臣噤若寒蟬。
此一切始,因白泯國親王在護送去楚國聯姻的路上被劫失蹤。人是在白泯國境內被劫,白泯國女帝顏面大失,但是楚國也擔了個護送不利之罪。兩國女帝皆有怒言卻不能發,如今只能遣出言臣,商討如何解決親王被劫一事。
楚國言臣其貌雖普通,口舌卻甚是好使。白泯女帝本不想和一言臣計較,但是衆大臣實乃不知所謂,如今情勢之下,竟然還自認楚國弱小好欺,言語間神情蔑視,語言卻又乏味,沒啥真知灼見,聽的讓人煩。女帝不耐,只好借楚國言臣發怒。
皇帝這職業也不是那麼好做的。不能任性而爲,一言一行也都受到拘束。馬三姐在探知白泯國高層才知道的親王被劫事件以及後續進展後,搖頭內心嘆息。迎着光的眼睛微眯着,不知道是被太陽光照射的,還是興災惹禍的原因,閃閃發着亮。
“幾個月了也沒他們的消息,幾位公子難道真的執意這般死等?”馬三姐挑挑眉,一副瞧朽木的無奈表情。“難道你們不覺得出去找他們,比在這裡守着會更容易點嗎?”
越明君笑得風淡雲輕,不說話,只看着童靈影。
“等。”童靈影半垂的眼簾都未打開,平平給了大家一個字做回覆。
馬三姐無奈苦笑,這童靈影真是比木頭還木比石頭還硬,這幾個月怎麼勸說都不行,可偏偏越明君不肯棄童靈影一人在此千峰山,如今山上土匪都已經被她回爐重新教育完了,再無人可玩,無好戲可看,她這日子過得真是無聊。
話說,其實卜尋意也並沒打算一消失就消失三個月之久的。當日她與南榮喚之和南榮春從密室探尋一番後離開,便又轉回了喜來鎮,面見方家家主,方少顏。倆人商討生意之後,方少顏告訴她蕭青雲被劫一事,她方知道竟然還出了這事,立刻聯繫負責情報收集的四方樓首領言無序,帶着南榮家倆人一路趕去了鳳溪城。
鳳溪城臨江背山,高山之上有一塊巨石,石形匯了靈氣,猶如鳳凰從天而落,棲於山頂眺望四海,姿態秀研,靈巧,後人便把此城取名鳳棲城,不過多年後有一和尚路過此地,把棲字改成了溪字,說旺風水。
“雨過白鷺洲,留戀銅雀樓,斜陽染幽草,幾度飛紅,搖曳了江山遠帆。回望燈如花,未語人先羞,心事輕梳弄,淺握雙手,任髮絲纏繞雙眸……”
江上輕舟慢搖,細雨斜飛,低淺的歌聲迴盪在江面。一身月白織錦深衣面容雅麗的女子立於一小舟舟尾,雨絲飄落髮間流連不去,她神色專注的看着前方,輕輕抿着的脣透着份薄怒,不多時船裡走出一清雅男子,天青色長袍被柔風吹的翩然,如江水清透的眸子蒸騰了霧氣,低低嘆息一聲,走至女子身後,給她披上風衣。“尋意。”
“尋意,你又何必生氣,你總該信我的醫術。”
卜尋意側頭,幽深雙譚下神情莫辨,“若言無序的密報中未提,你打算何時告訴我?”他對女皇下盅下毒她都不反對,若他狠的下手,直接殺了女皇她估計還會拍手稱頌他本事,可偏偏他卻下個什麼勞什子盅毒,需要在自己身體裡也寄養一隻來控制對方那隻的盅蟲。
“南榮喚之,看樣子我還真是小看了你,你還真是捨得下本,連自己都不放過。”她現在後悔當年拋什麼破醫書給她,自己看不懂偏還認爲是好東西,她夫君倒是聰明,自己看看都能琢磨出盅蟲這玩意,她該驕傲嗎?兩兩相忘,被植入盅蟲之人,執意不忘,母盅載體怎能不受損?不過是落個兩敗俱傷,死了,過了奈何橋,想不忘都不行。
言無序在傳來關於蕭青雲的情報時把這消息也順帶的附送了過來,她看後心生怒意,卻強忍着,只等着他告訴她,可多次暗示與他,他卻從不提這回事。
“尋意,你愛我什麼?”細雨漸漸密集了起來,江上起了一層薄薄霧氣,含笑的玉容下問出的話語卻透着澀然。她爲他付出許多,正是因爲這太多,讓他不安穩。“尋意,在你心中我一直是那出塵淡薄之人,可你可知,在我心中,你纔是這般人。你太強大,強大到可以不需要任何人,就算孤寂你照樣可以忍受。”
卜尋意神情微愣,淡淡的看着他,聰明如她,卻依然不清楚他的夫君想要表明什麼,但是她依然很誠實的問答他的問題,“只能說是緣分造就相識,相處久了,便喜歡上了你這般淡然卻執拗的性子,成若你婉轉表達的我是個冷淡之人,所以愛上了你感情上的火熱。”
“尋意既然知道我是這般決絕的人,我既然愛上你,我又怎麼可能放手?就算是女皇相迫,我卻依然不甘心,面上在淡然溫順的人卻也有他的想守護和不放手!你說在那種情況下,我該怎麼辦?”
卜尋意啞然,雙眸鎖着他。“尋意,再相見,你已然有了改變,我高興之餘卻是失落,改變你的人不是我。”他苦笑,“你何必壓抑對蕭青雲的擔心?何必拿我發脾氣!”
這真真是惡人先告狀。卜尋意第一次嘗試被人說得啞口無言的感覺。虧她還一直以爲,以他倆的性格,愛情上來說絕對不會出現什麼問題,沒想到真是自己一廂情願的認爲,她現在連安全感都給不了他。連她因爲擔心他的健康似乎都成了無理取鬧了。
南榮春躲在船艙內,愜意的品着茶,看到卜尋意掃來的眼光,立刻收斂臉上過分的笑容,擺出一副低頭不聞窗外事的模樣。
卜尋意的微微側頭讓他錯過了南榮喚之眼底的笑意。“愛你一個就已經夠傷筋動骨的,你別想太多。”這已經是她解釋的底線了。
南榮喚之從身後環住卜尋意,“尋意,我一直都信你。”心裡卻在默默道:是南榮春說要先發制人才能不處處被你吃的死死的,尋意其實我喜歡被你管着的感覺,但是尋意我也想偶爾任性一下。青絲在風中糾纏翻飛,他的眼角眉梢染了三月的春意,柔和動人。她輕輕的笑着,無奈之中卻含着親暱。
事出也算是不得以,特別是還有倆位自稱神醫,卜尋意也無法在追究南榮喚之自作主張的行爲,此事算是揭過。
幾日後三人到達目的地—四方樓,言無序是個書生模樣的男子,談吐言詞間,不溫婉,不迂腐,給人的感覺就是一個朗朗清風的簡單小書生,一張溫潤算不得絕色卻很有味道的臉,眉眼都透着乾淨,人畜無害的典型慈善臉。
他見到卜尋意並不過多恭敬,卻與對待他人的和煦卻疏淡又似不同。“前段時間家主被囚與京都,無序未能在家主身邊伺候真是不孝。”這話說的十分好笑,可惜說這話的人言辭懇切,眸內透着水汽,一副欲哭強忍淚的模樣,看的卜尋意不知該如何應對。
她僵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若不是有你在給我打點,我又怎能如此順利的逃出京都,不必自責。”言無序孩子氣的擡袖擦了擦帶了水漬的眼眶,“家主總愛雲遊,一走便是多年,家主只來過我這一次,這次來了,多留些時候吧。”那一次也是卜尋意選擇合適的地方建立四方樓,然後把她覺得堪當此任的言無序留下,當年,他幾歲來着?
一霎那,歲月無聲的劃過,當年站在四方樓上,眉目秀氣,身子單薄的孩子如今也長成了秀雅之姿的青年。就算她培養的那一批孩子全是孤兒來着,她也不是沒懷疑過他們的忠誠度。“無序。”這名字還是她起的,沒什麼特別意思,當時隨口而起,“鳳溪倒是個好地方,山清水秀的,我正有這個打算,等蕭青雲的事情結束後,便來此小住。”
據言無序調查,分析,他認爲蕭青雲被劫一事並非如大家所猜是東麟國下的手,而十分有可能是西魏所爲。而且是早就計劃了一切,行動慎密小心,留下的蹤跡不多,若不是回西魏要乘船,在碼頭被人發現了蛛絲馬跡,然後在抽絲剝繭只怕也被他們佈下的迷霧糊弄了過去。
卜尋意低眉沉思,手指輕敲着膝蓋,平淡的臉上看不出喜怒。一陣沉默,大約一盞茶的功夫過後,她揚眉淡淡笑道,“我想事兒,你們何必也跟着在這傻坐,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衆人一聽這話喝茶的喝茶,撫頭髮的撫頭髮,都擺出一副很忙的姿態,卻沒有人肯挪下屁股。四方樓中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見卜尋意,這個傳說中建立了七部的女子,好奇有之,省視有之。言無序坐在卜尋意下手,拉了拉她衣袖,“家主不必憂心,只要家主一聲令下,我等自然會想辦法把蕭親王從西魏搶回來。”
“罷了。終究是錯算一着。倒是我低估了對手。”她不排斥言無序的親近,“盯着西魏的人繼續盯着就好了,不需要什麼動作,大家若是沒有其它事情需要說,便散了吧。”
卜尋意如何安排,言無序便如何執行,三人在四方樓住了多日,日子過的甚是平靜,南榮喚之也曾好奇問過她,決定怎麼辦?她卻但笑不語,他便也不再多問,有了閒暇時間便跟着南榮春一起爲附近百姓義診。
鳳溪常年溼潤,氣候宜人,風景秀氣,言無序把空暇時間都用來陪伴卜尋意,領着她到處走走,希望她能喜歡上這裡。倆人閒適的漫步于田間小路上,天地間飄着薄薄的雨絲,靜謐中透着一份安逸。“家主。”言無序心中有許多不解,只是一直沒有機會問,也不認爲自己夠那個資格問,可終究忍不住出口,“聽別人說家主未變,我本一點不信,可親眼所見,確實如此。大家都傳家主得了寶物,可以延年益壽。我好奇的並不是這個,而是…”他瞄了她一眼,見她沒有動怒的跡象,大聲道,“而是,家主當年便說家中已有夫君,絕不會負心與他。如今,如今,他可是…”可是死了?
“你在責怪我是負心人?”卜尋意笑吟吟的說道。
“屬下不敢。”眼神兒可不是這麼說的。
“南榮喚之知道你這般護着他,想來是極開心的。”
花落無聲,歲月有痕,哪一個契機,改變了誰人的平生?卜尋意雙眸鎖着遠方的淡青色身影,清透的不帶感情的眸子泛着暖暖色彩,那一點頭,一勾脣的淡雅風情便已是極致的美麗。“南榮喚之便是我在等的人。”
遠處的人顯然也看到了他們,平日裡瞧着清冷的眸光,有了瀲灩的波動,眼角眉梢綴了歡愉,如清晨盛開的花朵,還帶着露珠兒的嬌羞美麗,觸動人最溫軟的心絃。
“他以前吃過不少苦,所以瞧着性子冷冷清清,不過是保護色罷了。他的醫術不錯,卻不喜歡給人醫治,如今能這般接觸人羣挺好。”她說的漫不經心,也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還是別人聽。他卻聽的認真,他感覺更迷糊了,家主像個謎就不說了,怎麼弄的身邊的人也都成謎了?
他們並沒有走過去,卜尋意含着笑轉身往另一邊而去。南榮春擱筆,睨了眼南榮喚之,閒涼道,“喚之,你可別什麼事兒都信卜尋意的,你這段時間又不是沒瞧見,那言無序瞧着她時的眼神。而她也看的分明,卻毫不避諱,擺明了沒把你放在眼裡。”
南榮喚之請走一位病人,繼續給下一位病人看診,神色認真的對待病人,完全沒空理會南榮春的話。“不過卜尋意也沒什麼好,她若敢作出什麼有負於你的事,我們立馬休了她,你娘自會給你做主再找個更好的。”
“言無序對尋意是儒慕之情,尋意知我會信她,自不會在特意做些什麼,反倒弄巧成拙。”南榮喚之頓了頓,聲音平平,卻含着警告的意味,“想來叔叔日子過的太過逍遙,孩兒或許該給母親提醒下…”
“停,停。”南榮春苦笑,“果然是近墨者黑。”都是該死的卜尋意,把他善良純潔的侄兒也拐的腹黑了起來……
這般安逸閒適的生活又過了七日,卜尋意決定回千峰山。南榮春嘴上嚷着卜尋意是奸猾小人,不屑爲同,但是一聽要上路了,行禮收拾的倒是挺快。
在一個暴雨突襲,人都悶在房子裡無聊發黴的日子,卜尋意一行回到了千峰山。收到消息的馬三姐可謂是飛奔而去迎接她,卜尋意見到她嘴角一勾,直接用手打上了招呼。馬三姐一愣神,似乎明白了什麼,哈哈大笑了起來,反手擋她的招式。一干接駕人等也在集體愣神後,搬凳子的搬凳子,找糕點的找糕點,看樣子大家是悶的有點久了。
“三姐端的好手段,真是讓我出乎意料。”收劍回鞘的卜尋意立於大雨之中,眉眼微挑,透着股子邪魅味道,讓人有些驚心。衆人抖抖索索的往後退了退,就怕被火星濺到。
馬三姐笑的十分痞,“哎呀呀,你回來的也太快了,你若是在晚個十天半個月回來,你家的木頭一定也被我拐了去。”
“不會。”沉默寡言的童靈影看着卜尋意認真道。
“真是木頭。”馬三姐嘀咕。
她見卜尋意眼波一轉,笑的十分不懷好意,立刻道,“嘿嘿,尋意,咱倆可是朋友,你可不能不厚道。其實我做什麼也都是爲你着想,是你自己半途變卦,棄我於不顧,要不然這事兒你早就清楚了。”衆人不明白她在說什麼,但是卜尋意是明白的。她垂下眼簾,微微點了點頭,嗯了一聲。她確實對她先存了利用之心,這筆賬還真是不好算。
當初,卜尋意確實在馬三姐的遊說下動了心,決定去西魏。但是,正巧得了明空的消息,與明空聯絡時便告知了他自己的想法,順便問一問這個雲遊過天下,學識淵博的好友有什麼好的建議。
明空的回信,讓她改變了主意,於是便有了後面的事情。“尋意,咱倆情分也不短了,說句良心話,我三姐可有害過你?”
“你我朋友一場,我爲你分憂,陪你邊界退敵,我自問夠朋友,絕無算計你的地方,勸你去西魏也是出於朋友的角度,不希望你的才能埋沒了,既然我那兒有場地給你發揮,我又能得你這朋友相助分憂,一舉二得對我們都有益的事情,你真的不在考慮考慮?”
卜尋意似笑非笑睨她一眼,眼神移到後面一羣看戲的傢伙身上,“派人送幾桶水過來。”說着大步流星往竹屋而去。
“你們這羣廢物,還不快去,想凍死你們大寨主不成。再讓人煮點薑茶送過來,等大寨主沐浴完正好可以喝。”原來的大寨主如今已經淪落爲三寨主。衆人悻悻散去……